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芳心難吐 恐怕李家會指望再進一步,把……
“她本事倒大!”
金華閣內,霍妩撂了手裏的流霞花盞,面上露出點點冷笑來:“寧嫔果然是好本事,和她父親一個樣子,慣來狡猾能媚的。我尚且不曾有封號,她倒搶了先機!”
從三品的婕妤雖按例無需封號,然而宮中既有傅卿玉這個另加了封號的婕妤在,霍妩心中又怎會痛快。且她素不喜歡右相一家,鐘薇這是撞上了槍口。
“娘娘何必動氣。”薛嫔清淡一笑。
她在霍妩面前也有些體面,此刻便心平氣和地說道:
“娘娘又沒從正六品的嫔開始做起過,否則豈會無封?平白的,聖人也不好給娘娘加封號罷了。慧婕妤亦是因她養在太後膝下數年這才有的加封,聖人看重的是娘娘。”
見霍妩神色稍霁,她才又捧起流霞花盞,觸手仍有餘溫,道:“新調配的香花飲,裏頭有些玫瑰瓣子,是從禦花園最好的一批裏摘來的。聖人特劃了給娘娘,且不辜負此番心意罷。”
霍妩眼底有暖色閃過:“瞧你說得花兒一樣,我無非是嘗個甜味,哪裏要那麽金貴了。”接過啜了一口,“暖胃也好,回頭你拿些回去,就算不愛喝,待客也體面不是。”
薛嫔自是謝過。
霍妩又氣道:“現下她得了賞賜卻能躲在長秋宮不出,想也叫人發火!她是不必向李氏請安了,也不必被堵着酸。哼,以前我入宮得皇上厚待的時候,在李雲河那裏……”
“賢德貴妃秉性高傲,為人卻并不苛刻狹隘,也非善妒之輩。”薛嫔駁道,“她并不曾将娘娘如何,其實當初是娘娘氣不過家人在軍中遭成國公打壓,處處與貴妃為難。”
霍妩拍案:“薛嫔!我是縱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了嗎?”複氣笑,“好,我小心眼。但輪到李玉河,總是她先和我過不去的吧?這丫頭可比她姐姐惹人厭不止十倍。”
“嫔妾說了些實話罷了。”薛嫔輕笑,“娘娘何必介懷。”
她們提到是這樣一件事:宮中失後,為約束宮嫔,曾要求妃嫔每三日向賢德貴妃請安一次。後來賢德貴妃病逝,小李貴妃入宮,她又年幼不知事,宮裏便很是松散了一陣子。前段日子皇帝才打算立規矩恢複向貴妃請安,李玉河卻懷了身孕,這請安自然又免了。
等下次再提,至少也得等玉河胎穩、甚至是月子之後了。
霍妩又啜了口香花飲,轉頭卻見薛嫔容顏清冷,心下一動,道:“你倒是沉得住氣,見得她才入宮一日便壓到你頭上來。”
薛嫔淡淡一笑:“嫔妾家中雖累世讀書,到底近兩代人才入仕,混得寒微小官。自然比不得寧嫔右相之女來的煊赫。”竟似毫不在意。
又道:“先頭兩位李氏女都是入宮即封貴妃,到底是天下已定。論身世,寧嫔未必弱于她們,卻只封到正六品的嫔。雖是右相謹慎伏低的緣故,她卻也是委屈了。”
霍妩也沒搭話,兀自思量着該找個機會向皇帝請封一回薛嫔了,畢竟是自己仙都宮住着的人,不好薄待了。這樣一想,便又想起剛剛請安離去的越荷,随口問道:“你看越貴人怎麽樣?”
薛嫔略沉吟了片刻,道:“看着仿佛有些太過……”似乎不知道怎麽形容,她頓了頓,“她瞧着不大像個鮮嫩的花朵似的小姑娘,反倒隐隐有些暮氣。不過,才見了這一面也難說,嫔妾不能下斷言。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将來的事情,又有誰知道呢?”
霍妩撫了撫發上孔雀琺琅彩銀釵的細細流蘇,仿佛是喃喃自語一般:“是啊,将來的事情,誰知道呢。”
當晚,景宣帝江承光點了貴人越氏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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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您準備怎麽打扮?”
魏紫終于忍不住問出這話的時候,心底既有奇妙的失落,又帶着不屑的委屈。她緊盯着被她一語驚醒、回過神來的越荷,心裏卻在想:這個借了貴妃遺澤的人,也有她的心事嗎?
