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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衆人上前來搶救時,孟太師已然絕氣身亡。
樓上頓時又亂做一團,樓下的謙父雖不催促,卻立得穩穩當當,絲毫沒有動搖的意思。
以謝右丞為首的大臣還想再游說,皇上卻制止了。
他将孟太師平放在地板上,扶平了衣擺上的褶子。他胸口有一大攤血,想必是适才抱太師時染上的吧,映着正黃的織金龍袍,是那樣的奪目,那樣的驚心。
皇上立在樓閣之上,對臺前的謙父郎聲道:“朕做皇帝,為的是家國天下社稷江山,黎民百姓世家寒門。朕命孟常待設計拿你,不是私仇,只因你李家擁兵自重,不服調配,只因你李家三心二意,與端王藕斷絲連。
今日之事,朕願賭服輸。就依你所言。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謙父點點頭:“皇上請講。”
皇上轉回頭,看着傻愣愣立在一旁的我,對謙父道:“端王監國,難免事務繁重,一人無法裁奪。長公主貞敏忠義,又智勇雙全,為女中丈夫。在朝臣、世子中頗有威望,朕意請端王與長公主共同監國。
如此朕方安心。”
百一六章 塵埃定
更新時間2013-11-20 13:49:15 字數:2374
百一六章塵埃定
皇上的話不只出乎謙父的意料之外,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我忙道:“皇上,萬萬不可。今有強金在外,我以女子之身,抱一歲幼童聽政,如何號令天下?”
謙父聽得皇上的話,笑道:“自古女子監國,聞所未聞,我大楚為禮儀之邦,長主公又是明禮這人,怎能做那牝雞司晨之事?”
牝雞司晨,這話真是難聽。
我立在樓上,心裏一片惶然,任我再不願意承認,我也知道,這不是幻覺,不是夢,文博的墜樓,太師的撞柱,謙父的威脅,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就是他啊,這就是李謙父啊,也只有他敢說這樣的話,也只有他敢如此倨傲。
皇上冷笑一聲:“自古沒有,正好從今日有。李将軍,你也不用多言,若是應了朕,彼此體體面面,還留兩分情意,若是不應,有太師撞柱在前,朕也不是那貪生怕死之輩。
為謀皇位逼死皇上與朝臣,想必這樣的名聲,也不好吧。”
說罷,又對我道:“十四妹,自金人陷城以來,是你處處幫着九哥。九哥不中用,想打雁卻讓雁琢了眼睛。如今太子年幼、太後年老,孟氏又遭如此大難,朕身邊已無其它可用之人。
十四妹,看在咱們以往的情分上,看在太子年紀的分上,你就答應了吧。”
說着撲通一聲就跪到了我的腳下。
我忙跪下攙扶:“九哥,九哥快起來。您這是做什麽呀,您要折殺玉虎嗎?”
皇上卻不肯起來,他鄭重道:“十四妹,朕跪的不是你,朕跪的是我大楚三千裏錦繡河山。從今日起,朕就将這一切都托付給你了,你可千萬要看護好啊。”
此時我已是泣不成聲。
鳥之将死,其鳴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縱是皇上是暗害謙父的主謀,縱是他曾将我當做拉攏謙父的手段,縱是他如今依然将我做為牽制端王的棋子,可我心裏并不恨他。不但不恨他,相反我卻心疼他。
心疼他曾經的殚精竭慮,也心疼他如今的孤立無援。
我雙手攙着皇上,泣道:“九哥,九哥,十四答應就是,答應就是。您放心,但凡有我一口氣在,就不讓太子被人欺負了去,不能讓皇位旁落……”
皇上點點頭,起身又對身後的衆大臣道:“衆卿家,是朕不賢,才有了今日之事。今後太子繼位,端王與長公主共同監國,還望衆卿家盡心輔佐,以成大業……”
聽得這話,衆大臣俱都哭倒在地,高呼:“臣等必不負皇上衆望,齊心輔佐太子……”
待到衆人的情緒都平複些,皇上問樓下的謙父:“李将軍,如何?”
