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請問如何在板磚的夾縫
陸安鄉鐵着一張臉跟聞人柳入了宮,心裏琢磨着要是這小崽子敢騙他一會兒準打得他杠上開花。
他原以為聞人賦應該在禦花園或者寝宮之類的地方,誰知聞人柳将他帶到了禦書房,偌大的宮殿外出了兩個看守的侍衛,只有金公公候着。他剛要進門的時候,金公公正送兩個太醫出來。
陸安鄉愣了愣,拉住了抽噎的聞人柳,“公主殿下,陛下真的得病了?”
聞人柳抹着眼淚點頭,“金公公說皇兄病得很重,臉頰都瘦下去了,像這樣。”說罷,聞人柳一用力,把圓圓的一張臉吸出了兩個凹洞。
陸安鄉有些慌了,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淚,“陛下究竟得的什麽病?”
聞人柳皺着臉仔細地想,“金公公說過的,思……思什麽來着……”
陸安鄉眼前一黑,“死、死死死疾?公、公主你沒記錯?”
聞人柳眼睛一亮,“是思鄉病!”
陸安鄉眼前不黑了,臉黑了。
聞人柳歪着頭看他,“陸大人,這是很嚴重的病嗎?”
陸安鄉抄起一塊板磚就要往屋裏沖,“他思個屁鄉!東宮就出門左拐兩步遠!”
剛送走太醫的金公公回過身看到這一幕,一個熊撲上去緊緊拽住陸安鄉,老淚縱橫,“公主您又記錯了,不是思鄉,是相思!相思病!”
陸安鄉停了腳步,扔下了手裏的板磚,“哦,是相思病啊。”
金公公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剛松一口氣,轉頭就看見陸安鄉默默搬起了宮門口半人高的大花瓶。
金公公一個鯉魚躍身,瘦弱的小身板猛地撲在大花瓶上,拖住了陸安鄉,“陸、陸大人!相思病是老奴說的,不是陛下說的!”
陸安鄉冷哼一聲,“臣知道金公公忠心,但這種事情就不用替陛下擔責了吧,畢竟除了陛下也沒人能說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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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公公撲通跪在地上,“陛下最近茶不思飯不想,整日整日把自己關在書房中,老奴怎麽喚也不答應,便去向四王爺打聽,才知道陸大人近日稱病不上朝是因為前些日子與陛下發生了口角。”
陸安鄉嘆了口氣,放下花瓶去扶他,“金公公,有話站起來說。”
金公公搖搖頭,拉開他的手,聲音漸漸哽咽起來,“陛下雖然什麽都沒說,但老奴跟着這麽久了,也明白多半是因為陸大人。”
陸安鄉腦殼疼得很,“說到這個,其實臣與陛下沒什麽,前些日子那些事是因為……”
他話還沒說完,金公公就給他磕了個響頭,登時驚了一跳。
“老奴無親無故,心底裏就牽挂陛下,”金公公老淚縱橫,“陸大人切莫再說沒什麽這種話,既已結成正果,還望陸大人莫要始亂終棄啊!”
陸安鄉被生生噎了一口,發現上次的誤會似乎已經在金公公心裏發芽出枝兒了。
“陛下昨夜又熬到三更天,方才才小憩,”金公公掏心掏肺,心痛不已,“陸大人快些進去瞧瞧吧。”
還不等陸安鄉辯解什麽,他就被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進了屋裏,臨走前還被搜走了袖口裏揣的三塊板磚。
陸安鄉站在屋裏有些呆滞,他的确是進宮要來找聞人賦探(suan)病(zhang)的,現在也的确找到了,但好像哪裏有點不對勁。
金公公嘆着氣合上門退了出來,回頭見聞人柳止了哭,眨巴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瞅着他。
“公主殿下?”
“剛剛那個成語……”聞人柳撓着努力地回想。
金公公稍一沉吟,“殿下說的可是始亂終棄?”
聞人柳一拍手,“對!就是有始無終!”
金公公糾正,“是始亂終棄。”
聞人柳歪頭,“亂七八糟。”
“不對不對,跟着老奴念啊,始——亂——終——棄——”
“我知道了!”聞人柳樂呵呵地拍手,“是以卵擊石,對不對!”
一個字也不對!!!
