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8月初

第十章

實驗室裏的蕭瑜,和在臨床部門的那個冷酷獨.裁的她,有很大區別。

這種區別可以被簡單概括為——

沒有最冷酷,只有更冷酷;沒有最獨.裁,只有更獨.裁。

按理說,這樣的風格是很不利于科學研究的。

因為做研究,需要的是百花齊放、百家争鳴,在思維碰撞中找尋最正确的靈感。

但是,這種道理在研發二部是行不通的。

想當初,蕭瑜剛進研究所,一來就空降成研發二部的部長,毫無根基威信可言。

可任誰也沒想到,她硬是憑着自己這種變态霸道的作風,和那無可争議的光輝成績,生生地馴服了這所全球頂尖研究機構裏最頂尖的一批人才。

甚至到後來,她要調去臨床部門的時候,二部的老老少少還感到異常不舍。

為什麽?

因為跟着頭兒有肉吃!

想想看——

她冷酷,但并非完全不近人情,相反,她會解答你所有的疑惑,雖然永遠面無表情;

她獨.裁,但并不意味着不準你發表見解,相反,只要你說得有道理,她就樂于采納;

有她在,你不用擔心任何來自高層的壓力,因為她一肩全替你扛了,你只管埋頭研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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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她在,你不用擔心出不了成果,因為這人在醫學上的天才毋庸置疑,你只管跟着走就行。

如此種種,夫複何求?

而現在,她回來了!

蕭瑜回來的第一天早晨,研發二部全體成員們又愛又怕地等在門口。

平野真弓的心情無疑是最複雜的。

他對于蕭瑜,一方面,真的是發自心底地欽佩,甚至隐隐有點仰望和崇拜;

另一方面,他又迫切地想要擺脫這個人的陰影,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真正超越她。

萬年老二什麽的……

真的是他長久以來的痛!

看,這人只不過是中途回來參與項目的攻關,他的部長職位就得乖乖地交出去。

真是……怎麽想都覺得有點委屈……

結果,蕭瑜進門後,只面無表情地說了兩句話,甚至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分給“委屈”的平野真弓。

“第一,我這次回來,只參與技術攻關,與研究無關的事情,全部由平野做主。”

“第二,我只給你們三個月時間,如果有人膽敢拖延進度……”

不等她說完,二部上下集體背後一涼,齊刷刷地鞠躬,大吼:“是,部長!”

那個省略號真的太可怕了他們真的一輩子都不想去嘗試啊啊啊啊!

就這樣,蕭瑜和二部成員“水深火熱”的科研生活,正式拉開了序幕……

也就是從那天起,她再沒有見過李昊岩。

直到二十多天後。

######

蕭瑜大學本科拿了醫學和工學的雙學位,分別對應臨床醫學和生物醫學工程兩個專業,恰好是這次研究項目的主攻方向。

有她的加入,攻關效率立刻大大提升。

接連二十多天的連軸轉,攻關的第一階段正式宣告完成。

下班時間已過,研究員都走了,只剩下蕭瑜一個人。

她翻看着平野真弓整理出來的研究報告,在腦海裏反複檢驗着第二階段的研究思路。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很久。

等她回過神來時,天已經有些暗了。

收拾好東西,她準備回家。

走進電梯,按了一樓,蕭瑜擡頭望着顯示屏上不斷跳轉的數字,無意識地有些走神。

8,7,6,5……

4!

身體比腦子先一步做出反應,蕭瑜啪地伸手按在了開門鍵上。

等到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她還沒反應過來。

她這是……要幹嘛?

不過都已經這樣了,不去看看,也實在說不過去。

于是,蕭瑜邁步走向那間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407病房。

病房門開着,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人。

蕭瑜皺眉,轉身正要出去找藤原,卻聽見身後一聲輕輕的開門聲。

她扭過頭,正正地撞進一片沉默微涼的漆黑湖水中。

“你……”

蕭瑜罕見地有些卡殼,高高挑起的眉毛出賣了她的驚訝。

“你能下床了?”

