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沈心炎

? 小葉宗名門正派,行端影正架子足。道觀設在山中,爬要爬老半天,每日裏雲遮霧繞仙的不行。實際上除了宗門內五大道士外,卻并沒有什麽拿的出手的高級東西。

何況五大道士裏的邊陌,還被白芙蕖帶跑了,五個剩下四個。其中就數大道長無名的血傀儡療毒聖手最為有名有範兒。

醫者仁心,賢王的車駕将将到達山下,無名道長就已經守在了“小葉宗”地界的界石邊,白須白眉,仙風道骨。身後跟着四個五六歲肚兜小童,點了眉心朱砂痣,頗為靈動讨喜。

車駕上不去山路,趙诩又昏睡不醒,華伏熨幹脆将人厚厚的裹了,打橫抱着就出了車,一路随着無名上山而去。人多眼雜什麽的,已經完全顧不得了。

無名道長慈眉善目,說話也慢聲細語,一路上介紹小葉宗,這塊石那株草,導游當的很敬業。難得後頭四位小童皆一路緊随,山路陡峭盤旋,竟也不急不喘,不吵不鬧。

“大道長,”賢王殿下到底憋不住,看了一眼昏睡的人,問了眼下燃眉之急:“他蠱毒日深,此去可有風險?”

無名撩須唱了個號,笑着說:“不必多慮,貧道十多年精于此道,必還你一個鮮活完人。”

“道長,”趙诩竟然醒了,只是面色依舊混沌惺忪,閉眼倚在華伏熨肩頭,說道:“血笛。”

無名停了腳步,皺眉似有嫌棄之意,問道:“你帶了笛子過來?”

話還未落,身後聞雷遞來那管真正的血笛,老道見了笛子跟見了瘟神似得,搖手不接,張口要說什麽,卻又被趙诩打斷了。

“道長,”趙诩又閉目養神,說道:“血笛聞血而動,解蠱的時候最好放在水裏泡着,防它異動。”

無名點頭道:“原該如此。”

趙诩繼續說道:“主上大約離的久了,見不着人,若是您老人家見到了,幫我将這笛子交予他罷,毒蠱除不除,這破笛子也要不得了。”

“這……這是為何?”老道長不明所以,華伏熨也跟着一臉詫異。

趙诩緩了緩,續下後半句話:“毒蠱若是除了,血中無毒,血契立解,還要它作甚?若是除不去,人也去了,笛子交給他……就當個念想。”

華伏熨聽不得這些,把人裹緊了些,打斷道:“別說了,再睡會兒,就到了。”

無名輕嘆一聲,打前領路不提。

耀京師。初夏。

春風樓關停,都深酒樓遭了池魚之殃,一并查封了,醒湖、秦緯地、雲毓堂衆人全部被押進了大牢候審。

沈心炎急的火燒眉毛,秦緯地為他治肺症又為他經營酒樓,早已不分彼此,現下出這樣大事,沈老板驟失主心骨,孤立無援之下簡直方寸大亂。酸書生思維又比較固執,思來想去,左不過告禦狀之類的天方夜譚,于是他便這麽做了。

訴狀洋洋灑灑寫了三五大張,奈何皇帝在金瓦金銮殿裏守着一畝三分地,如何也是見不到的。那麽只能退而求其次,找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

景頗朝百年歷史,盤根錯節的老臣倒也不少,比如庫明街趙诩的老鄰居——孫太傅,或者齊王殿下的老丈人——曹閣老。都算門面顯赫的老臣。

當然了,出于書生的廣博見識,孫太傅比之閣老一類的米蟲,自然是高風亮節了不只一星半點,再加上質宮與孫府毗鄰,多少有些近水樓臺的意思。

于是這一日,沈老板換了文人打扮,守在庫明街孫府門外,幹等着他老人家速速下朝,好攔轎子告禦狀。

可壞就壞在,那孫太傅一介老泰鬥,偏有一衆虎将下人,看着有窮酸書生當道,不問緣由給轟了回去,還板板整整的送了倆耳刮子,讓久不經打的沈老板好生吃了回苦頭。

沈心炎悻悻然回了住處,在都深酒樓的後院裏氣不順,獨自一人湃了三兩悶酒,自顧自的淺酌,不過兩口,酒意就已紅彤彤挂上兩頰,猶自不解心頭郁郁,緋腹着這些個吃皇糧的貪官污吏,竟是沒一個是頂用的!

“沈老板?沈老板可在?”

都深被封了門面,後門卻大敞着,由着人随便來去。酒樓落魄潦倒至此,沈心炎也想不到還有訪客會來。現下睜着酒眼,眼前重影飄忽不定,瞧了幾下才對焦,待認清來者是誰,未言也帶了三分笑:“鄭……老板!”

