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入職大理寺(修)

殘陽西墜,已近日暮。

大理寺長廊上,黑藍兩道身影正一前一後地走着,斜陽将兩人的影子拉長,時不時緊捱在一起,竟顯出幾分暧昧來。

餘安一路跟在陸允時背後,進了內堂的大門,她便一路留心起來。

腦袋雖垂着,卻一直在暗暗觀察四周,努力将庭子走向,以及路過的地方記在心裏。

待進入大理寺後,得找時機去探查一番。

正想着,餘安不經意掃了眼廊道上兩人相撞的影子,微微出神。

若是當年沒有發生那些事,說不定他們二人這個年紀早已成親了——

她搖搖頭,将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晃出去。

他們二人早不似當年了,中間橫亘着的可能是血海深仇。

思及此,餘安不願再讓那兩道影子捱着,她稍稍錯開了些。

不料,走在前方的男人倏地止住步子,她剎不住腳猛地一頭撞了上去。

“咚。”

陸允時一僵,精瘦的肩背迎上一個軟軟的身子,像是一灘水撞到了他身上。

清心寡欲了将近二十年的人,第一次因為一個男人的觸碰生出了些窘意。

不知是羞得還是氣的,他轉過身來,面覆寒霜:“不好好走路,亂撞什麽!”

餘安生性溫軟,雖自幼遭遇家破人亡的災禍,可在被師傅撿走後養在膝下十年,一直活在羽翼之下。

除卻對于身上所背負的囑托十分執着堅韌之外,尋常碰着了什麽還是會害怕。

此刻被男人吼得肩膀一顫,像個被人捏着後頸的兔子,“陸、陸大人......”

面前的少年臉上髒兮兮的,脖頸處露出的肌膚卻白皙如雪,還有那一雙總是暈着水意的杏眸,怯怯地喊着自己......哪裏像是一個男人!

陸允時愈看愈氣,他生平最厭惡的便是沒本事只會做戲的人,跟大理寺裏面那些只會閑話家長的蛀蟲沒什麽兩樣。

他所幸背過身去,不再看她,用力推開斂房的門,發出一聲“砰”的一聲巨響。

裏面兩個穿着套服的衙役聞聲回頭,以為是哪個出去巡邏的人回來了。

正欲打招呼的嘴巴張了一半,臉上是常年共事的親熱,卻在見着陸允時那刻,眉眼倏地冷了下來。

許是礙于身份,兩人眼底帶着嘲諷卻還是俯身行禮:“陸大人。”

一旁的餘安不解,眼裏露出疑惑來。

眼見兩個衙役路過她,雖只睨了她一眼卻讓人極不舒服,那種眼神像是看什麽髒污的臭蟲。

那兩人漸漸走遠,交談的聲音卻仍能傳入屋裏。

“哼,我當他招了個什麽能人異士,原來是個小乞丐。”

“什麽乞丐,長得白白淨淨,說不定是他有什麽癖好,借此機會安插自己的人進大理寺,既能謀職又能享歡......”

癖好,什麽癖好?

餘安有些懵懂,不過兩人陰陽怪氣的語調她還是能聽出來的。這時她才慢慢恍悟過來,原來堂堂大理寺卿的陸允時,竟然也不受人待見。

她仰頭看向一旁站如蒼松的男人,因是側着身子,只能堪堪見到一個冷硬的側臉,辨不清神色。

但垂落的手卻緊握成拳,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時不時跳動着,似乎在忍耐極大的怒氣。

餘安正猶豫着怎麽開口,陡然聽見一道低沉的嗓音。

陸允時背對着她,“大理寺不招閑人,你若是将這具屍體的容貌複原,便允了你。”