“啊……嗯,聖上可說了在何處用膳?”越荷有些匆忙地回道。
“聖上朝政繁忙,內監說應當是在建章宮先行用膳,再駕臨仙都。”魏紫垂首回道,聽得上方久久無言,良久,方聞一嘆:
“你看着辦便好。”
她的側臉倒映在銅鏡之中,清冷如月下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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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那邊可能會有動作。”
江承光批閱奏折的筆頓了頓,随後漫不經心地說道:“接着說。”
“李伯欣倒沒怎麽表态,只是李不疑的夫人遞了好幾次折子要去探望李貴妃,都給洛婕妤駁了。”
“此事朕亦知。”江承光目露激賞之色,“洛婕妤向來聰慧體察,即便朕未曾交代,也懂得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這一點,像她父親。”
又道:“李不疑?這名字着實諷刺。先帝為李伯欣長子賜名‘不疑’,原意是彰顯寵信,表達永不相疑之心。可惜,李家偏偏要辜負這份信任!”愈往後,面色愈是陰寒。
“上一個叫‘不疑’的,仿佛是漢初留候之子。”那人表示贊同,又意味深長。忽然話頭一轉道:“只如今李貴妃有了身孕,恐怕李家更不安分。”
江承光皺眉。
“不必添油加醋,朕心裏有數。不過一個未出世的孩子,翻不了天去。”
他冷冷道,聲音啞滞,目中隐有痛色浮現又很快隐沒。
“先前賢德貴妃那胎……那胎沒的太冤。李貴妃既是她的親妹,朕便還給李家一個皇兒。朕意已定,無複多言。無論是男是女,這個孩子都必須保住。你不必再說了。”
“恕臣多言——但聖上對賢德貴妃加榮太過,‘賢德’二字已是極重,又以皇後禮葬……甚至預備将李貴妃的孩子暗記到賢德貴妃名下!若是公主還好,若是皇子,那也成了半個嫡皇子了。李家難免不會生出旁的心思來!不提将來,只現下李貴妃有孕,聖上待她如此優渥,恐怕李家會指望再進一步,将貴妃推上後位!”
“朕的皇後立誰,終歸是朕說了算的。”江承光的神情冷得像冰,“他們若想試便試。就算将來非要撕破臉皮,也絕不會是現在。後位?籌碼還不夠——說來大皇子也滿四周歲了。”語氣柔和了一些,“你叫鐘相慢慢給他留意着,務必請一位好名望、持身端正的太傅。”
那人答應一聲,悄無聲息退去。江承光揉了揉眉心,拿起筆又放下:
“趙忠福,去越貴人那裏。”
他素來是自持之人,可是這一刻,有種強烈的情緒讓他想着,假如那名叫“越荷”的女子,不至太過令人失望的話,只為這名字,他也願意——讓她而非楚氏來做後宮裏“前朝”一脈中,被擡舉起來的那個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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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荷今日梳的是秀麗典雅的盤桓髻,以芳香郁清的梨木篦束插。繁發烏黑,盛美如雲,斜戴一支扭珠蓮花寶石釵作為裝飾。上衫為雪青雲雁細錦衣,下裳着丁香色累珠疊紗霞茜裙。較之尋常十六歲少女的清麗,更有一分冷幽在。
就連魏紫都不得不承認,當越貴人鳳眼微垂,神色淡淡的時候,當真是像極了先前的李月河。只是,她比李月河更美,而這正是魏紫不忿的原因。
但魏紫與姚黃畢竟是李月河自小的貼身侍女,情分非常,又是對她再熟悉不過的。換做旁人見了,至多有些恍惚,未必能察覺什麽。只不知,江承光是否還記得些許。
越荷垂下眼簾,想必是不會記得的。
掐着帝王車架快到的時辰,越荷按規矩出門候接。牡丹閣外,新植的牡丹正怒放。秋日的花中之王風姿綽約,“姚黃”的形如細雕,質若軟玉,“魏紫”的千瓣層疊,濃紅入紫,俱是風流豔骨。越荷見到這些花兒,不由倍感心酸。
昔日封後事端,她與江承光已漸冷淡不睦。有一次,對方曾質問于她,将兩個貼身侍女分別以牡丹之王與牡丹之後命名,是何居心?是否窺伺後位?猶記那一次她是何等失望、傷心,又是何等固執倔強,和他相争吵鬧。
她是否曾幻想過成為他的皇後?是有的。畢竟辛後過世多年,她在後宮位高資厚,又曾和他有過一段甜蜜快樂的時光,想要成為皇後,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這怎麽會是她的罪證呢?且,姚黃魏紫的名字是她幼時便取下的。當時不過看兩個侍女一人姓姚,一人姓魏罷了……終歸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越荷的心,便是這樣漸漸冷了下來。
而江承光到達牡丹閣時,看到的也是這樣一個越荷:
垂首的女子看不清神情,清淡內斂的眉掩映着微勾的鳳眸。聽罷通傳,則下拜于牡丹之前。雪青丁香,冷淡自矜中透出天成貴氣。牡丹銜珠華勝垂于額前,略添一絲風情。
他記得這種銜珠華勝有一個別名,叫做“芳心難吐”。
“越貴人起罷。”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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