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向前 不管小姐去哪,阿吉都陪着你……

楚毅見她走了,忙将那份公文放好,追了上去。

“小姐的字寫得向來好,丘先生親口稱贊過的,不如您寫份字帖,我照着臨摹?”

走在前面的人沒理他,腳步不知為何又加快了幾分。

楚毅還想說什麽,跟在蘇錦瑤身邊的秋蘭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再多言,好像這是什麽不能提的事情似的。

楚毅不明所以,但也沒再多嘴,等傍晚蘇錦瑤回去之後才問:“你方才為何搖頭?我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嗎?”

秋蘭看了一眼房中,見蘇錦瑤在埋頭看書,沒注意她,這才小聲道:“倒也不是,只是……小姐已經四五年沒動過筆了,您此時向她求字帖,怕是要不來。”

楚毅皺眉,神情不解:“幾年沒動筆了?為什麽?小姐的書畫那麽好,當初……”

秋蘭見他聲音漸大,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将軍小聲些,別讓小姐聽見了。”

楚毅克制着把聲音壓下去,這才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小姐為何不動筆了?”

他這幾個月雖常上山,但畢竟不是時時刻刻在蘇錦瑤身邊貼身伺候。雖然的确從未見過她動筆,但他從沒想過是蘇錦瑤不寫了,只當是她寫字的時候自己沒在而已。

秋蘭輕嘆一聲,搖了搖頭:“沒發生什麽,小姐就是……不愛寫了。不僅不寫不畫了,琴也不碰了,只偶爾看看書下下棋打發時間。”

“她說琴和書畫都是用以寄情的,她無情可寄,便是寫了彈了,也空淡無味,索性便不再碰。”

“您現在聽着或許覺得可惜,但這其實已經算好的了。小姐之前有過将近一年,連話都不怎麽說,經常在那棵大榕樹上坐一整天,一個字都沒有。”

楚毅眸光倏地一緊:“那……秦老夫人呢?小姐這些年沒給秦老夫人寫過信嗎?”

“寫了,但都是讓奴婢代筆的。”

秋蘭道。

“老夫人七年前來京城的時候,曾想把大小姐接回宜州,但……”

她看了楚毅一眼,斟酌着道:“但那時小姐名聲不大好,她擔心自己若是跟她回去了,會連累秦家的名聲,所以沒去。”

說是擔心,其實這是必然的。

秦家雖是商賈之家,但家大業大,府上支系龐雜,未婚嫁的少爺小姐少說也有十幾二十來個。

若是因為蘇錦瑤而連累了他們的婚事,秦老夫人就算再怎麽德高望重,也必然會受到衆人的抱怨和指責。

蘇錦瑤不想讓外祖母為自己的事遭人诟病,便沒有跟她回去,而是獨自留在了這歸元山上。

她知道自己越是頻繁地聯系外祖母,就越會讓她操心牽挂,所以這些年除了讓秋蘭代筆寫信給她報個平安,逢年過節送份節禮,再沒多聯系過她。

秋蘭說着忍不住眼圈微紅:“老夫人其實都懂,只是……秦家畢竟也有那麽一大家子人,她也沒辦法……”

楚毅雙拳緊握,垂在身側的衣裳被攥出一片褶皺。

“小姐以前的那些朋友呢?也都斷了來往嗎?”

秋蘭搖頭:“奴婢七年前才來,不知道小姐有什麽朋友。但她那時尚未婚配,想來身邊朋友也大多是未出閣的。”

“她出了那樣的事,這些朋友哪還敢跟她往來?就算她們自己願意,家裏也不會同意的。”

“這麽多年,就只有一位嚴夫人還惦記着她,每年都會準備一份年禮送來,一直沒斷過。”

“嚴夫人?”

“就是原禮部郎中徐大人府上的三小姐,”秋蘭道,“她嫁給了順天府通判嚴大人,我們現在便稱她嚴夫人了。”

楚毅恍然:“原來是她。”

這位徐三小姐的經歷與大小姐相仿,也是生母過世後父親娶了續弦。或許是這個緣故,她與大小姐的關系比別人更親近幾分。

當初她那繼母的一雙子女欺負她時,大小姐曾幫她出過頭,如今看來,倒也沒辜負了大小姐從前對她的善意。

“那這幾年,你就沒試過再給大小姐準備筆墨,看她用不用?”

楚毅問。

“起初試過,後來見硯臺都落灰了她都不碰,就收起來了。”

她說着見楚毅往屋裏看了看,猜到什麽,問:“将軍想試試?”

楚毅點頭:“都這麽多年了,說不定……大小姐現在願意寫了呢?”