言罷,握住長劍的手一擡,系着紅穗的劍柄指向一旁。

餘安順勢望去,那是一塊約莫兩米長的木板,上面蓋着一塊白布。

許是蓋了屍體略微有着起伏,但奇怪的是起伏的線條曲折,凹凸不平。

從布面來看,下面蓋着的應不是□□完整的屍骨。

若是常人想到了這裏,怕是早就吓破了膽。但餘安沒有,在西洲生活的多年,她跟随師傅看遍也摸遍了許多骨相。

對她來說,冰冷的骨頭并不是晦氣可怖的屍骸,而是未曾安息的亡人在申冤,那是他們最後留存在世上能“言語”的東西。

餘安将手裏的包袱小心放在一旁的地上,而後笑着拍了拍,偷偷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随後她走過到木板旁,沒有絲毫猶豫地掀開了白布,果然——

是一具不完整的森森白骨。

她沉思片刻,想到白日裏告示上畫着的那根胫骨,莫非……是屬于這具女屍?

陸允時靜靜站在一旁,兩只黑眸如同深不見底的湖底,不動聲色地審視着少年。

只是越看,眼神愈發不善。

年紀尚輕的少年,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樣,方才不過被他略微大聲呵斥了一下,就怕的縮起了肩膀。

可眼下對着散發陰氣的屍骸卻毫不發怵,觀察、思索、從頭骨看至盆骨處……

一切都顯得熟稔且自然。

如若眼下的這副模樣才是真的,那方才的害怕便是作戲,為的許是讓他放松緊惕。

但無論是處心積慮還是別有用心,眼下大理寺都需要這樣的能人。

先放在大理寺呆着,能用便用,掰正了就封官擢升,掰不正,就別怪他刀下無情。

“只許看頭骨,複原容貌。”陸允時冷不丁地開口道。

餘安悻悻收回目光,點點頭,視線專注在屍骸的頭骨上。

她擡起左手,懸空在頭蓋骨一寸的位置量了量,心中大約有了一個初步想法。

“大人,能否給我一張白紙和筆,還有一塊作畫的木板。”

“做什麽?”

餘安擡眸,“描骨,複容。”

“大人,木板和紙筆拿來了。”葉衾氣喘籲籲,他是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小衙役,沒什麽心眼,算是大理寺裏唯一一個對陸允時沒偏見的人。

“不過,他們也跟來了。”葉衾指了指屋外一群烏泱泱的人,看上去約莫有二三十個,“我說了讓他們別來,非要跟着來!”

陸允時連一眼都懶得施舍給屋外那些衙役,心裏清楚這是想來看他的笑話。

他對着葉衾點點頭,示意将東西遞給一旁的餘安。

餘安連忙伸手接過,對着葉衾笑了笑,左頰的梨渦配上兩顆尖尖的虎牙,笑容甜膩的不像個男子,直看的血氣方剛的少年郎紅了耳朵。

一旁的陸允時忽然有些不是滋味,面色不虞,冷下聲:“笑什麽笑,一柱香後你要是畫不出來,大理寺有命進,無命出。”

餘安嘴角慢慢撇了下去,心裏暗暗腹诽這人長大後怎麽變得這麽兇。

裏屋的對話,外面的人當然聽得一清二楚,個個都挑着眉,以一種不大不小的聲音諷刺着。

“喲,這還當着我們的面兒作起戲來了,你們說若是那個小白臉沒畫出來,還真得丢了一條命?”

“我瞧着那人沒什麽本事,說不定真的要被一劍封喉。咱們陸大人一向都是殺伐果斷,從不思量後果,誰讓他有一個好爹呢……”

“......”

屋裏的葉衾不樂意了,想要大聲反駁卻又不敢,只敢在心裏默默為陸允時辯解:大人是一個嘴硬心軟的人,上回自己犯了個大錯都是他擔了下來。

這邊餘安深吸數口氣後,開始準備描骨。

她從包袱裏取出師傅病逝前為她做的最後一根量棍,上面的刻痕也是小老頭一筆一劃親手刻上去的。

她拿着這個,本來有些懸着的心舒然安定了下來。

“有師傅在,安兒不怕。”

餘安正視那塊頭骨,俯下身去細細打量。

頭骨的顱頂處大致圓潤,中端微凸。兩颚外擴,距鼻骨約一寸遠,逝者應該是個方形圓臉。

但若從正上方來看,首部卻呈小巧的尖窄狀,兩骨不凸反凹,有一股奇怪的違和感。

指尖撫上鄂骨內裏處,慢慢摩擦一圈,指腹觸到一些毛糙的細碎齒狀。

餘安長睫撲閃幾下,蹲下身子毫不在意地雙膝着地,視線與頭骨持平,順着量棍直直看向頭骨眉心——

莫非是什麽東西致使骨頭生變了?

