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9月2日

☆、十三章

時間很快又過去了一個半月。

這一個半月中,蕭瑜手頭上的研究工作曾一度陷入瓶頸。

主動型智能仿生膝關節的開發,是研究所的一個傳統項目,已經進展了兩年多。研發二部也不過是在半年前,才争取到這個項目的攻關資格。

因此,無論是蕭瑜自己,還是二部其他人,對于這個項目都只能算是新手。

第一階段的攻關,他們可以憑借突出的技術實力一舉成功,但到了需要更多經驗支持的第二階段,就沒那麽容易了。

然而,在蕭瑜的字典裏,從來就沒有“認輸”兩個字。

既然不熟,那就拿時間去堆積,任何陌生的東西,只要耗得久了,總歸會熟悉起來。

為此,她帶領全體研發二部成員一天三班倒,本人更是一副拼命的架勢,最高紀錄幾乎不眠不休整整五天,終于,在最後關頭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按時完成了第二階段的攻關任務。

最終的成功,已經在望。

在這段時間裏,她抽空去參加了櫻井弘女兒的滿月酒,跟李昊岩一起。

櫻井弘給女兒取名叫做櫻井望,寓意着這個小小的生命,承載着整個家庭對于未來和幸福的無限希望。

小望長得像麻衣,白生生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仿佛能一直看到人心裏去。

最讓人意外的是,本來有些怕生的小望,竟然格外喜歡李昊岩。

甫一見面,她就睜着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嘴巴一動一動的,開心地吐着泡泡。

麻衣提議讓李昊岩抱一抱小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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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李昊岩抱着軟軟小小的一團,直接僵硬在了輪椅上,連手指都不敢動,看得麻衣笑個不停。

蕭瑜本想習慣性地嘲笑他兩句,卻見李昊岩忽然朝自己看過來,眼神裏粼粼的靜谧湖水,浸潤着輕輕淺淺的笑意,幾乎就要滿溢而出。

四目相接的一瞬間,蕭瑜倏地一怔,仿佛失去了言語,只能故作平靜地移開視線。

心跳卻突然變得有點快。

######

臨時放假兩天,等第二階段的實驗報告通過審核後,蕭瑜重新回到了實驗室。

這一次,就要一鼓作氣,徹底拿下這個項目。

研發二部上下充滿了幹勁,氛圍卻沒了之前的緊張。

因為整體研究思路已經被證明是對的,他們只需要在最後階段反複地進行試驗,收集數據,然後進行局部微調。

這樣的工作,對于實驗室的這幫人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就連蕭瑜也變得空閑許多,隔天便會抽點時間下樓去407看看,向中村美萊了解李昊岩的具體情況,同時在心底為他的治療方案打腹稿。

這天,蕭瑜剛下到四樓,還沒來得及往病房走,就被人叫去了海老名教授的辦公室。

她敲開辦公室的門,卻看見了好幾張陌生的面孔。

“老師,您找我?”

海老名招手示意她進來,然後指着沙發上的幾位陌生人,介紹道:“蕭,我想你應該見一見這幾位客人,他們是李昊岩先生的家人。”

蕭瑜吃了一驚,這才仔細去看這些陌生人。

沙發上坐着三男一女。

其中一對已過中年的男女,坐在一起,看上去像是李昊岩的長輩。

另外兩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暫時看不出和李昊岩是什麽關系。

完成介紹後,海老名教授很快離開了辦公室,為雙方留下了充足的談話空間。

蕭瑜坐到一張單人沙發上,沖對面的四人微微點頭,用中文說道:“你們好,我是李昊岩的主治醫生,蕭瑜。”

或許是沒想到她竟然也是中國人,對面四人,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一絲驚訝。

坐在最邊上的男人站起身,伸手和蕭瑜輕握了一下,很客氣地說道:“蕭醫生,幸會,敝姓張,是李昊岩先生的兄長的秘書。”

然後,他示意着在座的幾位,一一介紹道:“這兩位是李昊岩先生的姑姑和姑父,李女士、宋先生,而這位,是李昊岩先生的大哥,李昊哲先生。”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李昊哲先生現在是中國駐日本大使館的參贊。”

聲音聽上去平淡,仔細分辨了,卻不難發現其中的高高在上和不以為意。

蕭瑜耳裏聽得明白,神色卻沒有半分波瀾,只微微點了下頭,說道:“幸會。”

張秘書沒料到她的反應,微有些錯愕。

李昊哲揮手示意張達坐下,然後才看向蕭瑜,不疾不徐地開口道:“舍弟的傷病,勞煩蕭醫生操心了。今天我們過來,是想以家屬的身份,了解一下舍弟的情況,還希望蕭醫生能言無不盡。”

說話間,他一直看着蕭瑜。

不同于平靜淺淡的李昊岩,李昊哲身居要職,早就練就了一副威嚴做派,目光極具壓迫性。

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吃軟不吃硬的蕭瑜。

蕭瑜仿佛壓根沒感受到他的注視,禮貌性地笑了一下,态度不卑不亢,“應該的。”

李昊岩的姑姑和李昊哲對視一眼,開口問道:“蕭醫生,昊岩的身體究竟恢複得怎麽樣了?”