謙父看了看立在他身旁的苗傅,銀牙一咬,終是點了頭:“就依皇上。”
既然皇上點了頭,後面的自然是水到渠成。
端王被人請了來,他得知監國一事,涕淚橫流,百般推辭,最後禁不住衆人苦勸,終是受了。
端王安排人扶了皇上去後面休息,一轉身擦幹了眼淚便來與我商量怎樣起草退位诏書。
我知他心中早有成算,也不表态,只說聽他的意思。他便着手下的謀臣拟了拿與我看。诏書的內容并不出人意料,說什麽自皇帝登基以業,日理萬機,十分辛苦,以致龍體有恙,為着大楚江山所慮,于建元三月初十退位,授大統于皇太子梁衍。
緊随其後的還有一道以梁衍名義下發的旨意:
尊梁枞為睿聖仁孝皇帝。
封端王梁植太傅一職,采邑五千,監理朝政。
封定國長公主梁玉虎為定國大長公主,與端王一同監理國政。
封李益為正一品的樞密使,統領楚國國防和軍隊。
封李謙父為正二品的鎮國大将軍。
封苗傅為正三品禦營都統制……
總而言之,但凡參與事變的人大大小小俱有封賞。
事到如今,我能說什麽呢?我點頭道:“十二哥所想甚是周全,妹子并無異議。”
于是衆人商定,第二日一早,皇上宣布退位诏書,新帝登基。
這一場戲演到這時,終是謝幕了。
宮中諸人早已被監視起來,根本不讓我多說一句話,多看一眼。
原本高高在上的九哥,受了如此打擊,卻依然保持着做為皇帝的尊嚴與高貴,我望着他轉身而去的身影,心裏說不出的痛楚。
為了防止走漏消息,诏書拟定後,謙父并未即刻讓我們出宮。
待到晚上,已是亥時,我才回了自己的慕園。
此時在慕園的承嗣與尚卿正急得如鍋上的螞蟻,他倆人聽報見了我的車馬,遠遠就迎了出來。
承嗣還好,尚卿披頭就問:“長公主,出了什麽事,為何皇宮外頭有那麽多待衛,為何您一去一天,我們派去的人任何消息也打聽不來。”
我示意她禁聲,等到進了屋,屏退了左右,才一五一十将消息告訴了他二人。
待他二人聽罷了,無不驚駭。
承嗣點頭道:“原只道李将軍已死,卻原來是詐死。李益明着是退隐,實則一直與端王聯系,圖謀大事。如今他父子二人一個是樞密使掌管軍權,一個是大将軍,鎮守一方,其勢力比以往更是強大了。”
尚卿亦道:“自古皇權都是用血染就的,仁皇帝雖是被迫退位,可好歹新帝是自己的骨肉。端王、李氏一家更不用說,籌謀了許久,終是揚眉吐氣了。孟氏父子固然可惜,卻也可敬,落得個忠良的名聲。
只是公主您,原本受太後、皇上的喜愛,地位超然。只是如今長公主成了大長公主,一字之差,差之千裏。
端王的心意如司馬昭之心,您受了仁皇帝的重托,自然要處處維護新帝,這樣一來,與其說同端王共同監國,不如說是同端王相互争奪。
您本是真性情的人,朝政不适合您,這樣一來,無異于在火上炙烤。
今後,怕是您疲于應對,卻又不落好,怕您的日子不好過啊。”
我苦笑一聲:“原以為在故京的日子不好過,誰知道,也只不過是缺東少西受人輕視罷了,原以為明睿死後的日子不好過,誰知道,也不過是兒女情長傷心過度罷了。如今倒是重人敬重,明睿又過得這樣得意,可我這心怎麽反倒如此的不安穩。
看來原本不喜歡的日子卻是最好的,起碼不用整日用太多的心思,整日提心吊膽。
可事到臨頭,我又能如何?不過走一步看一步,盡人事,由天命罷。”
承嗣聽得這話卻是搖頭:“公主,恕卑職直言。您既受了仁皇帝的托負,端王一支必視您為眼中之釘,此事并不是您想盡力而為,就能無愧于心的。
在外人眼裏,您本就和仁皇帝是一起的,當初在甘露寺,誰不知您的大名?
如此一來,您與端王,必然是針鋒相對、勢如水火。只是他現在手中有兵有人,朝中大臣怕假以時日也要歸其麾下。
您如今是赤手空拳,拿什麽和他制衡?若不能和他制衡,您甘心做傀儡也可,只是如此一來,您能放得下仁皇帝的托負嗎?”