“大人,您能否……”餘安對上陸允時那雙寒氣直冒的眼睛,咬了下唇,“能否将這具頭骨托起來一些?”

說到最後,餘安的聲音小如蚊蠅,她低下了頭。

也是,在外人看來,碰屍骸都是晦氣惡心的,更何況是他這樣自幼長在名門高戶的公子——

一雙蒼勁有力的大手出現在了視線中,指節修長分明,若不是骨節處有着明顯的武繭,不知道的人定然以為這是一雙文臣的手,極具風骨。

男人似乎為了遷就餘安偏矮的身影,便俯下身子,一雙薄唇不知不覺湊近了餘安敏感的脖頸處,溫熱的氣息無意中盡數噴灑在她的耳後,“怎麽弄?”

餘安壓下心裏的那股異樣感覺,偏了偏頭,“請大人托着後骨處,往上擡至一寸位置。”

陸允時照做,将頭骨擡起的那刻,隐匿多年的真相被解開。

“有勞大人。”餘安擡手作揖致謝,走到木板處貼上白紙開始作畫,身邊的一柱香也相應燃起。

餘安先是描出骨相的大致輪廓,接着就是複原眉眼五官,不到一會兒便呈現出了一張臉。

但怪就怪在,那似乎是一張男人的臉!

屋外的衆人早就扒在門邊兒圍觀了,見着這一幕開始哄堂大笑,有一個衙役帶頭嘲弄道:“真行啊,女屍畫出了張漢子的臉,陸大人,你先前說的處死,還做不做數啊?”

陸允時撩起眼皮,不發一言地看着屋外的人,眸底的寒意冷如數九寒冰。

許是從未見過陸允時露出過這般兇狠的眼神,衆人偃旗息鼓。

陸允時轉眸看向認真作畫的少年,身形纖瘦卻挺拔,對于衆人的嘲弄置之不理,時不時看兩眼一旁的頭骨,專注的眼睛裏似墜入點點辰星,瑩亮璀璨。

呼吸間,只見餘安用毛筆在輪廓處描了數筆,似乎是在“剔骨”,又在眉心處暈染幾點黑墨,等到香燭快要燃盡時,她松了一口氣,将筆放下。

霎時,斂房內外的所有人呼吸頓住,連陸允時也禁不住上前兩步,難以置信般看着畫上截然不同的另一張臉。

畫上的男人變成了一個......

面容姣好的女子!

餘安看了看快要燃盡的一柱香,心終于落回了實處,“大人,我畫好了。”

陸允時心裏仿佛撥雲見日,疑惑了許久的事情在此刻恍悟。

“此為女屍,你先畫男相再畫女相,可是說這張臉動了手腳?”

“是的,大人。”餘安面色一動,暗自啧嘆這人還是那麽聰穎,她什麽都未說明,只是看她作畫便什麽都猜了出來。

“此人的确為女子,但卻是女生男相,從鄂骨處的細碎齒狀來看,應是後來動了骨頭。但并非是刀剔所致,我猜可能是常年服用侵蝕的毒物才改變了容貌。”

此話一出,那些個看笑話的衙役不禁面露驚色,連帶着看向陸允時的眼神都有些變了。

沒想到這回還真給他撈着了一個有本事的?

陸允時倒沒什麽大的反應,“以後你就在大理寺做事。”

餘安一聽,心中雀躍,下一瞬卻聽到男人淡淡開口,宛如晴天霹靂。

“做我的貼身衙役。”

作者有話說:

求收藏,求評論,打滾~

——

預收文:《奸相嫁姐》

#姐姐,我是僞君子,但只做你的裙下臣。#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