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鸠占鵲巢 願與仙兒互相扶持,只盼不必……

“這人的際遇呢,也真是難說。楚美人要早生上十幾年啊,便是堂堂正正的公主之女,也能過上金尊玉貴的日子。可誰想到偌大的陳朝一夕傾覆呢?”

霍妩拿眼角掃一眼越荷平靜的面色,似笑非笑地問道:“越嫔,你說是吧?”

越荷垂首道:“貴嫔娘娘說的是。”

侍寝無封原不是什麽太稀奇的事兒。只是之前侍寝的幾位新人或多或少都得了晉位和賜封號的嘉許。而楚懷蘭位分原本就偏低,皇帝招她後卻毫無表示。

且此前皇帝點新人侍寝一直按位份高低順延,獨遇到楚懷蘭之時跳過……

這些事跡都指向一個事實——皇帝并不喜歡楚懷蘭。

楚懷蘭之身份若以前朝論,是高于越荷的,現今卻硬生生低了越荷一肩。這件事拿出來,對雙方都是一種諷刺,也或許,正是皇帝的意思。

霍妩話裏原先帶了幾分刺意,又見越荷的應對無趣規矩,便又悻悻地倚回了軟墊上。

現今仙都宮的主殿和歡仍在收拾,要待她行過冊封禮後再搬遷過去。然而,霍妩畢竟是已得了皇帝旨意的準宜貴嫔,執掌仙都一宮。因此越荷每日晨間的問安,也就成為了一種義務。

新封的宜貴嫔既不開口,氣氛不免就冷了下來。薛修媛雖為清冷之人,然素與霍妩交好,又念及她懷着身孕,便淡笑接了話茬:

“際遇之事,本就難定。楚美人如今侍奉聖上,亦是天大的福氣。便是娘娘幼時,也未必料到過今日之福氣罷。”

霍妩幼時,霍氏一族尚未被今上起用,落魄鄉野。彼時的他們絕不能想象,會有今日之榮華富貴。薛修媛這話極有水準,而霍妩亦有些得意。

她又橫了越荷一眼,眼梢輕揚:“話是不錯。”

“只怕是……”她聲音忽而一厲,“有些人鸠占鵲巢,盜了自己不該有的福氣。不知這又該如何論呢!”

薛修媛聞言不由微愕:霍妩這話說得極刻薄,實不像她素日脾氣。座下不過她與越荷二人,這——這越嫔雖先頭有過三日恩寵,到底入宮不久,哪裏就值得霍妩如此針對?且此言實在傷人。

轉眼要去看越荷,目光卻不由一凝:只見金仙兒正白着一張臉兒,俏生生立在門檻外。

霍妩亦見着了金仙兒的身影,微微有些詫異卻并沒坐直身子:

“喲,這不是金嫔麽?好好的,怎麽來本宮這兒了?”

現今宮裏沒個地方讓嫔妃天天去請安相見的,假如不是仙兒此前訪過仙都宮,霍妩還認不得她。

卻見金羽抿出笑容福身道:“給宜貴嫔請安,貴嫔娘娘玉安。”待霍妩叫起之後,又和薛修媛、越荷分別見了禮,道:“嫔妾來尋越嫔說話,不意越嫔還在娘娘處。”

她身量纖細,柔美的臉上自有一股韌性,此刻微笑應答亦是端莊得體:

“嫔妾想着也該來拜會貴嫔娘娘,祝賀娘娘晉封懷孕之喜。然娘娘的宮人們忙于遷宮事宜,領嫔妾進來的那位姑姑半路又突有要事。嫔妾原想自己先候着命當歸進來通報,不意您先瞧見……”

霍妩點點頭,既不是擅入,那也無甚可指摘的。原打算和金嫔說幾句話,胃裏忽然一陣翻湧,是愈來愈嚴重的孕吐又犯了。便不耐煩再支應下去,意興闌珊地擺一擺手道:

“你的心意本宮已知曉,既沒什麽事,且與越嫔下去罷。”

金羽與越荷謝過恩,自是退下。

待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霍妩終于忍不住猛地起身,扶着額頭,匆匆入內室幹嘔不至。薛修媛心下關切,正欲随去,腦中忽而閃出一個念頭:

方才霍妩那番“鸠占鵲巢”之語,恐怕并不是對着越荷,而是想起了一貫與她敵對的小李貴妃玉河吧……李氏姐妹都封了貴妃,且李玉河入宮便狠壓了所有人一頭,難怪霍妩不樂……

只不知金嫔她有什麽煩惱之處?臉色竟那般差勁。

念頭越扯越遠了。薛修媛搖了搖頭,起身步入內室,暗自祈禱上天讓宜貴嫔少遭些罪。

——————

“仙兒是歇的不好麽?怎麽臉色這樣差。”

越荷與仙兒相對而坐,見仙兒緩緩飲了一盞仙居碧綠,方問道。

仙兒含笑搖頭:“哪有呢,只是吹了些風罷了。”又道:

“倒是軻姊沒歇好。她昨兒晚上嚷着要喝茶,我實在攔不住。結果鬧得半宿沒睡着,現下還在補眠。好在永和宮沒主位,最愛鬧事的汪順媛又在禁足中,也沒人擾她,極清閑自在。”

“難怪仙兒是獨身來了。”越荷笑道,“仙兒愛飲仙居碧綠——都占一個‘仙’字,實是巧了。”又想起皇帝因蘇合真将蘇合香改為清夏香的舊例,不由微微出神。

仙兒聞言,卻是有些怔了,旋即笑道:“是了,是巧——我頂不耐煩大家管我叫金羽的,最好都如你一般,稱金仙兒才好。”又言:“這‘羽’字本是——本是一個道士取的名兒,說此女命裏終究與道家有緣。可嘆我一個宮嫔,難不成還能修道去麽?”