金公公頭疼地捂着腦袋,終于明白先前那些話都是怎麽傳錯的了。
屋內靜悄悄的,陸安鄉無聲繞過屏風,見聞人賦正伏案小憩,屋外大好的日光落在英挺的眉眼上,落下了深深的陰影。
在他的手側堆着大疊閱盡的公文,陸安鄉随手翻了翻,聞人賦雖然不上朝,但奏折倒是每一份都仔細看了。
“這個工部員外郎郭方是前年的探花郎吧,”陸安鄉看着他用朱筆圈出來的人名,“陛下為何要提攜他當禮部尚書?”
聞人賦睡得很熟。
“還有,前些日子禮部尚書在青樓暴斃,臣覺得有蹊跷,這件事跟陛下可有關系?”
聞人賦睡得依舊很熟,甚至還打了兩個鼾。
陸安鄉翻了個白眼,放下折子,“陛下好睡,臣告辭。”
“哎呀——”聞人賦突然直起身伸了個懶腰,“朕睡得真香啊,咦,愛卿什麽時候出現在此的?”
陸安鄉微笑。
“诶诶诶,好吧,朕承認你跟金公公在外面鬧的時候就醒了,”聞人賦擺擺手,“不過愛卿是怎麽知道的?朕覺得自己演得很好啊。”
陸安鄉指了指大開的簾子,“陛下有光可睡不着,難道陛下自己都忘了?”
聞人賦摸摸鼻子,“哎喲,朕裝睡前還特地把這簾子拉開呢。”
陸安鄉奇道:“為何?”
聞人賦甩了甩飄逸的秀發,“為了讓愛卿看清楚朕英挺的眉眼。”
……
陸安鄉一掌拍在木桌上,金絲楠木的桌角霎時裂了個小口。
聞人賦笑眯眯拉過他的手,揉一揉,“愛卿最近病了?”
陸安鄉瞪他,一把抽回手:“陛下不是也病了?”
聞人賦聳聳肩,“那真的是金公公胡說的,朕是因為公務繁忙才不想吃東西。”
金公公雖然誤會了一些,但他描述的都沒錯,才幾天不見,聞人賦的确瘦了一圈,眼下也顯了黑影,整個人都比先前要憔悴一些。
陸安鄉自己都沒察覺,他看着聞人賦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不少。
“公務繁忙?”
“對啊,”聞人賦道,“成親大典事情也不少,朕那兩個不省心的兄長又都要回來,可麻煩了。”
陸安鄉蹙了蹙眉,“陛下是鐵了心要辦成親大典了?”
聞人賦點頭,“愛卿不同意?”
陸安鄉拍桌,“怎麽可能同意!”
聞人賦頓了頓,又問,“那若是聞人吟和謝期遠成親呢?”
陸安鄉一愣,想了想,“當然也不贊成,但若是陛下執意要辦,那臣也就算了。”
“那為何換成朕就不行?”
“還用問嗎!”陸安鄉臉頰微微泛紅,“陛下肩負着傳宗接代,繁衍子嗣的責任,做這種事也沒個帝王樣子,臣也沒個丞相樣子,還怎麽在天下百姓前立威!”
“那若朕不是皇帝,你也不是丞相呢?”
“呃……”陸安鄉站在原地,愣住了。
“礙于身份便要受到如此阻礙嗎?”聞人賦起身,“你所謂的帝王樣子和丞相樣子又是什麽?世人的固有成見?還是你對這兩種身份的呆板印象?”
陸安鄉舔了舔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成親大典朕會辦下去的。”聞人賦看着他的臉,一字一句道,“不論你多反對,朕都要辦。”
陸安鄉不甘示弱,“既然陛下已下定決心,那莫怪臣不留顏面阻止這等荒唐大事。”
聞人賦笑了笑,“先說好,莫要以性命相逼,那可就沒意思了。”
陸安鄉看着他的笑,突然愣了愣。
他為何在這雙笑眼裏看到了一絲飽經世事的滄桑,仿佛他經歷過了一場刻骨銘心的生離死別。
“你……”
“怎麽了?”聞人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不是朕太帥,閃暈了愛卿的眼?”
陸安鄉翻了個白眼,“你牙上沾了菜葉子。”
“什麽?!”
