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荔枝美人 你難道就這樣忘了咱們小姐了……

“魏紫,你怎的還在這兒?”姚黃邊拿扇子扇着茶爐,邊随聲問道。

“聖人上朝前須得墊些茶水點心,越貴人年輕難免不周全,你且快快送去呀。”

身後久無動靜,姚黃訝異回首:“魏紫……”卻見她眼眶下青黑一片,顯是沒有睡好。

“早叫文竹送去了。”魏紫揉一揉眼睛,“你既交代了,我怎會忘。只是,姚黃姐姐,你說聖上為何待她那樣好,這已經連着寵了三日了。明日還不知會不會……”

“魏紫!”姚黃厲聲喝道。

她疾步走到門邊,掀了簾子見外頭無人,這才松一口氣,轉身又是疾言厲色道:“魏紫,你該仔細些——什麽叫‘她’?那是我們現在伺候的主子!至少也得稱一聲越貴人。”

“越貴人?不,是……越嫔了。”魏紫頹然道,“方才閣邊聽說的,聖上已經下旨,晉封她做了越嫔。這份恩寵何其身後,可是——姚黃!”

她忽然之間激動起來,眼裏閃着痛苦又質問的光:

“昨晚難道不是咱們一起守的夜?聖上、聖上對她說了些什麽,你難道不是聽得一清二楚?她不過是沾着咱們小姐的光!姚黃姐姐,姚黃姐姐,你難道就這樣忘了李貴妃,忘了咱們小姐了嗎?”

姚黃沉默半晌,拍了拍魏紫的手:

“自然是不會忘的。”

“這便好,這便好。”魏紫雙目泛紅,連連點頭,“這才是我的好姚黃姐姐,咱們和小姐從小一同長大……姐姐,那越嫔又何德何能,竟能叫你心折效忠?難道就因為她有幾分像小姐麽?”

“分明咱們小姐的正經妹子還在宮裏做娘娘呢。即使你是想借勢為小姐複仇,對付蘇氏那賤人,咱們該找的也是二小姐呀——”

“魏紫!”姚黃短而急促地警告她一聲,厲聲駁斥:“說了多少遍,別再對蘇貴妃不敬,她畢竟——”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是聖上心尖上的人,我萬萬說不得她。可是她害死了小姐!”

姚黃的面容閃過一絲猶豫,她咬咬牙說道:“此事斷不許再提。魏紫啊,你總這樣口沒遮攔的,遲早會引來禍事。且蘇貴妃……也輪不到我們胡說。”她目露一絲悵然。

“你不能這樣,總是帶着偏見看人。不說蘇貴妃,我見越嫔品性上佳,待我們亦親切寬厚。可是,你難道指望她和蘇貴妃一個樣,即便你甩冷臉也好言哄勸麽?”

“哼,蘇氏慣會惺惺作态、口蜜腹劍的,她那臉我瞧了就惡心!”魏紫嗤之以鼻,見姚黃面色實在嚴厲,才不甘不願住了口,眼眶又是一紅,“姐姐,我也知道那越嫔本沒做錯什麽事。只是姚黃,我、我真的好想咱們小姐……我就是見不得旁人拿她邀寵!哪怕是無意的也不成。”

姚黃輕嘆一聲,上前将魏紫攬在懷着,拍着她肩膀,無聲地安慰于她。魏紫亦不再說話,只伏在她肩頭默默抽泣,室內靜寂至極。

忽地,門口傳來一陣清脆的女聲,唬得兩人急忙拭了淚去迎接。卻見是丁修儀的宮女珊瑚輕快地走來。

“兩位姐姐在說什麽悄悄話呢?也說與珊瑚聽聽?”

姚黃松了口氣,忙笑道:“不過是些閑話,不值一提的,妹妹怎來了?”

珊瑚仿佛沒看見魏紫的紅眼眶一般,笑眯眯地說道:“我家主子聽說越嫔晉封的消息,心下歡喜,便打發我來送些東西慶賀呢。”

魏紫喃喃道:“消息怎的這樣快?”