語罷,兩人俱是一笑。只是金仙兒的笑中略含一絲苦澀。

聽她又道:“今日我來,是想與姐姐說些體己話——楚美人之事已在宮中傳開,雖你我都清楚非你之過,然她此時必然委屈,你若去見她,若氣頭上吵嘴,反而不美。”

“聽聞慧婕妤是個極美麗剔透之人,必會好生寬慰堂妹。故以仙兒淺見,姐姐不妨晚些再去看楚美人,免得鬧出什麽來,彼此都難受,也不值得。”

越荷微微一笑:“難為你這樣為我着想,我原也是這個意思。她們堂姐妹想必正在說話,去了也是幹等着。仙兒,叫你費心了。”——且她并不覺得阿椒是此小肚雞腸之人。

二人相交,貴在互信。雖她應了傅卿玉之請,日後必然和阿椒多有來往,但亦不至于每次出了一點小事便上趕着噓寒問暖,那樣才會使彼此的關系更脆弱不穩。不過這些卻沒必要攤開講。

又聽金仙兒盈盈道:“我自是願為姐姐費心的。姐姐領情便好,否則仙兒就是枉做惡人了。若姐姐真心疼我,今後,也請姐姐為仙兒費心一二,可好?”言下之意,已極清楚。

金仙兒本非争強好勝之人,然她既代表鎮國公府入宮,便撐着家族的臉面,絕不好任人揉捏。她外表雖柔弱,內裏卻是剛毅之人,自有主見。

現今宮中除了避世的蘇貴妃、慧婕妤等,勢大的無非便是李貴妃與宜貴嫔兩派。原本,仙兒是欲靠向李貴妃的,然而……

入宮以來,金仙兒愈發感到,李、霍兩家之間的仇怨背後,似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掌控。考慮到霍家是當今天子親手扶植,又急吼吼和李家在軍中争權,一切就顯得很可疑了。

盡管鎮國公府素與成國公府交好,然而家中已無兵權,只是虛架子。金仙兒本能地判斷出,鎮國公府不适宜摻和進這趟渾水之中,但她亦不能直接投向李貴妃之外的山頭。

所以,在新人中結盟,便成了唯一的選項。

衆新人之中,聶軻與她交好。而懷蘭粗莽,鐘薇心深,韞玉唯諾,顧盼避寵。只有越荷是最合适的那個對象——以仙兒之聰慧,自然能夠看出,越荷才是将會繼承絕大多數陳朝政治遺産的那個人。

一個較為超脫的身份,加上持重平和的性情,沒有更好的了。

此刻,金仙兒在等待越荷的答案。

而她等來的是越荷的欣然一笑:

“宮中歲月漫長,雖不知未來如何,但越荷願與仙兒互相扶持,只盼不必相負。”

聞得此言,金仙兒婉麗的容顏亦露出了清淺卻真心的笑意。她那對極柔美的狹長眸子中似有水光氤氲,卻又很快隐去。衣繡團菊的女子溫婉颔首道:“仙兒與姐姐同願。”

——————

趙忠福觑了觑皇帝自右相離去後便分外陰寒的面色,終是擔心占了上風,乍着膽子出聲道:

“聖上,今兒個在何處用哺食啊?”

江承光微微擡眉,便見自己的大太監滿面惶恐地跪下:“奴婢死罪。”

遂搖了搖頭道:“起吧,朕曉得你關懷朕的身子。”

這老奴不過是盼着借哺食的由頭讓他去哪個妃嫔那邊歇着,別再頭疼。只是沉甸甸的心頭之患,哪裏是妃嫔幾句撒嬌甜言能緩解的?

他沉思了片刻,問:“朕多久沒去看大公主了?”

“回聖上話,半個月了。”

年輕的帝王頓了頓,又問:“蘇貴妃身子還爽利?”話才出口,心卻一灰。

趙忠福唯唯而應:“蘇貴妃那邊仍是秦太醫看着——沒來回報,想來也就是往日那般了。”

往日那般,也不過是越病越重罷了。江承光沉默許久,道:“朕就不去看她們了。”

又言:“吩咐尚食局,做一道公主愛吃的蟹粉豆腐羹送去未央宮。蘇貴妃那邊,仍拿上等血燕将養着。她宮內但有什麽缺的,都即刻補足,不許耽擱。”

趙忠福答:“是,奴婢這便叫人去傳話。只是聖上今兒個去哪位主子處歇呢?”

哪位主子處?聽到這個問題,江承光竟一時茫然出神。他微微搖頭,眼前不意竟閃過一道安靜沉默的身影。心中忽然生出慌亂的迫切來,夾雜着不該的期待:

“朕——朕去越嫔處罷。不叫人通傳,你直接随朕去便是。”

說罷撂開手邊折子,甩了袍角徑自出門,趙忠福忙是跟上:

“聖上您先等等,奴婢還得叫人備辇哪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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