百一七章 待君來
更新時間2013-11-21 14:42:19 字數:2137
百一七章待君來
承嗣一語中的,說出了我的困擾。
我點頭,正是這個道理。
我想與端王共理國政,怕是我肯他也不肯。
我想與端王好好相處,兄友妹恭,怕是他肯,他手下的人也不肯。
退一步說,我想與端王相互制衡,怕是空有其心,卻無有其力。
我看向承嗣,問他:“你的意思?”
承嗣道:“卑職初聽這事,一時心中也沒有個成算。只是卑職想您心中要有個計較,到底是要如何?
若是想平安度日,從今以後事事依着端王就可。
若是想不讓皇位旁落,與端王相處就要有所争奪。
若是……”
承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尚卿,見我二人聽得仔細,他便立起身,看了看門外,這才回過頭來低聲道:“若是您想助仁皇帝複位,那便要從此以後培植自己的勢力,無論中在軍中,還是在朝中,或是在士子中,都要穩紮穩打,步步為營……”
其實,今日在宮中被軟禁的這段時光,我想了許多。從我攜诏書闖城、入李營再到甘露寺,從迎太後、居臨安再到如今的望京閣之變,一樁樁、一件件,在我眼前閃過。
做這些事時,我并非一時興起,卻也并非是有什麽目的。我只是簡單的憑着本身在做,憑着我的感覺,覺得對,就堅持,就盡力。也僅此而矣。
我在想,我究竟要的是什麽,我追尋的又是什麽?是對平安歲月的渴望,是對太後與皇上的忠誠還是對家國天下義不容辭的責任?
皇上與端王,一個是我的九哥,一個是我的十二哥。
我對他們的感情厚薄也只是緣于小時後他們對我的态度。
對一個公主而言,究竟是誰做皇帝與她有什麽關系嗎?
不過是采邑的多少,不過是驸馬的好壞,不過是兒孫的前程。
若在以前,這些都是至關重要的。可如今我已是大長公主,有着監國之權,采邑、驸馬、前程自己都是能說上話的,都不是別人随便就能左右得了的。
那麽,今時今日,我到底要的是什麽?我又該怎麽做?
望着承嗣與尚卿的眼神,我有片刻的遲愣。随後我問道:“依你之見我又該如何?”
承嗣又看了看尚卿,低聲道:“卑職愚鈍。正是不知您心中想的是什麽,您要的是什麽,所以才想不出您今後該走哪條路。只是,您以前的作為,在任何人眼裏,您都是仁皇帝一黨的,若從今以後依從端王,怕是要受人诟病。若是真的與端王相争,怕的是手中無人,舉步為艱。”
是啊,走哪條路,不是我想如何就如何?事情一步又一步,一環又一環,将我推到這樣的風口浪尖上,除了咬牙向前,我還能如何呢?
此時尚卿問我:“您适才說孟常待墜了樓,不知生死如何?”
我道:“似是性命無憂,卻摔得不輕,腿像是斷了。如今落在苗傅手裏,怕是兇多吉少。”
尚卿又問:“那二公子呢?”
我搖頭:“一早入宮時還見得他當值,後來事發,就不見他的蹤跡,想必定是苗傅等人怕他不順從,使計捉了去。”
尚卿點頭道:“不管您走哪一條路,都要與孟氏共進退。如今太師已亡,常待又受了重傷,孟家也只有二公子可以依靠了。
只是二公子年紀尚輕,在軍中并沒有什麽威望,又有李将軍、苗傅等人壓制,三五年內恐難有建樹。
我的意思,雖然暗箭傷李将軍是孟常待,可他是臣子,也情有可原。為今之計,您不如設法,先保住他的性命。
他本在朝臣士子中就有威望,如今孟氏父子做出如此忠烈的事來,更是讓人嘆服。有他助您,您才好行事。”
不得不說,尚卿這一番話卻是有理。
得知文博使手段欲尚我時,得知他就是暗害謙父的幕後黑手時,我心中對他是恨的。可當親眼看着他墜落樓閣的一剎那,我又是心如刀絞。這種感情,無關兒女私情,只是對一個青年才俊的珍惜,只是對一個忠烈之人的痛惜!
