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拜師
蘇誨為劉繒帛理了理衣衫,不無滿意,“這倒有些能吏的樣子了。”
劉繒帛伸手抱住他,“你今日有何打算?”
“等你回來便知道了。”蘇誨揚眉一笑。
劉繒帛有些不舍地在他頸窩蹭蹭,出得門去又是那個鐵骨铮铮的寒門貴子。
吏部不過是走個過場,一個主事模樣的人随便問了幾句,便給了他一個魚符,上書“劉繒帛,洛京人氏,鄠縣縣丞”,未來幾年這便是他全部身家的憑證。
劉繒帛歸心似箭,簡單寒暄幾句便邁腿要走,結果還未走出吏部衙門,就聽一尖細男聲喚道,“劉縣丞,請留步。”
劉繒帛回頭,就見一個中年宦官笑容可掬地看着他。
若是蘇誨在周遭,他定能看出此人雖只是個內侍,卻也是個手握實權的厲害人物,小觑不得。劉繒帛則想不到這許多,他只是本能地親近這些底層的可憐人物,便溫文有禮地拱手致意。
那宦官亦和善道,“我家大人有事相商,還請劉縣丞随咱家來。”
說罷便轉身疾走,絲毫未留任何拒絕餘地。
劉繒帛雖心中納罕,還是乖乖地跟着他上了輛馬車,眼睜睜看着馬車過了含耀門,向內宮而去。
劉繒帛蹙眉不語,卻也未開口多問,直至馬車穩穩停在一處巍峨殿宇之外。
“咱們得下來走一段了。”
劉繒帛終忍不住問道,“敢問公公,此為何處?又是哪位大人召見下官?”
那公公笑道,“鳳池鸾閣,劉縣丞未曾聽說麽?”
中書省!
劉缯帛腦中閃過千萬個念頭,木然地跟着內侍攀上玉階,向王朝的核心而去。
“是劉缯帛到了麽?”一個清朗又有些耳熟的聲音傳來。
那公公恭謹道,“是。”
“勞煩安義公公了。”
竟是皇帝身邊的內侍監!
安義公公笑容滿面,“眼看着快到晌午了,顧相別忘了去蓬萊殿用膳。”
顧相!
原先只存在于街頭巷尾口口傳頌中的人物竟在眼前,劉缯帛只覺五感都離自己而去,整個人都是混沌一片。
“顧相等着您吶。”許是見劉缯帛呆愣模樣實在滑稽,安義公公笑着催促道。
劉缯帛趕緊對他拱了拱手,快步踏入殿內。
“下官劉缯帛拜見顧相!”
“免禮。”
劉缯帛一擡眼,只見殿中憑幾上端坐着一中年男子,身着重紫官袍,腰懸玉帶金魚,正是聖上破例親封的尚書令顧秉。
只是劉缯帛看他卻是說不出的面熟,可偏偏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反而顧秉對他微微一笑,“想不到咱們這麽快又見了。”
劉缯帛這才想起,顧秉可不就是放榜那日茶棚裏萍水相逢的李家仁?如此看來,當日那李二郎喚他亞父,身份亦是昭然若揭。
思及此處,劉缯帛禁不住汗流浃背,告罪道,“下官當日不知太子殿下與顧相微服,若有唐突之處,還請顧相恕罪。”
顧秉和氣道,“你當時說的很對,何罪之有?”
他言辭懇切,劉缯帛這才放下心來,躊躇道,“不知顧相召下官前來所為何事?”
顧秉深深看他,輕聲道,“向正心之事,朝廷也是無奈之舉,還請你不要介懷。”
劉繒帛深吸一口氣,“持修兄雖一心為國,本心不壞,可到底觸犯了律法,最後引咎自盡,也是他自己選的路,怪不得旁人,更怪不得朝廷。”
“那便好。”顧秉沉吟道,“明日便算正式入仕了,你可拜了誰做恩師?”
想起蘇誨曾為自己盤算過要拜在顧秉門下,劉繒帛只覺心如擂鼓,顫聲道,“不曾。”
顧秉看他,“我入仕時比你還小上幾歲,那時寒門式微,如我那般的鄉野稚子,哪個朝中重臣願意收作門生?時過境遷,承蒙陛下不棄,才有了我顧秉的今日。”
顧秉當年造冊時恩師填的是太子,此事衆人皆知,他有此感慨倒也不奇怪。後來一步步從太子舍人到一州刺史,再到大理寺卿,戶部尚書,最後官至百年獨一人的尚書令太子太傅,其間艱險遭遇難為外人道也。顧秉迄今任過數任主考,按從前的說法,也算作門生遍天下,可其中無一人為入室弟子,今日顧秉竟然主動開口延攬,讓劉繒帛覺得極不真切,恍然若夢。
“怎麽,不願意麽?”
劉繒帛回過神來,艱澀道,“為何是我?”
顧秉莞爾一笑,緩緩道,“朝廷目前可缺人才?”
劉繒帛遲疑搖頭。
顧秉嘆息,“是啊,年年科考錄用的官吏多達百人,可最終可用的卻并不多。你可知為何?”
劉缯帛思量道,“士族子弟多尚清談,通庶務的不多,而這些年寒門子弟也漸漸忘了為民請命的本分,将心思都花在黨同伐異上。”
見他想到這一層,顧秉不由得有些驚喜,緩緩道,“不錯,是你自己想的麽?”
劉缯帛向來坦誠,“是我與我的至交私下閑談時所議”
“哦?”見劉缯帛欲言又止,顧秉溫和笑道,“士子清議,只要不辱及君上,均是無妨。”
“士族也好,寒門也罷,在聖上眼裏均是一樣的。就如同此番,不管向正心抖落出什麽,聖上都會隐而不發,因為他不會任憑士族衰微,”劉缯帛小心翼翼地看顧秉的面色,“帝王心術在于制衡,就算士族被連根拔起,可難保興起的寒門新貴不成為下一批世家……”
顧秉緩緩道,“你那至交是蘇誨罷?”
劉缯帛一驚,連忙起身就要謝罪,又聽顧秉道,“這是你的見地還是他的?”
“這些均是下官之見,與他無關,下官狂悖!”
顧秉輕嘆一聲,将他扶起,“這些話日後便不必再與旁人提了,他身世飄零,看法可能尖刻了些。不過倒是個難得的通透人,拜在蘇景明門下,也算得宜。”
“方才下官口出狂言……”
“我不曾怪罪于你,只是官場險惡,日後還得謹言慎行,再剛直的棱角也還是收斂些好,”顧秉指指已然空了的茶盞,笑道,“我平素不喜那些繁文缛節,今日敬了這杯拜師茶,你便算是我的門生了。明日你上任,我唯有兩字相贈,一是勉,二是忠,你可記下了?”
劉缯帛添滿茶水,長跪在地,雙手奉上茶盞,激蕩不已,“學生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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