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節

就是教堂一類的地方。

“請坐吧，閣下。”男人來到一個座位邊上，對她點了點頭。

等玉生坐下，他便離開了。周圍的人安靜得仿佛都進入了夢中，一動不動，連衣料摩擦的聲音都沒有，只能聽到偶爾有新到的人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過了會兒，整個圓形大廳的座位都被上等人填滿了，終于有人走上臺說話。玉生擡頭看去，竟然是那個帶她來的漂亮男人。

他依舊穿着那身黑色的旗袍，白皙的皮膚嫣紅的櫻唇，猶如一幅細膩典雅的工筆畫，在具有銀河系人類風格的金質柱子之下，渾身都散發着莫名的優雅親切。

“請諸位誦讀新世界的規章。”他用溫柔而嚴肅的聲音說道。

木桌上出現了一份紙質文件的全息圖，玉生看着文字，跟着周圍的上等人一起讀起來：

“我們不奪取別人的生命，也沒有人可以奪取我們的生命。”

“我們不浪費資源，所以我們在每一顆行星上都能安居樂業。”

“我們不從事不正當的職業，例如色|情、偷盜和搶劫，因為新世界需要幹淨。”

“我們不從事投機冒進的職業，例如試驗、技術研究和軍火業，因為新世界需要安寧。”

“我們不違反政府做頒布的憲法和法令。”

“我們不相信除神樂之外的任何領導精神。”

“我們不背叛人類，直到我們不再是人類。”

讀了這個，玉生便明白了為什麽新世界的科技不僅沒有發展而且退化得如此嚴重。一個沒有人做試驗研究科學的社會，不僅必将落後，而且也會漸漸變得連原先都不如。新世界的統治者難道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權，而編造了這一套規章？“不違反政府做頒布的憲法和法令”，這意味未免太明顯了，簡直就是表白了是政府在背後捏造出這個所謂的“神樂”宗教，以愚民的方式強化統治地位。

她一直都很相信宗教的力量的強大的，而且也曾經是阻礙科技發展的萬惡之源。中世紀是一個黑暗的時代，而直到22世紀那些穆斯林們還時常發生恐怖主義事件，人類曾一度受到極大的威脅。但是，天主教和伊斯蘭教對人類生命財産安全的威脅是可見的，其他更多看似無害的宗教對人類思維方式的影響才是無形而更加可怕的。制造幻覺，讓人類仿佛處在快樂之中而不願放棄教義去直面現實，這恐怕就是新世界的“神”對人們做的事情。

這也是一種覓母，一種病态而蔓延迅速的覓母，難以消滅且一旦擴散便無法遏制，若不根除則後患無窮。而現在，新世界恐怕已經處于被宗教侵蝕難以拯救的地步了。

然而所有的上等人都仿佛沉浸在教條裏無法自拔，最終臺上的男人說道：“讓我們聆聽神樂的教誨！”

現場有幾秒的寂靜，玉生難以理解那些人為什麽如此恭敬溫順地期待着奏樂——應該是奏樂吧？“神樂”，像是歌曲的名字。

之後，她瞬間明白了。

小號的聲音響起，玉生腦中一片空白。

起來！

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每個人被迫着發出最後的吼聲。

起來！

起來！

起來！

我們萬衆一心，

冒着敵人的炮火，前進！

冒着敵人的炮火，前進！

前進！

前進！

進！

熱淚模糊了她的視線。時隔千餘年，她在異星用另一個名字另一個身份，竟然聽到了國歌。在座的這些上等人都有着中國人的相貌中國人的發色，然而那個昔日銀河中的巨人，卻再也不會站起來了。

新世界探究

新世界是由中國人組成的。

直到音樂停止很久衆人散去，玉生卻還是呆呆地坐在長木椅上久久不能回神。

她出生在21世紀的北京，那時候的中國正處于迅速發展階段，國際社會事态并不穩定，中國的未來也不甚明朗。時刻被內憂外患的困擾，令她感到沒有任何事情比祖國的安全和發展更加重要，愛國主義簡直成為了一種執念，最終深深地印刻在她的骨血中。她以為換了一個身體，這種執念就能被忘卻，然而事實證明長達千餘年的烙印已成為她本身的一部分。玉生可能比這個世界上還活着的任何人都渴望中華民族的延續。

