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純陽老祖·肆

暖陽的晨曦緩緩爬上她的指尖,風中帶有晨露的氣息微微拂過她的臉龐,鼻尖浮動的氣息竟是靈氣至上之地。她感受着指尖上觸動,耳中聽着萬物在身旁律動的聲響,唇上甚有塵埃降落的觸感,然而,她再度眨了眨眼眸。

眼前,是一片無邊的黑暗。

她看不見暖陽拂過指尖的色彩,也看不見她床榻之下菩提木的模樣,她甚至不知自己身處何地。她就這樣安靜地睜着眼眸,不發一言的躺着。

她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夢裏系統變成了一個小道士的模樣,有模有樣的和自己在說着話。然而自己回了他些什麽,卻又真真不記得了。

仿若,浮生一夢,便是大夢一場,醒來方知光陰不過是須臾幻變,而愛恨離別不過是落葉一瞬。

直至,她聽到來人輕浮的腳步聲,以及那人身上隐約可聞的菩提木的味道。非常淡,原來人在看不見之後,五覺當真會變得靈敏。

她察覺到他來到自己的床前,俯下了身,衣袍的帶子微微垂在自己的腰腹間,近得連他的吐納之氣都微微吹過肌膚。耳中聽見他手臂的衣裳摩挲聲,她淡淡答道,“我還沒瞎,你以為我看不見你的五指?”

說到此話之時,只見她精準的撅住了他的手腕,再挪了開來,便坐起了身子。她身上的粗布被滑落,觸感十分的不适,然而心中仍有所不解。

她緩緩四周顧盼的模樣,啓唇道,“這是何處?”

覺信站直了身子,他手中的佛珠在滴溜溜的轉圈着,珠子圓潤滑動的聲音十分的明顯。她耳尖不自覺的便動了動。她發問後,罕見的,覺信卻靜默了須臾。

她微微側首,覺信笑了笑,“此處是碧水丹山”

“嗯?碧水丹山,可是那劍祖?多年前,我曾與他的弟子有過一劍之緣。”

純陽老祖雖一手至陽道法與那金丹術聞名于神界,然後他還有那劍法卻也是赫赫有名。他的關門弟子,青雲上仙便是一手純陽之劍,舞得出神入化。

當年純陽老祖見弟子青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後,便再也不曾持劍。他對世人如此道,“我已無持劍的理由,又何須強迫自己持劍呢”

而晏初口中的與他的弟子青雲有過的一劍之緣,便當真是一劍的緣分。當年她在六合之地擒獲一妖族異獸,豈料被人奪得先機,竟是錯手放了那妖獸一命。而青雲竟是朝她一劍劈去,道她便是存意放之。

那時的晏初,亦是年輕氣盛,便是操起一個木棍,便與其大鬥了一日一夜,而後,竟也是他先開口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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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仙君,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以你的修為,應是不屑與那妖獸為伍,請放我一馬,我這身衣裳被你冰得如墜千斤,再墜下去,便是要堕入凡塵了。”

那會的晏初,亦未曾解釋,自己是女人,因他能屈能伸的良好态度,便任其離去了。

然而月餘後,當她在月娥宮仙婢處,買了一本《那些不得不看的秘聞錄》,從中看到自己赫然在列,說是那青雲之士,竟是斷袖之徒,不日前曾廣尋一名男仙,然而仙箓根本并無他所描述之人。

他口中言之有道,那男仙仙氣飄飄,容貌俊朗非常,一手冰柱為劍,耍得風雲變色,十分得讓人覺得風流倜傥。便連司命星君都直言道,并無此人。

若說一手冰雪之力,使得出神入化的,能想到的便是潤澤神君了,然而無論是性別亦或是俊朗容貌,都是差之千裏。

當日,晏初吓得一把便将《秘聞錄》從手中掉落到了一池瑤池水中。久而久之,她便也漸漸忘了此人。今日說起碧水丹山時,她塵封的記憶偏生又想起了此人。

她拉開蓋在自己身上的粗布,站了起來,十分順暢的來到門邊,“我那日明明在袁洪的心境中,吞噬那烏日之時,兩股力量将我拉扯得快撕裂了,你們……”

你們不是被我扔進了山河社稷圖中了?又是誰将她帶離的?