珊瑚笑道:“可不是嘛!咱們主子是東宮的,越嫔主子卻是住西宮的。妹妹也奇了,這消息竟長了翅膀般一時半刻便飛去了,自然也不敢怠慢,趕着腳程便來了。”又交付禮單。

姚黃識字,讀了看是些釵環首飾,另有一尊纏枝牡丹翠葉熏爐和一壇子甜香。

珊瑚誇口:“這甜香可是我們主子新得的呢,據說是純清幽遠,十分好聞。主子念着越嫔少年入宮,怕東西不齊全,便特意叫我送了來,說給越嫔點了用。”

姚黃笑道:“丁修儀有心了。”又讓魏紫引着送東西的內監去私庫,一一登記,“我們這牡丹閣呀,聖上前兒才說該多品品牡丹,可見丁修儀這熏爐挑的用心。主子見了,必定歡喜。”

珊瑚甜甜一笑:“越嫔主子喜歡就好。”

———————

越荷晨間醒來時,江承光業已上朝。桑葚、小茶滿面歡喜地道賀,她才知自己已封了嫔位。心下料想,這次恩賞後,江承光想是該點別的新人牌子了。

她并不知道現在的江承光又看中她什麽,或許只因為“越荷”是個難得的美人,又較新鮮的緣故罷。

沉思中姚黃已細細地拿“和粉香”為她傅了身,又淨過手臉,整齊地穿戴了,才起身用膳。

略食半碗碧粳粥,便聽人傳訊,說玉河的宮女瓊華來了。

桑葚、小茶都要去迎,姚黃卻立刻斷定必是有事,當下又夾了一個如意卷給越荷,囑咐她快吃。另又把裝芸豆糕的盤子推來。

果然瓊華入內行過禮後,便笑盈盈地說:“咱們貴妃想瞧瞧越嫔了,特遣奴婢來請。還望越嫔勞累一回,随奴婢移步承晖殿罷。”

越荷愣了一愣,唇邊本因重逢泛起的淡淡喜悅便淡了下去。她道:“自當如此。只是既要拜見貴妃,請姑娘容我些工夫整理妝容。”

說話時目光在姚黃身上停頓了片刻,她果然解意,輕推了身旁的小茶,附耳說幾句。小茶果然面露訝色,低頭縮肩快速從門口溜了走,沒發出什麽響動。越荷見了,微微舒一口氣。

瓊華似有所覺,卻不回首,丹唇含笑:“越嫔說的哪裏話。”連連擺手,自是候着。

越荷點點頭,起身避入內室梳妝。她的雙手已不覺縮在袖中握緊,指甲幾乎折在了手心——這時的傳喚,用意不言而喻。可那個女子是玉河,是她真心疼愛着的親妹妹……

“主子,聽聞貴妃跋扈驕橫,是否要以簡樸示人?”桑葚憂心思慮。

越荷豁然睜眼,鳳眸中已無半分李月河的情緒殘留,而是沉靜得一如秋日靜靜的水潭,只是裏面已有了些枯黃的殘荷敗葉。她道:“不必,你聽我安排便是。”

這是新近得寵的越嫔初次拜見于聖眷優渥、任性嬌縱又身懷有孕的貴妃娘娘——貴妃李玉河。

———————

玉河斜倚榻上,妝容嬌媚慵懶,衣飾華貴帶香。四名宮女手持泥金繡面的竹柄扇為她扇着風,而汪婉儀則半坐她下首,雙手托舉起一盤瑩潤冰清的荔枝。

盤子是纏絲瑪瑙的,又紅又豔,剝了殼的荔枝則滾圓軟膩,似含微光。

玉河手指亦極柔白,略帶些孕中豐腴,拈起荔枝送入口裏含了,便如抿了一灘冰甜的蜜水般。不由贊道:

“聽聞古時有寶貝‘隋候珠’,夜視有光。我卻看這荔枝比那能看不能吃的隋候珠強上許多,更是寶貝。這般滋味,吃幾顆我竟要醉了呢。”

汪婉儀忙谄笑:“娘娘才用過早膳,即刻食用荔枝,怕是不好。”

玉河斜斜橫她一眼,道:“怎麽?本宮做事還要你來指教?沒聽太醫說荔枝是安胎的麽?再者說了——”她微翹的小指抹了鮮豔明媚的蔻丹,灼灼地刺人眼。

“聖上一番心意,耗了那許多冰呀香呀的,才給我存了這麽些荔枝。貴重倒在其次,心意和稀奇最要緊,我不受用着,難不成賞給你?”

