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恩師上線

劉缯帛肅然起身行禮,“見過大人。”

那文士擺擺手,“能在同一屋檐下避雨,縱使是萍水相逢,不也是個緣法麽?”

那少年笑吟吟地為那文士添了茶水,“我父子二人亦是洛京人氏,家父李家仁,在下李二郎。”

李家仁被茶水嗆了下,很有些嗔怪地掃了李二郎一眼,那李二郎對他粲然一笑。

劉缯帛不無歆羨地看着,心中難免憶及早逝的父親。

“見過李大人,見過李二公子。”

李二郎打量劉缯帛穿着,若有所思道,“我觀劉兄亦是寒門子弟?”

劉缯帛點頭,“正是,寡母不過尋常繡戶。”

“将你拉扯長大,定然很是不易,”李家仁溫聲道,“方才放榜前我二人聽人議論,說有個舉子竟在場上被帶走了,劉公子可知內情?”

李家仁和善有加,令人難生惡感,而那李二郎卻早已沒了聽故事的興致,自顧自跑到一邊看雨去了。

劉缯帛搖頭,“不瞞尊長,我也不甚清楚。”

李家仁長嘆道,“只可惜那舉子,應也是個有才的。”

“自己行差蹈錯,怪的得誰?”茶博士便給他們續茶水,邊插口道。

“哦?”

茶博士壓低聲音,“前兩日我才聽人說這舉子是個佃客,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買通了當地的學政混了個舉子的官身,到了西京後還不知回頭,竟公然上書,要均士族的田,免去士族的蔭客!這不是要那些士族老爺們的命麽!”

李家仁點頭,并未多言。

茶博士搖頭晃腦感慨道,“現在這些年輕後生吶,為了一己之私利,為了揚名立萬,簡直什麽都做得出來,太不知天高地厚!”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劉缯帛淡淡道,“有些事,錯的便是錯的,就算是舌粲蓮花也不能把它說成對的。不錯,向兄确實是違背了律法,可這律法難道就并無悖謬之處麽?敢問這天下到底是聖君的天下,還是他們士族的天下!”

話音甫落,一道驚雷響起,銀蛇樣的閃電劈過天際,映着劉缯帛剛硬面孔,說不出的森然。

李家仁端着杯子,沉吟不語,那李二郎也歇了賞雨的心思,一雙鳳眼朝他看過來。

茶博士被他肅殺口氣震懾,端着茶壺便退下了。

劉缯帛深吸一口氣,“抱歉,只因向兄是我的知交,不願旁人诋毀他,一時情難自禁,失禮了。”

“同科的感情總是深些,”李家仁笑笑,“只是他身陷囹圄、前途盡毀,還願當他是朋友,在你這個年紀,着實少見。”

“你不擔心他利用你麽?”李二郎陡然間道。

劉缯帛猛然擡眼,只見李二郎端端正正坐着,眼中卻滿是玩味。

“那均田策我也讀了,”李二郎不顧李家仁警示眼色,自顧自道,“只覺那向正心絕非一味托大、不顧後路之人,如今他人在監牢之中,可他的主張卻還得找人呈上去。”

見劉缯帛面露驚詫,李二郎悠悠笑道,“今日恐怕我見到他的候贏了。”

“二郎!”李家仁略帶怒氣的聲音響起,李二郎立刻收斂了方才的神氣,起身侍立在旁。

“你自小便有看事偏頗的毛病,這些年你父……你父親與我一直教導你,為人要寬和向善,慎獨慎言,怎麽今日又犯了這好探聽、好刨根問底的毛病!就算心內有所猜測,也不應說出來,‘言多必失,過猶不及’,‘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你父……父親的教誨,難道你都忘了麽?”

那李二郎小小年紀,眼光便如此毒辣,這已然讓劉缯帛感到脊背發涼,這李家仁慈眉善目,想不到發起火來也別有一番氣勢。

李二郎糯糯道,“是我之過,還請亞父責罰。”

他一張小臉透着說不出的委屈慧黠,一雙鳳眼巴巴地看過去,李家仁口氣和緩了些,“你年少頑皮,此番便算了,日後切莫再如此咄咄逼人!”

“是……”

李家仁又對劉缯帛道,“小兒頑劣,還請劉公子莫怪。”

劉缯帛卻搖搖頭,“小公子說的沒錯,我何必怪他?”

李家仁微微側過頭,不無疑惑地看劉缯帛。

“但凡是對的事,就必須要有人做下去。向兄選了我,說明他無人可用,也說明他信得過我,其中的算計,我何必去計較?”

李家仁輕嘆一聲,“心志倒是堅定。也罷,你且記住,明面上或許不會有人與你為難,可若是落了單,定要謹慎小心,切不可着了旁人的道。”

劉缯帛拱手,“多謝大人提醒。”

雨勢漸歇,劉缯帛心煩意亂,也沒什麽繼續攀談的興致,便先行告辭了。

他寬闊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茶博士陡然間換了副嘴臉,恭謹道,“顧相,咱們還要再等等麽?”

李家仁,也便是尚書令顧秉搖搖頭,“不必了,該考校的都考校了。”

今日春闱放榜,剛被準許中書省行走的皇太子便提議要來看榜,順便先行探看這些新科進士們的品貌德行。于是暗衛們支了個茶棚,供往來舉子們歇息談天。

“冕兒,你今日……”顧秉思來想去,還欲再絮叨下去,軒轅冕卻道,“不過亞父,孤方才那般問有孤自己的用意。”

顧秉蹙眉,“哦?”

軒轅冕勾起唇角,“昨日與父皇手談,說起均田策,父皇只對孤說了兩個字。”

“制衡。”

他并未說透,顧秉卻已然懂了,幽幽一聲長嘆,“總歸是個忠直的人才,還是保住的好。小門小戶的,方中了舉便惹上這等事情,真不知該說他幸還是不幸。”

軒轅冕撇嘴,半真半假道,“是是是,之前父皇不還說亞父可以挑選幾個門生,我看亞父就喜歡這般缺根弦的老實人,不如就他吧,簡直快把孤都比下去了。”

顧秉有些好笑地看他,捏捏他臉,“誰都比不過你成了吧?”

軒轅冕笑彎了眼,“那父皇呢?”

顧秉輕咳一聲,顧左右而言他道,“還是早些回宮罷。”

軒轅冕有些沒趣,看着顧秉上了馬車,對身旁暗衛道,“海鷹,你派個人跟着那劉缯帛,一旦他被人構陷……”

“是,屬下定護他周全。”

“錯了,”軒轅冕理理袖口,“讓他在裏面呆一會,你留住證據,時機到了,孤會知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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