28 這并非他想要的 反正師父會一直陪着我……

宗門大比分為三個賽場:築基、金丹和元嬰, 由抽簽來決定對手。

因元嬰期的人數屈指可數,主要的戰場還是在金丹期和築基期。

這一月以來,通過各峰推舉人選,以及記事處組織門內小比, 統共選出了金丹期三十人、築基期六十人。由溫瑤帶領, 準備前往劍宗參加大比。

出發的那天, 溫瑤和鹿瀝提早到悟道堂前等候。

先到的是藏劍鋒的幾位劍修,以金丹後期的焦信厚為代表。柳正清跟在他身後, 如今傷情已養好,修為也到了金丹中期。

“柳師弟,別來無恙。”溫瑤跟焦師兄敘舊後, 就轉向了柳正清,落落大方地問好。

柳正清卻是先看了眼鹿瀝, 再跟溫瑤致禮:“多虧了師姐和師侄尋來的凝元草, 柳某感激不盡。”

“師弟客氣了。”

溫瑤不懂他們間的眉眼官司, 但來不及疑惑, 落月峰和萬俟峰的人也到了。

顏心巧抛下她的親師姐,一蹦一跳地趕過來, 抱住溫瑤的手:“溫師姐, 你又突破啦。師姐真厲害!”

“顏師妹。”溫瑤看到一臉無奈地跟在後面的落月峰大師姐都靜婉,笑着向她打招呼, “都師姐。”

好在都靜婉和焦信厚同參加過上一屆的大比,兩人熟識, 便帶着身後的同門湊做一處談話。

萬俟峰帶隊的是鐘廉, 金丹初期。李虎子幾人跟在他身後,參加的是築基期比賽。

掌門峰的世心殿,由于韓子言閉關, 年紀和修為都合适的,只有築基中期的宗文年。

鹿瀝抱劍冷眼等着,卻未見他如以往那般黏上來,不由驚奇。剛收回視線,就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他回過身,看到的是手擡在半空僵住的松興朝。

這些天,他有幫着溫瑤整理文策,自然知道松興朝已成功築基,拜入了內門,也會參加這次的大比。

“鹿瀝,好久不見。”松興朝本想拍在他肩膀的手,在鹿瀝面無表情的注視下,默默收回。

松興朝尬笑了幾聲,倒是自己過了這段尴尬,從袖中取出了個精致的紅色錦囊,遞去他面前。

“這是我妹妹繡的。”

繡線秀氣地勾勒出一只幼鹿的模樣,凝水般的圓眼極為傳神,甚至還心巧地用金線點綴出了絨毛上的花紋。

“她這些年在調養下,已能和血魔花共存,靈根也變異為了木火雙靈根。就在不久前,她成功築基,通過了登天路的考驗,踏入仙途,如今拜在了明霜尊者門下。”

鹿瀝心不在焉地聽着,仍抱着墨翎劍,沒有要伸手接的意思。

“裏頭裝的是平安符。”松興朝只能示意他看向自己腰上挂着的同款,上面繡的是一棵青松:“我妹妹給每個人都準備了,溫真人的那一份也剛給了她。”

師父也收了。

鹿瀝想到還在儲物袋裏的一箱子禮物,又想到在悟道碑中的見聞,垂眸,指間動了動,不知在想什麽。

松興朝以為有戲,正要遞過去。

“我不用。”還未被碰到手,鹿瀝回過神來。

他第一時間想找溫瑤的身影,卻發現說話的功夫,她已經被顏心巧拉走了,幾乎是下意識的,轉身要去尋。

松興朝看着他毫不留戀的背影,苦笑了聲,走到角落,拿出傳信玉符聯系妹妹:“他不收。”

就算只是一個單純的祈平安的錦囊,也不願意收。

跟從前一般,惡劣,又不講情面。

也不知道為何還會有那麽多的人喜歡他。

玉符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若不是微光還亮着,松興朝也以為她已經挂斷了。

“我知道了。麻煩哥哥走這一趟了。”糯糯的聲音帶着一點笑意。

松興朝放下心來:“你注意身體,別太勞累了。”

“好的,哥哥。”藥爐邊上的小姑娘切斷了通訊,回頭發現靈藥已經要過了火候,顧不上別的,連忙抛下了玉牌,搶救起來。

但最後這爐藥還是廢了。

“免不得要被師父說。”松興凝捧着不成形的廢渣,嘆了口氣。

收拾完殘渣,打掃後,她望着切好的藥材,不覺又發起了呆,想到多年前那個逆着光推門進來的少年,喃喃道:“也不知道鹿哥哥以後會喜歡上什麽樣的人……”

無論是誰,都應該會是個健康善良的人吧……

而此時的凝光宗諸位已上了靈舟,在去往宗門大比的路上。

雲卷雲舒,衆人都聚攏在船頭,聽着都靜婉和焦信厚在講起了他們參加大比的經驗。

“五十年前,我也不過是築基修為。第一場就遇上劍宗的人。”

焦信厚遙想着當年青澀的自己:“劍宗的修者更注重劍意的淬煉,出手又急又快,同等修為下,極易被壓制。”

“這時便需穩住,不能亂了陣腳,要慢慢嘗試掌控自己的節奏。”

“若是對上幻月宗,能先下手為強固然是好,但人家也定然會防着你。莫想着曲已成調才可幻出樂招,曾經築基期的邊雨蓮便可觸弦化刀,在你躲閃時,便幻出樂網。”

“那樣豈不無法攻克?幻月宗的人這般強悍,該怎麽對付?”