李昊岩坐在輪椅上,手還保持着開門的姿勢,眼神和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你來了。”他低聲說,聲音有些疲軟,眼神也微微錯開。

不知怎麽的,看他這副沒什麽精神的模樣,蕭瑜突然覺得心裏有些不舒服。

她移開視線,淡聲說道:“嗯,過來看看。”

李昊岩沉默着,轉動輪椅的輪子,從洗手間裏出來,努力地向病床移動。

他的動作還不是很熟練,看得出來是這幾天才開始坐輪椅的。

短短幾米的距離,卻表現得有些力不從心。

蕭瑜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心裏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重。

她想轉身離開,但是無形中有種力量把她禁锢在原地,讓她控制不住地盯着那個瘦削的背影,就好像在懲罰自己一樣。

用那種不舒服,不停地懲罰自己。

終于,她走上前去,握住了把手,将輪椅直接推到了病床前。

她想伸手去按呼叫鈴,卻有一只手搶先一步按了上去。

“啪”的一聲,很響,很急。

她看向李昊岩的側臉,卻只能看見他緊抿的唇線,流露出一絲默然的倔強。

她這才發現,距離他們上次見面,時間真的已經過去了很久。

李昊岩的劉海已經長到能從側面遮住他的眼睛。

這時,藤原進來了。

看見蕭瑜,他十分驚訝,卻也很高興地跟她打招呼。

蕭瑜回了禮,然後問道:“他最近情況怎麽樣?”

“中村醫生說,李先生的膝蓋在慢慢愈合,跟預期一樣。如果您的研究進度能趕上的話,兩個月後進行關節替換手術,沒有問題。”

蕭瑜放下心來,微微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您太客氣了。”藤原笑了笑,“蕭醫生,您先坐吧,我扶李先生上床休息。”

蕭瑜讓開身,看着藤原将李昊岩扶上床。

李昊岩的左腿完全不能受力,幾乎大半個身子都壓在藤原身上,整個過程,兩人都十分辛苦。

好不容易坐回床上,李昊岩将臉側向一旁,撐着身子,大口喘氣,一句話也不說。

蕭瑜看了藤原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出去。

一走出407,她就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他的情況不太對勁,出什麽問題了?”

藤原看看她,又看看病房門,有些遲疑。

“我希望你實話實說。”蕭瑜的聲音冷下去。

“是。實際上,這兩天李先生的精神狀态突然變得很不好。”

“什麽意思?”

“他基本上不說話,對外界的反應遲鈍了很多,發呆的時間也更多了,飯量也一直在減少。”

蕭瑜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這麽明顯的問題,中村醫生沒有發現嗎?”

“中村醫生已經給李先生配了一些舒緩情緒的藥物,也建議他讓家人來照顧他,可還是沒有作用。”

蕭瑜靜了一下,垂下眼,“我知道了,麻煩你了。”

她轉身進了病房。

李昊岩還在盯着窗外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蕭瑜強忍着怒氣,站在床邊,冷聲喊道:“李昊岩。”

沒有回應。

蕭瑜猛地伸手,一把将李昊岩的胳膊拉過來,“李昊岩!”

李昊岩終于慢慢回頭,用一種靜如死水的目光看着她。

那種眼神,讓蕭瑜都難以招架。

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字,緩緩地說道:“你不是說,會好好調養身體嗎?”

“你不是說,會給我一個好好的李昊岩嗎?”

“不是還做了約定嗎?”

“李昊岩,這就是你的表現?”

李昊岩的目光沒有半分波瀾,就像在看着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蕭瑜的心陡然涼下去,她松開手,任由李昊岩的胳膊重重墜下去。

“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她的聲音有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我拼死拼活想要救你的時候,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

“我說,哪怕你掉鏈子,我也一定會治好你。所以,你就真的掉鏈子給我看,是吧?”

“是誰說,他一定會讓我治好他的?”

“是誰說,他相信我的?”

“這就是你的‘相信’,李昊岩?”

話到最後,蕭瑜的臉上已經褪去了最後一絲表情,只剩下一片冷酷的空白。

她攥緊雙拳,咬咬牙,突然轉身朝外走去,背影鋒利如刀。

“來不及了。”

暗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帶絲毫情緒,仿佛是在陳述一件于己無關的事。

蕭瑜停住腳,轉過身,眉眼沉沉。

李昊岩看向她,眼神裏突然多出了千斤的重量,仿佛整個靈魂都瞬間被拖拽着朝那兩汪黑色深淵裏堕去,快得令人心驚膽戰。

他張開嘴唇,澀聲重複了一遍。

“來不及了。”

蕭瑜盯着他,心裏倏地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她大聲喊來藤原,幾乎是嚴厲地質問道:“這兩天除了你和醫生,還有誰來看過他?”