秋蘭想了想,覺得試一試也未嘗不可,最多也就是小姐還跟以前一樣不動筆而已。

她當即去準備,筆墨備好後被楚毅接了過去:“我來吧。”

蘇錦瑤正在看書,他走過去将放着筆墨紙硯的托盤輕輕放到桌上,又另放了一張自己剛剛寫的字在上面。

“小姐,我的字實在是寫不好,現在臨時回京找份字帖也來麻煩,不如……您幫我寫一份?”

蘇錦瑤沒動,但視線落在了他寫的那張紙上。

楚毅只寫了一個“吉”字,是他過去的名字。

他見她沒動,也沒催,自顧自地在旁研墨,嘴裏念叨着:“您以前教我識字,就是先教我認自己的名字。我現在也先把名字練好,然後在練別的。”

這樣蘇錦瑤只要也寫一個“吉”字就可以了,不用寫別的。

只要她願意動筆就是件好事,剩下的可以以後慢慢來。

楚毅研墨時眼角餘光一直觑着蘇錦瑤的臉色,見她雖然沒有回應,但也沒拒絕,研好墨後就鋪了一張紙在桌上,将筆遞了過去:“請小姐賜教。”

他兩手舉了很久,久到秋蘭以為蘇錦瑤會跟以前一樣仍是不肯握筆,心中正失望,卻見坐在椅子上的人站起身,将他手中的筆接了過去。

秋蘭眼中頓時湧上歡喜之色,鼻頭卻止不住地泛酸,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她緊張地看着蘇錦瑤提筆舔墨,一道墨跡落在了紙上。

那落筆的走向顯然不是“吉”,寫了幾筆她才看出來,小姐這是要寫“楚”。

蘇錦瑤掌心汗濕,握筆的手隐隐顫抖。

她極力克制,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才勉強寫完了一個“楚”。

再要去寫“毅”時,手腕卻抖的越發厲害,只能将筆放下。

楚毅見她不再寫了,也不勉強,笑道:“小姐的字果然還是那麽好看,我這就去臨摹。”

說着就要把這張紙拿起來。

蘇錦瑤卻擡手按住了,道:“寫的不好,丢了吧。”

“怎麽會?寫得很好啊。”

“我說了寫的不好。”

“可是……”

“好不好我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蘇錦瑤忽然怒喊出聲,胸口急劇起伏,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楚毅不懂字,或許看不出來,但她自己是很清楚的。

眼前的字連七年前都不如,根本就是一張廢紙!

她腦海中各種畫面開始紛亂地閃現,夢裏的,七年前的,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交錯重疊的畫面讓她頭痛欲裂,撐在桌上的手不慎打翻了硯臺,染了一手的墨漬。

楚毅忙上前扶她,被她用力揮開。

“到底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明白!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蘇錦瑤了,我早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秋蘭跟了她七年,從未見她如此失态過,吓了一跳。

但緊跟着她就發現她額頭上開始滲出汗珠,知道她這是又犯病了,而且比以前都要厲害,便趕忙去藥箱裏翻找藥丸。

蘇錦瑤頭痛得很,擡手想去扶自己的額頭,手上墨漬要蹭到臉頰的時候卻被人抓住。

她眼前畫面已經不大清晰,但能感覺到這不是秋蘭的手。

這只手寬大,有力,掌心和指腹帶着厚厚的繭子,一看就是屬于男人的手。

她擰着手腕想要掙脫,被那只手牢牢地禁锢住。

緊接着一個寬厚的胸膛從背後靠了過來,将她環在自己懷裏,任憑她的手肘撞擊在他胸前也不松開。

楚毅不松不緊地抱着她,下巴輕蹭她的耳朵,在她耳邊低聲道:“不用回去,小姐不用回去。你只要一直向前走就好,不管你去哪,阿吉都陪着你。”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畔,低沉的聲音如四月春風,穿透濃霧來到近前,将那些如同妖魔般閃現的畫面也吹淡了。

蘇錦瑤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染了墨的手被男人握着,放在唇邊一下下親吻着,仿佛這是什麽絕世美玉,完美無瑕。

她的呼吸不像剛才那麽急促,服下秋蘭遞過來的藥丸後沒多久就漸漸平複了。

秋蘭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來,一疊聲地問着她可好些了?要不要請大夫?

蘇錦瑤緩了片刻,才搖了搖頭:“不必。”

她這是老毛病了,即便大夫來了也無非是跟以前一樣開些緩解症狀的方子罷了。

楚毅卻不放心,在旁勸道:“還是請大夫來看看吧?我認識幾個太醫,醫術都不錯,小姐若是同意,我就讓他們上山來給您瞧瞧。”

蘇錦瑤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原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停住了。

只見站在身旁的男人神情關切,英俊的臉龐上劍眉星目,鼻梁挺直,嘴唇……烏黑。

蘇錦瑤:“……去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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