陸安鄉笑着看聞人賦翻箱倒櫃找鏡子臭美去了,轉眼把剛剛要問的抛在了腦後。
仲夏時節,清荷綻放,将孤寂的池子點綴得賞心悅目,錦鯉輕躍,蜻蜓點水,留下一串串漣漪無聲地泛了開去。
成親大典前兩天的七月初六,遠在西南的楚王聞人向和東北的晉王聞人明同日抵京,聞人賦荷花池前設宴,為兩位多年不見的兄長接風洗塵。
晉楚二王因非嫡出,先皇在成年便将二人送出京,斷了他們繼承皇位的念頭。如今重回宮中,難免一陣唏噓感嘆,光陰荏苒,物是人非。
二人路過一座宮殿門前。
“二弟啊,你可還記得這株梅樹嗎,小時候你偷摘梅花被父王好一陣責罵呢。”
“是啊,梅花還是大哥偷摘了藏在二弟這兒的。”
二人路過一棵枝繁葉茂的大叔。
“二弟啊,你可還記得這棵樹嗎,小時候你調皮掏鳥蛋卻不慎跌斷了腿骨呢。”
“是啊,還不是因為大哥告訴二弟爬上去就能摘星星麽。”
二人路過一片繁花似錦的荷花池。
“二弟啊,你可還記得這片荷花池,小時候你貪涼竟直接跳下去游水,結果燒了好幾天呢。”
“是啊,那是大哥一腳踹的。”
“真是物是人非啊!”楚王聞人向拍拍晉王的肩,“二弟,你瞧這池子裏都搭了個湖心亭。”
晉王聞人明一陣慨嘆,“是啊,大哥瞧,這小橋上的石像都不一樣了。”
“石板路鋪的也不一樣。”
“池邊種的柳也移走了。”
“花不一樣。”
“草不一樣。”
“鳥變了。”
“魚也變了。”
“需要朕把二位踹下池子看看池底的淤泥是不是也變了嗎?”
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後冒出,二人一驚,紛紛轉過頭行禮,“見過陛下。”
聞人賦掃了一旁無奈的金公公一眼,“朕為晉王楚王接風洗塵,特在荷花池設宴,派人來接,怎麽?二位似乎不領情啊?游遍了整座宮殿就不是不讓金公公開口?”
晉王呵呵一笑,“就是與大哥一路上感嘆物是人非感嘆地多了,這一不小心便耽擱了,不是故意的,尤其是這池子,陛下來瞧,真是變了不少,”
“那是自然,”聞人賦微笑,“這是朕去年新挖的池子。”
“……”
“石榴樹結的梅花香嗎?”
“……”
“爬到松樹的枝上掏鳥紮裆嗎?”
“……”
“陛下,菜快要涼了,諸位大臣也該等得不耐煩了。”金公公在一旁打圓場道,“王爺趕了這麽久的路了,想必也是餓了吧。”
聞人賦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帶着他們走過九曲小橋入亭。
亭裏擺了幾張矮桌軟墊,席地跪坐的賓客紛紛起身,朝兩位王爺問好。
這是一場接風洗塵的家宴,來的人不多,聞人賦坐上座,右手側聞人吟與謝期遠同坐,左手側陸安鄉與新晉的禮部尚書郭方分坐,聞人吟與謝期遠前還有兩張空桌,是為晉楚二王準備的。
二人入座後,早已備好的熱菜被一一擺上桌。
陸安鄉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面前的菜,思緒卻早已飄到九霄雲外去。他尋摸着聞人賦這次特地叫來禮部尚書,應當是想商量成親大典相關事宜。
他派人打聽過,晉王楚王聽聞男男通婚也震驚異常,他們在此興許會是一個助力,再有兩天便木已成舟,若想叫停這場鬧劇,只有現在鼓動這些理智尚存的人同他一道說服陛下了。
“來,張嘴。”
面前遞來一只瑩白剔透的蝦仁,剛被剝下還冒着熱氣。
陸安鄉想也沒想,張嘴咬了上去,咬到一半猛地愣住了,擡頭一看,坐在上座的聞人賦不知何時跑到了他的面前。
“嗯,真乖。”聞人賦舔了舔被他唇碰過的指尖,低頭又拿了一只蝦在他面前晃了晃,“還吃嗎?”
陸安鄉臉刷地一紅,一個巨大加粗的滾字在喉頭翻了兩圈,還是因為顧及在場人數衆多給憋回去重造了一番。
“……請問陛下能滾一滾嗎?”
作者有話要說:
考試過半,還差兩門,諸位期末考的小夥伴加油呀~
之後晚上九點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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