如今要我設法留下文博的性命,我想也沒想便點了頭。當個人恩怨放在家國大事面前,孰重孰輕,我還是看得明白的。
只是這法子要怎樣來設,這人要怎樣來救?
承嗣見我深思不語,便起身告退。
我與尚卿枯坐着,一時皆是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尚卿才道:“我不說,您心裏也清楚,如今李将軍正值得意之時,他又是苦主兒,只要他不追究……”
我搖搖手,打斷了尚卿的話:“他那時身受重傷,幾乎沒命。想必心中是恨毒了道遠。如今道遠落到他手,他又怎能輕易就放了?
再者,我與他分別日久,他如今是什麽情形我亦是不能篤定。
道遠要尚我的傳言早已是滿城風雨,他未必就不知道。如今若我再去求他,怕是道遠不但救不成,反倒折了他一條性命,那豈不可惜?”
尚卿聽得我的話,也覺在理,卻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亦是坐在那裏長噓短嘆。
尚卿走後,已近子時。
香錦過來請我早些安置。
我卻對她道:“弄些熱湯來,我要沐浴。”
香錦很意外,她道:“公主,快子時了,再過兩個時辰天都要亮了。”
我點頭道:“快着些。”
香錦不再多問,支使着小丫頭打水。
當我清清爽爽香香甜甜的躺在床上時,當我用手扶着身上的軟緞羅衣輕聲嘆氣時,當我将頭發縷到胸前時,我聽到了遠處傳來了更聲。
夜深了。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想必九哥定是難以入睡的,想必十二哥也是難以入睡的,想必謙父……
所以我也沒有睡,我在等。
等着謙父像以前一樣,跳進我的院子,弄暈我的待女,進入我的閨房。
我腳上重新戴上了那只曾救過我一回的虎形鏈子,我頭上重新簪上了那支玉摩竭的簪子。
熱湯中放了花瓣,沐浴過後,我身上便也籠了一縷淡淡的花香,我卻嫌不夠,便又在唇上點了胭脂,在室中焚了好香。
心裏盼望着,卻又懼怕着,既想讓他快快地來,以訴多日的相思之苦,又害怕着,怕他變了心腸,從前種種不過是做給九哥看的障眼法,其實他對我毫有情愛可言……
于是輾轉反側,于是坐卧不安,于是患得患失,于是心神不寧……
百一八章 家鄉菜
更新時間2013-11-22 15:13:20 字數:2298
百一八章家鄉菜
第二日我是被香錦叫醒的,因為還要早早去宮裏,參加新帝的登基儀式。看着我熬得通紅的雙眼,香錦吓了一跳,又是遞帕子又是換涼水。
她只道我是因着昨日望京樓之變而一夜無眠,可我卻明白,大半卻是因為謙父昨夜未來罷。
忙亂了一通,終是入了皇宮。
可以說儀式并不隆重,參加的人各懷心事,沒有一個是專心的。
新帝年幼,登基儀式本該是皇後抱着參加的,可端王因着孟太師的死,對皇後十分顧忌,便提議讓我來照看新帝。
于是,當我抱着梁衍端坐在龍椅之上接受百官跪拜、頒布诏書時,當我一手攬着衍兒一手揪住被他尿濕了的裙子時,當我的眼睛越過殿內的文臣武将在謙父身上停留時,我不由得嘆了一聲:我與謙父離得是越來越遠了。
如今是非常時期,城裏城外、宮裏宮外,都是端王的人。
儀式過後,我欲送衍兒回內宮休息,卻被告知自有專人侍奉,不勞大長公主挂心。
我聽得他們這樣說,也不強求,更是把那欲看望仁帝、太後、太皇太後的心思放進了肚兒裏。
出得宮門,卻見前頭一輛華車,正是端王的車馬。端王端坐在車內,掀起車簾對我道:“十四妹,多日不曾相見,你皇嫂也總說想和你說話。愚兄府上又新來了個廚子,做得一手地道的開封菜,十四妹可否賞光啊?”
我知他有事要說,便笑道:“早就想去十二哥府上叨擾,只是沒有機會,這回十二哥親自相邀,我怎會推辭呢?”