蕭瑜便盡量用淺顯易懂的話,将李昊岩的情況講了一遍,着重強調了主動型智能仿生膝關節的研究進度,并保證說最遲一個月內,就能為李昊岩動手術。

然而李昊哲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半晌後,他沉聲說道:“這麽說來,舍弟的腿,基本上還沒有開始進行有效的治療?”

聲音裏,冷冷的都是森然的壓迫感。

蕭瑜一怔,随即輕挑眉梢,“看來是我剛剛表述不清,害得李先生以為我是個不作為的庸醫。”

李昊哲面色不變,淡淡道:“我只是從結果出發,就事論事。舍弟的腿到現在還沒有絲毫起色,我這麽說,可見沒有大錯。”

蕭瑜性格高傲,自尊心極強,平生最為痛恨的,就是在醫術上遭人懷疑。

想當初,李昊岩不過是自作主張隐瞞了她一次,甚至根本稱不上質疑她的專業水平,便直接落了個“打入冷宮”的下場。

此時被人如此直白地指摘,她如何還能忍?

當即,她站起身,不鹹不淡地說道:“我相信我剛才說得已經很明白了,但是看起來是我高估了李先生的理解水平。很遺憾你這麽不相信我,不過,李昊岩顯然不能重新為他自己選擇主治醫生,所以,只能委屈你繼續忍耐我這種不入流的技術水平了。”

幾人的面色霎時變得有些難看,根本沒想到她會如此不留情面,說翻臉就翻臉。

李昊哲黑着臉,硬邦邦地說道:“蕭醫生,我尊重你一直以來照顧舍弟,還希望你不要逞口舌之快,以免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蕭瑜冷笑一聲,居高臨下地望着他,氣勢上絲毫不弱,“李先生,很抱歉你不是我的病人,我不需要為你那虛僞的面子負責。”

“你……”

李昊岩的姑姑寒着臉,尖銳道:“蕭醫生,注意你的言辭!如果你這麽無禮,我們完全有理由要求為昊岩換一個醫生,甚至是換一家醫院!”

蕭瑜唰地扭頭看向她,犀利的目光竟讓她有些不敢直視。

“換一個醫生?換一家醫院?”

蕭瑜的聲音輕得有些發飄,眼神卻愈發冰寒。

“如果你真的想讓李昊岩變成殘廢,那就換吧。反正當初,也不是我求着他來,而是你們主動把他送進來的。”

一句話,讓李昊哲勃然而怒,猛地站起了身。

蕭瑜毫不膽怯地直視他,目光裏沒有挑釁,卻滿是果敢。

“我說錯了嗎?恐怕沒有吧。”

她的目光在面前四人難看到極點的臉上一一滑過,聲音冷得刺骨。

“這家研究所到底是什麽水平,我想幾位心裏都清楚,不然也不會特意把李昊岩送進來。人我們既然收了,就一定會全力治療,除非我們想自砸招牌。”

“幾位又何必在這裏給我臉色看,口口聲聲控訴我,質疑我呢?論專業水平,你們當中有誰比我更專業嗎?論對李昊岩的關心——”

她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

“入院快四個月,我沒見過你們當中任何一個人來看望過他,甚至連打個電話都沒有。”

“這樣,各位又有什麽資格來對我指手畫腳?”

“李昊岩是我的病人,我自會照顧,他的腿我也一定會治好,至于怎麽治,什麽時候治,就不勞各位費心了。我蕭瑜言出必行,從不自打耳光,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

“最後——”她微微一頓,“既然各位以前從沒來過,那以後也請不用來了,以免你們走了,我還要負責開解病人的心情。”

“蕭瑜,你這是什麽意思!”李昊哲眼睛冒火,沉聲低吼。

自從他入仕途以來,還從未遇到過蕭瑜這樣蠻不講理、牙尖嘴利的對手。

這事怎麽看也都是她不在理,可她偏偏可以用一張嘴說得人火冒三丈,牢牢占住上風。

蕭瑜面無表情地說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話音未落,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拉開了。

她扭頭看去,只見李昊岩正坐在輪椅上,手搭着門框,眼神平靜幽深,直直望着她。

“昊岩!”李昊岩的姑姑最先反應過來,驚叫了一聲,擡腿就想跑過去,卻被蕭瑜偏頭冷冷淡淡的一眼給看得僵立在原地。

其實,蕭瑜純粹只是因為她剛剛叫得太大聲,所以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別的意思,誰知竟然還有這種效果。

她覺得有些搞笑,心裏的火氣不知不覺消了大半,聲音也恢複了正常的平靜,問李昊岩道:“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李昊岩同樣平靜萬分,“就在你們‘面子上都不好看’的時候。”

李昊哲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

蕭瑜卻突然覺得心情更好了幾分,“你全都聽到了?”