焦信厚覺得好笑,肅着臉訓斥:“不要總想着伸手要答案,自己多想想。現在告訴你們再多,到了擂臺上還是一切看發揮。”

雖是這般,問話的弟子還是被斥愣住了。

“像邊雨蓮這般熟練的,還是少數。”都靜婉把話頭接過,聲音溫柔,“別的宗門固然不可小觑,但我們凝光宗又何嘗是普通?你們要對自己有信心,積分賽多得是對練的機會,趁機取長補短才是最重要的。”

氛圍再次融洽,衆位弟子紛紛請教了起來。都靜婉也拉着焦信厚分享些往屆的趣事。

溫瑤聽了一會兒,回頭沒發現鹿瀝的身影,便悄悄退出了人群。本想直接尋去駕駛室的,但她想了想,先去了一趟房間,設了結界。

搗鼓出一疊“肉餃”後,溫瑤推開門。

鹿瀝正抱劍頹靡地靠着窗臺,俯視流雲,長長的發尾垂落到腰側,随着呼吸,一晃一顫,昏暗的光影下,帶着濃重的厭世感。

這樣的氣息出現在一個本該朝氣蓬勃的少年身上,明顯的割裂。

“徒弟弟怎麽一個人在這?”溫瑤蹙眉,又松開了,放輕了腳步,走到他身邊,想要察看他是否不适。

鹿瀝下意識要退一步,但他靠着牆,已經到底了。

退無可退,他垂眸看向溫瑤,還沒能從方才的情緒中抽離,眉頭微挑,語氣壓抑中帶着點漫不經心:“師父怎麽來了?”

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慢慢挪到那盤黑乎乎的東西上,目色很輕很輕,像随時要散去一般。

“在外面沒看到你,便尋過來了。”溫瑤對上他的視線,但沒一會兒,鹿瀝主動移開了,抱着劍走到離她最遠的位置上坐下。

溫瑤靜立了一會兒,心情難言。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又惹得徒弟弟生氣了。

确定了航線并未偏移,她坐到鹿瀝對座,取出了靈泉煮茶,第一杯先放到鹿瀝面前:“這些日子都在忙宗門大比之事,許是在對待你上有所疏忽,師父先賠個不是。”

她把碟子也往前推了推,期待地看着他:“師父做了你最愛吃的肉餃,你快來嘗嘗。”

這認錯認得出乎意料。

也過分的坦蕩。

鹿瀝的目光落在白玉杯上,靈茶還在杯中打着旋兒。但他的視線卻被還捧着杯子的柔荑吸引了,指如蔥根,纖纖細細,仿佛能挑動心弦。

可這樣溫柔的人,練的卻是最冷漠的無情道。

在進入悟道碑林,看到那座高聳的道碑,他的心仿佛被綁上了重鉛,一下子砸碎在谷底,絕望得快窒息了。

他早該想到的,寒光仙尊創建了無情道統,師父身為他唯一的弟子,怎麽可能不繼承無情道呢?

衆生平等啊。

他以為自己對她很重要,怕是她看誰都是如此吧。

呵呵。

“師父并無不是。”他移開了視線,抱劍的手輕輕摩挲着劍封,往後靠坐到椅背上,不想說話。

“但你不開心啊。”溫瑤嘆息,“我雖然愚鈍,但還是能感覺得到。”

她看向鹿瀝,有些感慨:“從前我閉關出來,對着一地落雪,總想着差別也不大。後來收徒後,我就有點不想閉關了。”

鹿瀝如死水的心還是忍不住快了一拍,問道:“為什麽?”

見他終于願意回應,溫瑤笑道:“因為有徒弟弟在啊。徒弟弟長得太快了,每次閉關出來都是另一個樣子。”

“師父很在意我嗎?”鹿瀝擡眼認真地看着她,長睫輕輕顫着,桌下的手掩在袖中握緊拳頭,心跳得比平時快,也更難受。

“很在意啊。”

就在鹿瀝快要忍不住要把那箱藏着他心中隐秘的禮物箱拿出來之時,又聽她說道,“我不想錯過徒弟弟的成長。”

“第一次見的時候,你還比我矮半個頭。結果閉關五年出來,你就比我高了……”

鹿瀝看着溫瑤比劃,眼裏燃起的火漸漸熄滅了。他端起已經半涼的靈茶,一飲而盡,直把心也澆得涼透。

“師父看待其他人也是一樣的嗎?”

若是只有他一廂情願,那他看自己就像個笑話。

溫瑤一下子被他問愣住了,覺得難以置信:“我只有你一個徒弟,沒有其他人啊。”

鹿瀝望着猶在迷惑的溫瑤,想看清她,又怕自己看得太清。

慢慢地握緊手中的劍,他突然笑了:“師父想知道我過往二十年都做了什麽嗎?”

“當然。”溫瑤點頭,只是他一直有意避開話題罷了。

如果她真的知道他做了什麽,知道了他是什麽樣的人,還會是這樣樣子嗎?

第一個對他刀劍相向的,怕就是她了吧。

“以後再告訴師父。”鹿瀝站起來,走到她身前,微微俯身。

溫瑤恰好擡頭,兩人四目相對,呼吸越來越清晰。

這……這也太近了吧?

溫瑤的眼睛不覺瞪大,眼裏是他越來越近的身影,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間的氣質,兼具了少年的意氣風發,和成年人的深致翩翩,着實有些惑人。

就在溫瑤要忍不住後退之時,鹿瀝極快地擡手把她耳側垂落的發絲捏起,梳到了耳後,然後重新直起腰,退後。

旖旎的氛圍仿佛從未存在,連膠着的視線也被刻意避開。

“反正師父會一直陪着我的吧?”鹿瀝抱劍,頭微微側着,打量着她。

溫瑤愣了下,點頭。是這個道理。

“那以後說也一樣。”

“師父,我先出去了。”

鹿瀝斯斯然地繞過溫瑤,端着肉餃走出了駕駛室,沒讓她發現他眼裏的陰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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