說罷,便上車了,跟着到了端王府。
仁帝在位時,雖然心裏提防他,可面上對這位端王十分友善。端王的府第、用度僅次于楚園的太皇太後。
剛入得府來,遠遠就見端王妃周氏立在屋外的敞軒下迎着。
我緊走幾步,上前施禮。
周氏更是親熱的拉了我的手與我道寒道暖。
她将我讓到裏間屋,又指揮着丫頭們上茶擺果子。我不由在心中暗暗點頭:不愧是前朝的皇室,雖說是落魄的貴族,到了如今也只剩下些名聲,可幾百年的傳統傳承下來,那架式、那做派卻絲毫讓人不能輕視。
這周氏一族本是前朝的皇室,大楚取而代之後對皇室中人也頗多照拂。因此他們雖不參政,吃穿卻是不愁的。
父皇在位時十二哥還不曾定親,九哥繼位後更不可能為他定一門妻族強大的婚事。
選來選去,便選中了周氏一族,他們曾經顯赫,如今落魄,他們有的是名聲缺少的卻是權利,而這正合了九哥的心意。
于是周氏便在九哥成親的第二年進了端王府,成了端王妃。
這端王妃性子沉靜,從不張揚。
一進門就為端王生了嫡長子。
我坐在椅子上,看了兩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心裏盤算:這胎不會又是個兒子罷。
說話間,酒菜陸續擺上。
王妃親自把盞,與我斟酒。
我忙起身相讓,一番争執,周氏便也落坐,與我篩酒布菜,甚是殷勤。
端王說得不錯,菜确是開封的口味兒,我許久不曾吃過,不由得十指大動。
待得酒過三巡,端王輕咳了一聲,這才道:“十四妹,你覺得這菜式如何?”
我點頭道:“臨安的菜多清淡,不如開封的菜滋味厚重,讓人欲罷不能。”
端王笑道:“我還只道是只我一人如此,不想十四妹也這樣想。都說故土難忘,确是如此。其實難忘的又何止是開封的菜式呢?
自咱們來到臨安,好是好,只是小山小水的,總覺得不如開封大氣粗犷,讓人自在。”
聽得端王如此一說,我心中警覺起來,今日他以此為由,究竟是要說什麽呢?
我微笑着點頭,卻并不答話。只是把了盞,與端王将面前的酒杯又斟滿了。
端王見我如此,又道:“莫說是愚兄,也莫說是十四妹,便是朝中大臣們,多是從故都而來。當時真是不得已,才棄了自己生長的地方,如今每每想起,不由得痛心疾首。
那裏不光有咱們的親人、宮室,更有祖宗的宗廟、陵寝,十四妹,哥哥每每想起,難過得都睡不着啊。”
端王這話,我感同身受,确是,哪一個在開封長大的人不思念故土?更何況我們還是在那樣一種情況下逃出來的?
端王見我神色亦是悲戚,便又道:“如今咱們與金人也議和了,張士昌那裏也興不起什麽大風浪了,我的意思,是想改國號建元為和靖,然後再将都城遷回開封。
十四妹以為如何?”
改國號,遷都?
這事情也太大了。
但凡遷都都要重建宮室再造宗廟。這還不包括大臣們的家眷,還不包括因這帶來的各種想得到和想不到的事情。
如此一來,九哥辛辛苦苦節省下來的銀子豈不要海一樣的花了出去?如此一來,九哥這三年來在臨安所做出的努力與功績,豈不都因遷都而一筆勾銷?
可這樣做,對端王又有什麽好處?
難道是因為他的母族劉氏在開封頗有影響,難道是因為他在開封行事起來更加名正言順?
