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太平郎

此時我們已如驚弓之鳥,這些消息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件能信,哪件是謠傳,誰能分辯得清?

我想了幾日,便與孟氏商量,能不能派人去孟學士府上看看,問問确切的消息,若是金人撤了兵還好,若是沒撤,也好早做個打算。

孟氏也覺得應該如此,可是,如今兵慌馬亂的,讓誰去呢?

香錦幾個在宮中多年,又生得十分清秀,別說她們并不認路,便是認路我也是不敢使她們。

這時便有那每日來與我們送飯的一個道姑名叫慧清的道:“若是居士不嫌小道蠢笨,倒是願意去一趟學士府。”

這慧清年紀倒不十分能看出來,說十七八也說得,說像二十七八也算得,長得是粗壯長大,十分男相,在與流民的對抗中算得上是有勇有謀。

我聽得她願往,喜出往外,忙與她深深一禮:“道長大恩,沒齒不忘。”

那慧清忙一閃身躲了,道:“娘子多禮,小道實不敢當。”

孟氏大喜,忙親手寫了封信,仔細封了,交與慧清。慧清得了信也不多言,轉身便出了門。

誰知這慧清一走倒是一天,到夜裏也不見人影兒。

我們心說不好,怕是要出事。

第二天天還未亮,我再也睡不着,索性到前院來守着。正等得焦躁,忽聽得院門外裏有人馬之聲。登着梯子扶牆一望,卻是慧清帶了幾個騎馬的男子正往這邊來。

我心頭一凜,暗道:不會是慧清勾結外人要将我們獻出去吧。還未急多想,那些人已到門前,慧清先看見了我,她在門外道:“娘子,開門吧,孟大人家的公子來了。”

公子,文博?他不是被困金營嗎,莫不是逃出來了?

我趁着月光又仔細辯了辯,領頭的那個是個挺拔的少年,卻不是文博。

我忙命人去內院請孟氏,嘴上卻道:“諸位請稍候,居士正要安歇,稍後便來相見。”卻不肯放他們進來。

那少年騎于馬上看了我一眼,似是十分不屑,他道:“你是何人,如此大膽,小爺是孟學士家的二公子,難不成你還懷疑小爺不成?”

我聽得此話心中暗道:好狂妄的小子,比起我的那些兄妹姐弟來毫不遜色。這神态、這架式倒是京中世家公子慣有的樣兒。

便也不理他,只對慧清道:“道長,一路辛苦,此行可還平順?”

那慧清向我打了個揖手,這才道:“依着娘子吩咐,小道将居士的書角遞到學士大人府上,那孟大人親自相見,對居士頗多挂念,只因當時天色已晚不便再回來,如此便耽擱了一晚。今日一早孟大人便派公子與小道前來。”

我見慧清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心中大定,自知門外之人定是孟家二公子無疑了。想起這人适才的狂妄,心中不喜,也并不吩咐開門,卻依舊扶着牆頭問道:“只聽得孟學士家大公子文博是當今的狀元,為人最是謙遜寬厚,卻不知還有位二公子。想必孟二公子也定是謙遜寬厚學富五車了?”

我這話裏的譏諷之意,那馬上少年如何不懂,他似有些着惱,卻壓着:“你個女流之輩,懂得什麽。不在屋裏待着,卻跑到牆上來東張西望的,真是有失體統。”

聽得這話,我卻是一笑:“照公子這樣說,女流之輩不能到牆上來,那誰能到牆上來?”

“自然是男子。”

“男子?好一個男子。公子可知金人陷城時,你所謂的男子不顧老弱奪路而逃,是我們這些女子不舍骨肉生死相随。公子可知流民圍觀時,你所謂的男子欲破門而入置一觀老少于死地,是我們這些女子拼了性命才得以保全自身。

便是公子說的這男子與我講的這些人不同,那我且問你,國破家亡時這些男子又在何處?母親姐妹慘遭蹂躏時這些男子又在何方?

若公子平日說男子如何也就罷了,今日在這京城之內觀門之外與我說什麽男子,真真讓人可發一笑!”

馬上少年聽我此言,想是氣極了,用手指了我,卻是不知該如何應對。

正此時,香凝扶着孟氏到了前院。

孟氏隔了觀門向外喊道:“門外的可是文博?”

那少年聽得有人說話,便喊道:“姑母,不是兄長。我是文誠,姑母受驚了,文誠來接您了。”

孟氏吶吶道:“文誠,文誠”,又高聲問道:“門外可是殊郎?”那門外的少年卻是一愣,回道:“姑母忘了嗎,長兄小名殊郎,侄兒是太平郎啊。”

聽得這句“太平郎”,孟氏心頭一松,仰面對我道:“玉虎,快快開門罷,果然是他。”

聽得此話,我也不敢怠慢,忙命人将門栓撤了,将擋在門前的東西都搬了,迎他們幾人進來。

孟氏姑侄相見,自是一番悲喜交加。問到城中的情形,文誠道:“初時金人陷城要兩河的土地,皇上無法只得應了,誰知那兩河的知州并不奉诏,還将去下诏的人殺了。金人這才廢了皇上,新立了張氏。如今張氏在京中遍地搜羅金銀美女,想是要獻給金人。

父親的意思,如今皇上已被廢,便是誰也奈何不了姑母了,不如去學士府同住。”

孟氏尚且猶豫:“金人依然在京中,便是你父親府中,怕也不安穩。”

文誠勸道:“大楚都城都陷了,哪裏還有安穩的所在?縱是這上清觀偏遠些,可也并未出城,那金人一時不顧,還未到此,若是騰出手來,還不知如何。咱們骨肉在一處,或好或歹總是有個照應,豈不比在這強上百倍?”

孟氏拿不準主意,便以目示我。我見她這樣,便微微點頭。孟氏這才依了。

當下裏便收拾行李。

卻說那慧清見我們要走,面色十分端凝。我對她道:“多虧道長大義,居士才能骨肉團聚。如今離別在即,道長可有什麽要我做的?”

慧清深看了我一眼,似下了決心,低聲道:“小道本想一心向道的,只是如今亂世,沒有一處能安身。小道從此願追随娘子,鞍前馬後,願聽娘子差遣。”

我卻沒想到她竟是要同我一起走。

可對這樣的人,我能說不嗎?

慧清話音剛落,我沒有猶豫半分,當下便道:“得道長相助,不勝榮幸,只是從此只有火海刀山,卻沒有錦鄉榮華,怕是委屈了道長。”

“錦上添花又豈是慧清所願?便是那雪中送炭才是慧清本心。”

聽得此話,我拍手道:“好一個雪中送炭,如此最妙。今後便要仰仗道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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