覺信見她行動迅速,并無何異常之處,心下便安心了下來。他随着她的走動,也微微走上前一步,“我知你定是疑惑,為何會來此處,又是何人将你帶來的。

那日袁洪的陰煞之氣将你與那芙蕖上仙的仙體貫穿而下,體內已種陰傀之毒,唯有純陽老祖的金丹術可救。”

他并未将老祖所言轉告,即便能救,便也只能救一人。

晏初張了張雙唇,口中的言語幾乎要脫唇而出,那人的名字在口中提溜轉了幾圈,仍是沒有吐出。覺信全然不覺,便又續道,“那日生死存亡之際,是青提君将你救進了山河社稷圖裏來。護住你最後一絲心脈的,是袁洪的一縷殘魂。”

他說到此處之時,竟一改素日裏輕佻的語氣,語氣竟是鮮有的認真,似是對老友的緬懷以及敬重。

果然,那日昏厥之時,圍繞在自己周身的沉水之香,并非自己的錯覺。袁洪,自己本是奉命緝拿,又何曾想到,生死存亡之際,救自己一命的卻是那個人人口中得而誅之的妖神?

她的神情變得有絲微妙起來,“如果我能更強大一些,他就……”

她話未說完,便被覺信輕輕拍了拍肩頭,打斷了她的話語,“又何必将無能為力之事,盡在自己身上?”他言下之意,像是在撫慰她,更是在撫慰自己。

晏初沉思了片刻後,悠悠道,“可以拿開你的手了嗎?”

覺信聞言爽朗笑了幾聲,意猶未盡一般,将毛手毛腳的蹄子收了回來。

“芙蕖傷勢如何?她神力尚淺,亦不知此傷勢究竟傷得多重。”

覺信颔首,“傷自是比你深得多,至今尚未清醒,青提君已過去探望了。”

“我知曉了,但是仍有一事不明。”晏初回過身去,朝着覺信的方向看到,再問,“你與地藏究竟是何關系?那日我在冥界遇到之人便是地藏老叟,可你無論是神态還是身姿來瞧,斷然不是他,然而你若不是他,卻又為何人人皆道你是地藏?”

不是地藏,又為何有地藏老叟的錫杖與菩提之珠?

“此話說來話長,我是地藏,但非他本體。源于萬年前,他連成了金剛之身之前,便已一分為三。他有他的使命,他心中有向道之心,便将酒肉凡俗未解的自己化身了出來,而另一人,覺明,守在了常羊之山上。刑天的頭顱雖埋在其中,然仍有繁多怨氣需鎮守,近些年來,亦是聚來了不少烏合之衆,竟隐隐有反撲之象。

我三人雖相貌不一,然法器全然為地藏所分,只是權重不同罷了。”

難怪,當日在冥界,地藏老叟身上的是清蓮之氣,而他的是菩提之香。而那日老叟一眼便瞧出她為異界之人,而覺信卻渾然不覺。

她了然颔首,二人又絮叨了幾句,覺信方才離去。就在他離去之後,晏初眸光輕轉,雖無往日靈動,然旁人一時半刻卻無法識破,她笑了笑,“是何人一直在房梁之上?”

“好娃子,你竟是一早便知我在此處?那地藏小子都不知曉,你一個盲眼小娃是如何得知的?”便連與他多年的小童,亦是日日被他诓騙,這小女娃又是如何得知的?

晏初微微一愣,他竟是一眼便瞧出自己雙目失明之事。

“原是老祖,失敬失敬。”

老祖蹲在房梁之上,蒼茫雪眉長長墜至半空,随着他說話,在半空一抖一卷。“你還未曾告訴我,你是如何知曉的?”他似有些着急了,在梁上上蹿下跳的。

“是老祖身上有青竹之香,我鼻子比較靈敏。”她猶豫了一番,如此道。

他仿若有所悟一般,點點頭,又怕她瞧不見,便道了一聲好。“小娃,你為何不告訴和尚,你雙目失明一事?”青提君一離開前廳,他便一個道法趕了過來。

然而讓他料想不到的,便是他并未來這頭。但是,他卻看到了有趣的一幕。晏初睜眸之時,他在上頭看得分明,她雙目已然被陰傀之氣侵蝕,連遠在梁上的他,一眼便可看出她當日應是雙目被陰氣所灼傷過。

然而那楞頭和尚,竟是被她唬得團團轉,他看在眼中,也只得暗罵:和尚啊和尚,真當時愚笨得很。然而罵歸罵,他倒也未當場便揭穿晏初。

他似是饒有興趣的道,“你為何要瞞那和尚?”

她斂了斂眼眸,神情似有些超脫世俗之貌,“說與不說,又有何意。若是老祖能治,便是能重見光明。若是不能,又為何讓他徒增煩惱。”

“看不出小娃你竟是如此心善之人,你只是不想讓他有負罪之心罷了,娃兒啊,這世道并非只有對錯之分,而治病,也并非只有治與不治之理。”

“喔?治就是能治,不治便是不能治,難不成除了這兩樣,還能有他樣不成?”

“你若活到我這歲數,當是明了。有想治而不能治之人,亦有不想治卻不得不治之人。”

晏初聞言久久不語,老祖觀其面色,以為自己說得深奧了,抓耳撓腮的想了一番後,便道,“你便不好奇,你在此,是前者還是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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