我心中漸漸有了計較:端王雖年輕,處事卻穩重。昨日剛剛得了權,今日就又要改國號又要遷都。一環扣着一環,看這樣是早就想好的,想必怕得是夜長夢多吧。
既然是早就想好的,必然與李益與謙父都商量過,也就是說,他的話不只代表了他自己,還代表着李氏的意見。
這兩件事,我若一件也不答應,恐引起他們的懷疑,可若全答應,勢必與九哥與衍兒沒有一點好處。
國號雖要緊,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稱呼,相比遷都來說倒不重要了。
想到這裏,我将面前的杯子端了起來,輕輕嗔了一口,這才道:“十二哥所說也頗有道理,原本妹子就聽到過有人議論說什麽故土難離的話。只是若單改年號也容易,若要遷都……”
我看了端王一眼,扭頭卻對周氏道:“皇嫂不是開封人,想是不知道吧,金人圍城時,皇城之中人人自危,咱們是何樣惶恐。金人陷城後又是如何燒殺搶奪,莫說是平常百姓,就是官宦人家的姑娘也都将臉抹黑了,不敢出屋。”
出乎我的意料,周氏眼中并沒有絲毫的畏懼之色,她道:“也曾聽你兄長說過,金人卻是兇殘。”
我又道:“兄長,如今兩國雖說議和,可金人卻一直虎視眈眈,特別是駐紮在我楚地邊境的軍隊,遲遲不肯撤退。兄長,臨安是小,沒法和開封比,可這裏有長江,這是天險啊。
金人不習水戰,咱們又有強壯的水兵,又擅長造船,哪怕有一天,金人打到這裏,咱們也能脫身。
怎麽也不會像先太子那樣,在開封束手被擒,最後落得個撞柱而亡啊。”
百一九章 将軍府
更新時間2013-11-23 9:20:03 字數:2022
百一九章将軍府
我口中的先太子,是父皇時期的太子,端王的同胞兄長。因不堪金人之辱,撞柱而亡。
說到此事,到底是勾起了端王的傷心事。
他手握着酒杯,指尖泛白,卻是低頭不語了。
看他如此,我知道他有所觸動。
便又道:“兄長便是不懼怕這些,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金人再翻了臉,咱們倒是無畏的,只是嫂嫂和侄兒們,他們可是咱大楚的将來啊。”
周氏見席間氣氛驟然沉悶,忙起身打圓場。
又命丫頭們重新溫酒,又命人再置酒菜。
這一餐吃得頗久,直到最後我告辭時端王也未再提遷都之事。
我回到慕園,尚卿正在等我。
見我回來,尚卿低聲道:“按您的吩咐,今日派人去了太師府。阖府上下正在發喪。常待和二公子都未回來,如今只有一個管家在主持局面,情形十分糟糕。
您是否要去看看?”
聽得這話,我搖搖頭:“如今這樣,去也是無用。不如想法子将道遠與文誠救出來才是真的。”
尚卿又問:“那适才您在端王府中可曾提過此事?”
我嘆道:“如今我還摸不透端王的心思,又怎能輕易開口?再者,解鈴還需系鈴人。若是明睿不應,端王又如何會逆了他?”
“那您是否要去找他?”
我搖搖頭:“此時此刻,我是該去找他,求他對孟氏兄弟網開一面。可我這心裏,到底是不舒服。總覺得若是去了,便失了先機,倒像在向他低頭一般。”
尚卿道:“李将軍落難之時,您不曾棄他,相反拼盡全力才保他得以活命,才讓他有了施展智謀的可能。
如今他此番回來,沒能提前找您,是因着事情機密不能洩露。這也在情理之中。您又不曾與他有什麽誤會,您又不曾與他生了什麽罅隙,怎麽就不能去找他,難不成非要等着他來找您嗎?
我的公主,此一時彼一時啊,如今他是手握重權的正二品大将軍,可不是那個沒了兵權等着尚公主的人了。縱是您把身段放低些,達才目的才是真的,別的誰又知道呢?”
尚卿說得确是有理,可我心裏一時也轉不過彎來。
昨夜等他那麽久他都沒來,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大事初成沒有空閑嗎?
可這話又沒法子對尚卿說。
正躊躇間,卻聽得有人來報,說李将軍府來人與大長公主請安了。
聽得這話,不由得我喜上眉梢,道了聲“快請”。
進來的人正是李二。
如今他一身軍頭裝束,與曾經已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待賓主落坐,我問他:“李軍頭今日所來,有什麽事嗎?”