那荔枝本是夏日之物,如今秋日正濃,卻擺在盤中。這在別處或許算件奇事,但在玉河處便不算什麽:從她進宮之日起,旁人便知了這位貴妃的豪奢嬌慵,以及皇帝待她的格外偏寵。與她那堪稱孤傲的姐姐不同,李玉河事事都要最貴最好的。

旁人或許因為懷孕要慎用花兒粉兒、胭脂蔻丹什麽的,可是在玉河處,一應的早有皇帝吩咐下去,制了最好最安全的來。因此,即便是在孕中,她也能風風光光、容光煥發。

若非近兩日秋老虎起來熱得沒有胃口,便是十成十的順心如意了。

又拈了一顆荔枝入口,櫻桃般的小嘴一抿,端是嬌媚可人。玉河鳳眼掃過,汪婉儀已吓得跪在了地上,雙手顫抖,又唯恐打翻了盤子,模樣實在可笑可憐。

随手取絹子擦了嘴角,道:“罷了,收起來罷。”汪婉儀忙謝恩。

玉河卻轉頭向拿扇的宮女抱怨道:“用什麽蠻力?不是說了輕輕地照冰塊扇,把冷氣送過來麽?這都不懂,笨蛋!”一面卻不理她反應,單手支了頤,又面向汪婉儀抱怨道:

“今年的秋天也忒毒了,原先明明好好的一層層秋雨下涼呢,突然又沒頭沒腦地熱起來了,叫人心煩意亂,鬧得慌!”

想來她也實在熱得厲害了,才做的這幅打扮:裙喚留仙,繡百花擁蝶,熱鬧浮豔至極,恰如一團嬌媚的粉霧暈在裙上,霎是可人。原着了妃色繡芙蓉的豎領襦衫,後嫌太熱硬給脫了,換作棗紅的明衣,隐約映出雪白的肩頸,極不成樣。婢女們圍着她橫豎勸了半日,又因着越嫔要來,這才勉強地加了一件石榴花褙子,但膀子卻盡皆露了。

見她鳳頭翹履一只歪套在蓮足上,另一只不知怎地滾在了地上。分明是閨閣女兒嬌态,小手卻不住撫摸尚且平平的小腹,又透出一種別樣的母性。

潔白柔膩的臂膀,套了一雙金燦暈然的明珠绾臂金钏,以雙金環相疊掐絲纏繞明珠生輝,富貴華麗,有清脆悅耳之聲。擡手時那臂钏便也滑落一截,更顯她富麗之外嬌媚活潑。

“貴妃娘娘的恩寵向來是頭一份兒的。聖上如此疼愛娘娘,必然會遍搜消熱之法使娘娘舒心。更遑論,娘娘現下身懷有孕……”

汪婉儀的臉色好像被針刺了一下,又很快地堆起笑容來:“咱們聖上又是這樣看重娘娘和小皇子呢!”

“那還用你說?”玉河俏麗的眉眼飛揚過得意,旋即又沉下,“只不知那姓越的女子使了什麽法子,竟将聖上給哄住了。本宮今兒倒要看看,她是怎麽個狐媚法!”

汪婉儀正欲添油加醋,瓊華已進來報:“越嫔至。”

玉河胡亂攏了衣袖坐起,當下揚聲喊道:“請她進來,我要見她!”汪婉儀見了,悻悻地閉嘴不言。玉河眉頭緊鎖,預備着怎樣敲打這敢于和她姐姐名字相似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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