藤原吓了一跳,趕緊搖頭,“沒有人,任何人都沒有。”

蕭瑜揮手讓他出去,然後大步走到床頭桌前,拿起李昊岩的手機,翻開通話記錄,一看那上面的第一個名字,就忍不住狠狠地罵了一句髒話。

“去他媽的約翰帕克!”

她将手機甩到桌上,一屁股坐到床邊,伸手抓住李昊岩的雙肩,用力晃了一下,沉聲道:“李昊岩,那個死要錢的白癡跟你說什麽了?”

李昊岩呆呆地望着她,不說話。

“我在問你話!”

李昊岩的嘴唇蠕動了一下。

“說話!”

漆黑空洞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他像是終于慢慢醒了過來。

“俱樂部……和我解約了。”他幹巴巴地說着,突然,嘴角挑起一個尖銳的譏笑,“你知道嗎?前天,就在前天,就是英冠聯賽開賽的那天,帕克打電話給我,他說,俱樂部說,他們不會養一個已經踢不了球的廢物,所以,他們決定放棄我了。”

蕭瑜愣住了。

李昊岩擡起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聲音聽上去很無力,“蕭瑜,我為這家俱樂部效力了十一年,不是十一天,也不是是十一個月,而是整整十一年。可是現在,在我還沒有放棄的時候,他們卻突然告訴我,我已經沒有堅持下去的理由了。”

“為了踢球,我放棄了那麽多東西,我連我家都不要了。我就想踢球,那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夢想。可是現在……”

“沒有俱樂部要的我,能去哪裏踢球?回中國嗎?那我真的寧願一輩子不踢球了。”

“蕭瑜,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幹啞的聲音裏,充滿了壓抑的苦澀。

蕭瑜突然把他的手拉下來,緊緊握在手裏,眼神灼灼地盯着他。

“李昊岩,你忘記我跟你說過什麽了嗎?”

李昊岩睜着空洞的雙眼,茫然地看着她。

“我跟你說過,在這間病房裏,你唯一能信任的,只有我。”

蕭瑜的聲音放得很低,很慢,這種低緩中,竟仿佛流露出一絲滾燙的溫度。

讓人難以抗拒,也不想抗拒。

“現在,你聽好了。”

“你沒有走投無路,你不會失敗,你一定會成功。”

“你會重回綠茵場,你會去全世界最高級別的聯賽踢球,你會成為人人追捧的大球星!”

“那些放棄過你的俱樂部,未來終有一天,會跪在地上搖着支票舔你的球鞋,求着你去為他們踢球!他們一定會後悔的!”

“你不是說你相信我嗎?現在,你就要相信我!”

“聽到了嗎?李昊岩,你相信我!”

李昊岩直直地望着蕭瑜,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靜靜消化這番話。

蕭瑜定定地凝視着他,仿佛正在等待一個無比鄭重的結果,隐約中,竟覺得口舌發幹,似乎連心跳都忍不住緊張,加快了幾拍。

突然,李昊岩一伸手,猛地将她拉進了懷裏!

蕭瑜驟然一驚,但立刻反應過來,同樣用力地抱緊了他的肩背。

她在他耳邊鄭重地說道:“你相信我,我不會騙你。”

“我還沒有放棄你,你就不能放棄你自己。李昊岩,你說了一定會讓我治好你,就不能反悔!”

李昊岩用盡力氣箍住她,幾乎要把她按進自己的身體裏去。

蕭瑜被他勒得髒腑發痛,幾乎能深刻地感受到他胸膛上的肌肉線條,卻始終強忍着一聲不吭,使勁地回抱着他。

她知道,在這樣的時刻,他需要這樣堅定不移的支撐。

哪怕是疼痛。

男人身上的溫度從親密相貼的肌膚上傳遞過來,似乎能一直通達到心底,燙得心跳都無意識地快了幾分。

“蕭瑜。”忽然,他埋在她耳邊,低低沉沉地喊她的名字。

蕭瑜閉上眼睛,“嗯。”

“蕭瑜。”

“嗯。”

“蕭瑜。”

蕭瑜睜開眼,一把推開他,“你煩不煩?喊不膩是不是?”

李昊岩望着她不耐煩的臉,突然就那麽笑了出來,邊笑邊點頭,眉眼間一片湛湛朗然,“喊不膩。”

“我看你倒是恢複得快。”

蕭瑜冷哼一聲,站起身來,俯視着他。

“起來,下床。”

李昊岩擡頭看她,漆黑寧靜的湖水微起波瀾。

蕭瑜平靜的聲音裏多了一絲認真。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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