李二忙起身道:“您這是折殺小人了。小人是個什麽人,別人不知,您還不知嗎?不過是仗着主子的恩典才有了今天。哪當得起您這一句啊。您還是叫小人李二得好。”
我微微一笑,又問他:“昨日香錦在宮中見得三公子,我心中便十分疑惑,後來看到大将軍後才恍然大悟。你們這事情做得是該機密的,只是瞞得人好苦。”
李二亦是感慨:“當時性命攸關,主子也只能如此。每每小的探得您的消息,主子都要枯坐半宿,只是苦于時機未到,強忍着罷。
如今可好了,一天的雲彩都散了。”
我又問道:“如今大将軍可還宿在将軍府?”
李二搖頭道:“将軍此次前來,帶了原在開封招撫的人馬,老将軍的舊部也有許多,不方便進城,都駐紮在城外,将軍不放心,昨夜就與兵士們宿在城外。”
我聽他這樣一說,心裏倒是好過了些。
便又問李二此次前來可有什麽事情?
李二笑道:“小人此次前來卻不是奉大将軍的将令,卻是奉老将軍的令,來請您到将軍府飲宴。”
飲宴?
我前腳才從端王府吃了頓開封菜回來,後腳便又要請我去将軍府飲宴?
我點點頭:“既然是樞密使有請,哪敢不從。你回去便可複命,說我定會準時赴約。”
李二應了一聲,起身告辭。
我有一句話,在嘴邊來回徘徊,終是沒有問出口。
李二走後,心裏不但沒比以往高興,反倒更惆悵了。這個謙父,這是做什麽呢,既然李二來了,難道連一句話也不捎給我嗎?
嘆了口氣,我轉回頭問身邊的尚卿:“你怎麽看?”
尚卿道:“雖不是鴻門宴,可既然是樞密使宴請,所表達的也只有一個意思,拉籠。”
我點點頭,輕聲道:“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來得卻如此快。難不成今日剛頒下诏書,便立即要我表态不成?”
尚卿搖搖頭:“倒也不一定是立即要您表态,只是如今您在這個位置上,晌午剛從端王府回來,晚上又要将軍府吃酒,在外人眼裏看來,倒是您與端王一黨過往甚密了。”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是啊,若是在朝堂之上,都是為了政事,相互來往自然不可避免,可我如此頻繁地與他們私下裏交往,落在不知情的人眼裏,又會怎樣想?
尚卿道:“話說回來,既然他們向您示好,說明您十分重要。必要的應酬也不能避免。”
我苦笑道:“如今道遠、文誠都在他們之手,便是我怕有人誤會,也顧不得了。又要名聲,又要辦事,魚和熊掌哪能兼得?
如今咱們總要先顧眼前,再說其它。”
任是我心中有了準備,可當看到李益領着謙父與敬父迎出來時,還是覺得十分別扭。
李益為人有勇有謀,話卻并不多,臉上的表情也是難分辯喜怒的。
饒是如此,我依然能感覺到他殷勤的态度和歡愉的情緒。
是啊,籌謀了這麽久,眼見得一步步成了真,任是誰都心裏都要歡喜的。
待進了廳堂,李益請我坐到上首,我卻說什麽也不肯。再四推脫,又道:“今日并無大長公主與樞密史,今日只是晚輩來拜見長輩,我是萬萬不敢上坐的。”
李益這才做罷,笑着請我左邊坐了。
謙父便右邊相陪。
敬父坐了下首。
百二十章 相試探
更新時間2013-11-24 11:04:16 字數:2243
百二十章相試探
李益并不拐彎抹角,做為一位父親,他向我對謙父的救助表達了最真誠的感謝。
謙父坐在我對面,望着我的眼光亦是十分熱烈。
他今晚穿了一件暗青色團花織錦的袍子,增添了些許溫暖,少了許多的凜冽。
望着他,我心裏暖暖的,竟是有片刻的失神:一家四口,小夫妻兩個與我的翁舅與小叔……
想到這,我的臉紅如火。還好,有酒蓋臉兒,倒還算能遮掩。
席間謙父的話并不多,敬父除了與衆人把盞,更是不肯多話。
李益表達了他的謝意後,便對我講了他們這一年的情況。
九哥登基的頭一年,對他們父親二人還是很親厚的,又派他們鎮守要地,又是封官嘉獎,只是後來謙父招撫強人,勢力漸大,且那些人眼裏只認得謙父不認得別人,犯了皇上的忌諱。
而李氏父子自然也懂得月滿則虧的道理,于是九哥與李家便達成了協議:皇上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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