那麽，新世界是中華民族的延續嗎？

她從來沒有想過新世界的組成是什麽人種，或者說她一開始就把新世界放到了人類這個寬泛的層面上來看。她是中國人，而人類中除了中國人還有人屬于其他不同的國家——敵對國家、友好國家、合作夥伴、亦或者是在銀河中相隔千百光年交集甚少的偏遠國家……人類需要發展，哪怕國家間會因此戰争不斷，哪怕更多的資源被浪費更多人的生命耗費在無意義的你争我搶之中。

但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中國了呢？

這個事實讓她難以相信。銀河系人類已經覆滅了，然而中國還在，她的祖國還在，她玉生，還有機會作為曾經的周雙琪當一個中國人，延續她的前生——這難道沒有意義嗎？不，這太美好了，太有吸引力了，哪怕新世界已經腐敗到無可救藥（更何況事實并非如此），能找回自己的祖國，依舊美好得像一個夢境。

她以為中國已經不存在了，然而事實證明它只不過改換了一個面孔。而作為中國來看，新世界卻十分完美适宜。沒有所謂的紛争，沒有表面的殺戮，也許是處于政府的愚民政策之下，但每個人都很快樂，人民生活安定，國內永遠都不會有內亂，也再沒有外國可以帶來外患。新世界的政府若作為一個國家政府而非聯邦政府，做得相當妥當。

但是，她轉念一想，這種平靜安和真的能持久嗎？

也許政府意識不到，人類的憂患并不再來自人類本身，而是源于其他的種族。那個毀滅的銀河的強大外星文明終有一天還會再來毀滅新世界，這恐怕只是時間問題。也許政府不夠了解情況，也許她們已經被權力和新世界的美好表象所蒙蔽，但新世界的現狀必須被改變，哪怕……

玉生緊緊地握緊拳頭，新世界必須被改變，哪怕她最愛的祖國會因此受創，哪怕她的同胞們會在戰争中死去。

這是一個痛苦的決定，但如果中華民族都能在銀河湮滅中存活，那她也有理由相信，它也能經受新世界改變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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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禱室中出來，玉生已經恢複了原先的狀态。她感到自己肩負的使命是那麽重大，不僅是為了虛無缥缈的人類的未來，更是為了中華民族的發展，從基因的層面上升到了覓母。

“閣下！”

玉生回頭，果然又是那個上等人出身的男人。

“您好。”她禮貌地轉身微微鞠躬，“請問您有什麽事兒嗎？”

“并不是什麽大事。”他顯得略微窘迫，最終還是說道，“您似乎不太舒服，現在看您沒有事就好了。”

玉生微笑道：“若是這樣，在下萬分抱歉。長乾太過遙遠，在下已經很久沒在如此莊重的禱室中午禱了。”

男人也報以微笑，然而卻略帶苦澀地說道：“您也許并不知道，中周也仿佛早已離神樂遠去了。”

離神樂遠去？玉生奇怪，這樣的用詞令人聯想到的“神樂”是一個實體而不是一首歌曲，然而“神樂”如果并不指代《義勇軍進行曲》，那麽它又有什麽其他的含義？

但玉生并不敢表達出任何疑惑，她絕對不能讓別人對她起任何疑心，尤其是一個身份極其高貴的上等人。

“既然如此，您沒什麽事就好。很抱歉，妾身打擾了。”男人卻只是略帶憂郁地颔首，然後便猶自邁着優雅的小步消失在紫芭蕉①叢之後了。

玉生愣愣地看着那苗條的黑色背影，黑如夜幕的長發被和風微微吹起，美得像是一株亭亭玉立的、不知名的植物。她突然想要知道這個男人的名字，他是她所認識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上等人”。

随即玉生就感到自己想法的可笑——他畢竟是上等人啊，整個新世界又有多少上等人呢？想要認識他還不容易嗎，但認識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玉生繼續往平湖城的中心走去，周圍的環境愈加沉靜。一路上沒有見到任何人——無論是女人還是男人、上等人亦或者貴族，什麽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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