在沈心炎的眼界裏,鄭老板那三兩夥計的武館镖局生意根本不夠看的,但當年舅舅周志一事幫了沈心炎大忙,這兩年酒樓和镖局連續簽了友好合作協議,生意上倒也共贏。因此在單純的沈老板眼中,這位連真名都還不清楚的‘鄭老板’,頭上貼的可是‘知交’二字。

鄭朝浚大模大樣的走進了門,見到一張紅臉,笑着說道:“老弟自在的很吶,青天白日的吃個酒竟然不叫我!”

沈心炎三兩黃湯下肚,一改平日文人做派,一邊熱烈歡迎枕老板,一邊添碗斟酒,兼有叽叽咕咕說着早上攔孫太傅的轎子一事,把個心中郁郁一股腦兒的往鄭老板這兒倒騰。

再說鄭朝浚,今日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既然沈老板自己引了話題,幹脆開門見山的問道:“老弟,你既然和那老掌櫃這樣相熟,可知他私下都謀劃些什麽?”

沈心炎又呡了一口水酒,稱贊道:“老掌櫃可是好人,跟秦大哥一樣,好人!”

“……”鄭朝浚挑個眉,繼續循循善誘:“你既然要告禦狀,莫不是有天大的冤屈?”

“那是自然!”沈心炎憤而站起,搖搖晃晃的拿起狀紙,大着舌頭念了起來:“草民三代……經營都深酒,酒樓。兢兢業業,未敢忘,忘祖背德……”

這樣洋洋灑灑念了兩頁,難為鄭老板都耐心的聽了下來。

“胡掌櫃手下……啊……賬冊,封皮皆無……無胡人之章印,此更為……為鑒別假證之力據,天網……”

“等等,”鄭老板忽然打斷道:“章印?是何章印?”

沈老板酒多了,暈的很,倚着桌角打擺子,又打了個酒嗝兒,嗫嚅道:“自然然是……胡人……印章。”

鄭朝浚眉頭皺成了麻花卷兒,半天沒聽明白,只得耐心的繼續問道:“是何章印?是證據嗎?”

“對對,那那就是……胡掌櫃樓……春風樓之……賬冊,後章不一樣,假的!”

“……”委屈鄭朝浚聽了能有半晌,終于給弄明白了。

醒湖在春風樓初期,是代替胡人夫妻經營,那時候的賬冊後封有一個胡人的章,在醒湖掌了春風樓并建立寶市之後,這賬冊上就不會再出現這個章。

醒湖掌櫃背着“勾結官場、結黨隐私”的罪名,證據就是那兩本賬冊。沈心炎這三五大張的訴狀,實際是證明醒湖并非那兩本賬冊的主人。

也難為他一介書生,為了個素未謀面的老頭兒,能想到告禦狀這種荒謬事。

沈心炎站累了,摸摸索索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然後枕着那幾張訴狀,開始呼呼大睡。

鄭朝浚:“……”

庭院一時寂寂無聲,後院牆忽躍下一白衣人。

鄭朝浚轉身急忙行禮:“殿下。”

“去關門。”

“是。”

白衣人着的是荷花精繡的文士袍,常服布履,尋常打扮,卻獨有一身華貴之态,見鄭朝浚關了門回來,問道:“問出什麽了?”

鄭朝浚躬身搖了搖頭,回道:“沈心炎畢竟不是春風樓內賓,這方面的消息不好探,不過……”

“不過什麽?”

“沈老板要告禦狀,若是任他把這事兒鬧大,醒湖恐怕就關不住了。”

“怎麽?那賬冊真不是醒湖手筆?”

鄭朝浚躬身一禮:“恐怕确實是栽贓,沈心炎有印章為證,錯不了。”

華伏荥拿起桌上的酒壺,随意颠了颠,道:“哦?那倒是棘手了,醒湖必須得留着,至少得留到質子回京,你說是也不是?”

“是。”

華伏荥放下了酒杯,又道:“你要保着沈心炎,本王不管你。這事你自己看着辦,但別打草驚蛇。”

鄭朝浚立即拜了下去,朗聲道:“屬下遵命。”

“畢國那兒來了要緊消息,質宮動向不定,這幾日你可得看好了他,莫要出什麽岔子。”

“是。”鄭朝浚頓了頓,到底管不住好奇,問道:“是畢國大皇子找着了嗎?”

華伏荥踱了兩步,嘆氣道:“若只是那大皇子,倒還清淨些。就怕卷了他國紛争。這世道,不容人清淨吶。”

鄭朝浚心下一驚,質子從政被上升到了他國紛争的新高度,這可不是随便說來鬧着玩的。更何況開口的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溫親王,畢國到底是什麽‘要緊消息’?竟如此駭人聽聞?

一聲衣炔翻飛之聲,華伏荥匆匆而去。

鄭朝浚從地上爬了起來,回頭瞧了瞧沈心炎。沈老板趴着睡的酣熟,一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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