“嗯。”

“生氣了?”

“你希望我生氣,還是希望我不生氣?”李昊岩把問題抛還給她。

蕭瑜淡淡說道:“我希望你不知道這件事。”

說完,她把手插.進衣兜,徑直往門口走去。

李昊岩将輪椅移開一些,讓出通道。

快要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說道:“剛剛阿弘打電話給我,讓我們晚上過去吃飯。”

蕭瑜停下腳步,“今天不行,剛剛耽誤太多時間,晚上要加班。”

李昊岩擡頭看她,眼神如湖,“我知道了,待會兒我跟阿弘說。”

蕭瑜嗯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昊岩見她走遠,這才轉頭看向久違的家人。

他眼睛裏的溫度慢慢降下去,仿佛正在結冰的湖水,“真是稀客,什麽風把你們吹來了?”

######

蕭瑜說要加班,并不是随口一說,而是認真的。

她習慣了當天事情當天做完,每天的工作量都劃分得很清楚,絕對不容許拖延。

下午在四樓耽誤了太久,她不得不加班到晚上七點,才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結果剛一刷卡出門,就看見有個人坐在輪椅上,靠着電梯間玻璃牆,正低頭看着手上的雜志。

“你怎麽在這兒?”她走過去。

李昊岩擡起頭,看見她的時候眼神一暖,“等你啊。”

“什麽時候上來的?”蕭瑜伸手摸了摸他的膝蓋,隔着薄薄的一層衣料,感受到一股冰涼。

她皺眉,“不是跟你說了膝蓋必須要保暖嗎?現在都快十一月了,還穿着病號服到處亂跑。”

說着,她從脖子上解下自己的薄圍巾,疊了兩次,蓋在了李昊岩膝上。

李昊岩看着她動作,默不作聲,唇邊卻漸漸有了笑意。

等她弄好,他才開口說道:“其實也沒多久,就是想上來觀摩一下你的工作環境,結果發現進不去。”

“科研重地,又不是賣大白菜的菜市場。”

話剛出口,蕭瑜看向他,猶豫一下,又問道,“真的很想進去?”

現在裏面沒人,也不是不能破例帶他進去看看。

李昊岩笑起來,搖搖頭,“沒事,下去吧。”

他想見的,已經見到了。

######

回到407病房,蕭瑜扶着李昊岩躺上床。

李昊岩指了下裏面的隔間,說道:“我叫藤原幫你去食堂打了份飯,在隔間裏,你用微波爐熱一下就能吃了。”

蕭瑜輕哼一聲,“你自己吃食堂不過瘾,還想拉人下水?”

說歸說,她還是去熱了飯菜,端出來,坐在一邊的沙發上慢慢吃。

李昊岩坐在床上,繼續看那本沒看完的足球雜志,每看一會兒,便要擡頭看蕭瑜一眼。

如此幾次,蕭瑜終于不能繼續無動于衷,淡聲道:“看夠沒有?”

李昊岩坦然極了,“沒有。”

蕭瑜放下碗筷,扯了張紙巾擦嘴,同時擡頭看他,“說吧,到底什麽事?”

李昊岩沉默一瞬,終于說道:“你今天……”

“如果你是想說你家人那件事,那可以打住了。”蕭瑜搶先一步說道,“或許我的做法過于激進,不過我并不打算就這件事跟你道歉。”

李昊岩有些無奈,“就不能聽我說完?誰讓你道歉了?”

“不是讓我道歉?那好,這件事沒別的可說了,換個話題。”

李昊岩望着一臉無謂、同時也是一臉無畏的蕭瑜,噎了半天,最後只得認命地嘆口氣,“行,換話題。”

蕭瑜滿意地點點頭,問道:“最近力量訓練進行得怎麽樣?”

“還不錯。”

“估計還有兩周就可以做手術了,你做好準備。”

“好。”

忽然,李昊岩坐直身體,盯着蕭瑜,認真道:“我們還是談談吧。”

蕭瑜沒說話,看着他,眼睛裏拒絕的意味表現得很明顯。

“好吧,不是談談,我說你聽,行不行?你不是說要開解我的心情嗎?總得先聽我說話吧?”

蕭瑜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還是站起身,走到病床前,拉開椅子坐下,“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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