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好郎怕郎纏
見蘇誨張皇模樣,鄭紹點頭道,“我識得一裴氏的庶子,不瞞你說,正是他告訴我的。”
蘇誨抿唇,“你做的不錯,若我是你,亦會如此決斷。只是……”
鄭紹與他對視,二人面上都滿是苦笑。
“那向正心乍一看是個沉穩的,可論起心志,怕是比堅鋼都硬上幾分,我看他此番趕考,本就不是為了功名,恐怕就是來找晦氣的。”蘇誨微微側頭,眼中寒光淩冽。
鄭紹嘆息,“許是我多管閑事罷,只是我以為雖說這幾十年士庶間的嫌隙已到了無法調和的程度,可國家正值多事之秋,實在不能再內鬥下去,不瞞蘇兄,聖上今日朝會已下了旨意遠征突厥,以嘉武侯獨孤承為大将軍,靖西王亦要率涼州軍合兵。”
蘇誨若有所思,“這是傾舉國之力,畢其功于一役啊。”
“這個時候,怎麽能為聖上添亂?”鄭紹反問道。
鄭紹當真頗有乃祖之風,難怪鄭家能歷經數次變亂而巋然不動。
蘇誨長嘆一聲,“若是一日之前,恐怕我還能幫得上些小忙,無奈如今……”
“怎麽?”
蘇誨漫不經心道,“因向正心之事,我已和劉缯帛割袍斷義,日後在向正心那兒也說不上話了。”
鄭紹蹙眉,“既是如此,你我也只能坐觀其變了。”
“若是世人都如子引兄一般,”蘇誨淡淡道,“這世間要省去多少麻煩。”
鄭紹深深看他,“可我私以為,這世上少幾個風流才子可以,卻萬不能少向兄、劉兄這般的人物。我想,蘇兄應也如此想的吧?”
蘇誨起身付了銀兩,走了幾步回頭道,“博陵蘇誨,表字晏如。”
回到玄都觀時,已是月上中天,還未進門,便見劉缯帛提着燈籠在門口守着。
“今日在悅君樓我見着鄭紹了,”蘇誨冷冷道,“聽聞向正心不肯見他,那麽我便當次小人傳句話好了。你告訴向正心……”
劉缯帛看着他,眼裏有幾分忐忑凄切,蘇誨心裏一痛,閉上眼道,“也罷,你還是不用知道的好,日後若是有人問起,你便說你什麽都不知道。向正心呢?”
“他推卻了與鄭公子的晤面,今日一早便搬出玄都觀了。晏如,到底出什麽事了?”
蘇誨漠然道,“聖上要對突厥用兵,這個時候,你以為聖上想和士族翻臉麽?須知此番河東士族為表忠心,籌措了近半的軍饷……向正心那均田策,何止不合時宜!”
劉缯帛愣了愣,“攻突厥麽?此番皇上是想滅其國?”
“滅國之功,但凡做到,日後都可彪炳千古,可別忘了,咱們皇上可是想做聖君的,斷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劉缯帛已然醒悟過來,“向兄這回可是會讓聖上不喜了!”
“豈止,”蘇誨涼薄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劉兄,一個人若是能引得天下側目,要麽倚仗權柄,要麽憑借才學,要麽就是依靠勇氣,你覺得向正心是哪種?”
雖已割袍斷義,劉缯帛心中還存着幾分僥幸,如今當真見他疏離至此,面色不禁一白,心頭鈍痛。
蘇誨心裏也不好受,啞聲道,“向正心,他是在賭命!我與你說,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他其實是……”
“不好了,不好了!”突然有人沖了進來,面色如同撞見了鬼魅。
劉缯帛心中預感極為不祥,“怎麽了?”
“向兄今日被人在道上伏擊,打折了他的右手。”
蘇誨聽聞,心內竟是一輕。
劉缯帛蹙眉道,“這也未免太巧了。”
那人嘟嘟囔囔不知回了什麽,又進裏間向其他舉子報信了。
蘇誨抿唇,轉身欲走,卻聽劉缯帛低聲道,“是鄭紹做的吧?”
蘇誨頓足,“你以為和我有關?”
“不,”劉缯帛淡淡道,“我知道,你們想勸阻持修兄,也是為了他好。可你們或許不知,所謂身家性命,他根本就沒放在眼裏過。他想要的,便是以身獻祭,給這士族門閥把持的天下打開一個缺口,再讓後來者從這缺口趟出一條血路來。”
“呵,”蘇誨冷笑,“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對突厥用兵之時鬧将出來,到底是要匡扶這天下,還是要害這天下呢?”
劉缯帛閉了閉眼,緩緩道,“持修兄原先想在金榜題名、玉階面聖之時,再提提均田的主張,如今看來,還得斟酌斟酌。”
蘇誨掃他一眼,遲疑了下,還是隔着衣袖擒住他手腕,低聲道,“均田這主張太過激進,萬不可行,聖上是不會允的。”
劉缯帛對他笑笑,“你不怪我了?”
話音未落,蘇誨便撒開手,轉身便走。
劉缯帛看着他背影,忽而覺得心中漸漸定了下來。
雖然不懂蘇誨為何突然翻臉,可他總覺得,以我心比君心,蘇誨心裏定還有自己的位置,如此這般作為,定有他的苦衷。
更何況,不管政見如何,自己與蘇誨争辯說話如此之重,還是自己錯了。
劉缯帛想了想,向禪院借了小廚房,給蘇誨熬了碗細膩黏滑的菜粥送了進去。
昏暗燭光下,蘇誨正慢條斯理地畫着個扇面。
“用些粥吧。”劉缯帛柔聲道,透着說不出的溫情小意。
蘇誨瞥他一眼,“放下吧。”
劉缯帛将碗放到他身邊,就見蘇誨正描着朵牡丹。
“我記得晏如你素來不喜牡丹……”
蘇誨涼涼道,“你我早已恩斷義絕,你忘了麽?”
劉缯帛被他一噎,改口道,“蘇兄……”
“牡丹賣的好啊,”蘇誨勾起唇角,“據聞趙相一幅青山貫雪已值五千兩銀子,你說我能不好好練這牡丹麽?”
工筆畫最磨性子,蘇誨看似漫不經心,鼻尖卻已出了細汗。
劉缯帛猶豫一番,用木勺舀了遞到他嘴邊。
蘇誨下意識吃了,才想起他二人已然絕交還有自己那不堪的心思。
“你自可不把我當朋友,”劉缯帛又舀了勺,“但我如何待你,你卻管不得。只因,那是我的事。”
蘇誨輕輕一顫,擡眼一看,劉缯帛清澈瞳中滿是自己剪影。
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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