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餘故裏憋了半天,突然蹦出來了一句,算作是解釋:“因為我以前跟人合租過,很多合租的室友都不喜歡帶外人回家的。”

“我們不是合租。”白清竹回得很快。

聽到這句話之後,餘故裏眨了眨眼。

白清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些不太妥當,似乎顯得太過于親昵了,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看着餘故裏說:“你完全可以把我家,當成你自己家。從前……”

最後兩個字在她齒間含着,白清竹還是将全部的話說了出來,“從前你也不讓我遵守什麽規矩的,更不會對我這麽客氣。”

從前的白清竹身無分文。

孤兒院的孩子們依靠着社會資助和國1家補助,可以和絕大多數的孩子一樣,上完小學和初中。誠然,很少能有孤兒院出去的孩子成績還能特別優異的,她已經算是很少的那個特例了。

可即便是這樣,上完了初中三年之後,她也不得不面臨被迫辍學的現狀。

她比同齡人入學時間晚,比起絕大多數懵懵懂懂、還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們來說,她在初中的時候,就已經能靠給同學補習、寫作業來獲取不少的一筆收入來源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只攢夠了高中第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而已。

白清竹到現在都記得她第一次看見餘故裏時的情形。

那是一個跟着父母從一輛私家車上下來的小公主,腳上踩着嶄新的帆布鞋,身上帶着一個斜挎着的暖水壺,綁着高高的馬尾,頭發燙成了很好看的卷。

父母雙雙陪伴入學,分別陪在她的兩側,仔仔細細的叮囑着些什麽。

小姑娘那時候很認真的聽着,潔白的鼻梁上沁出了些許的汗水,又被她自己用手背抹去了。

旋即她就很嚴肅的接過了父親手中的報名表,背着小書包,一臉嚴肅又鄭重的走入了校門。

餘故裏可能不知道,在一衆穿着随意、甚至都不怎麽幹淨,每天都灰頭土臉、一點都不精致的學生們中央,她到底有多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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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清竹那時候只有一個洗到發白的帆布包。裏面放着她的報名表,和她的午飯——兩個白饅頭,和一瓶用沒有包裝的礦泉水瓶裝着的涼白開。

涼白開裏面還有不少的灰白色茶漬。

她們完全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然而就是這樣兩個世界的人,最後成為了同班同學。在入學報到的第一天,頂着所有人嫌棄、排外、又不厭惡意的眼神當中,只有餘故裏一個人,選擇坐在了她的手邊,然後十分豪爽的把自己的水壺和攜帶的飯盒放在了桌上,只跟她說了一個字。

“吃!”

小姑娘那時候的模樣相當倔強,臉蛋上還帶着兩團熱出來的粉,随意的抹了一把汗濕的頭發,将飯盒拆開,開始絮絮叨叨的說:“你叫什麽呀,你是叫白清竹嗎?你長得真好看啊,你好白……啊,我以後能跟你坐嗎?我問了老師,老師說你是年級第一特招進來的,學習成績肯定很好……我以後請你吃中午飯好不好呀?”

白清竹那時候也不知道怎麽,看着餘故裏,就回了聲:“好。”

然後她瞬間就看到了餘故裏像是盛開的花一樣的笑容。

後來很多年她再回想,那一幕依然會時不時的入她的夢,即便醒來很久,也會沉浸在當初的感覺裏。

……

“不會對你這麽客氣?”餘故裏眨眨眼,“我以前很鬧人嗎?”

白清竹想了想:“不鬧。”

就是比較話唠,總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還喜歡撒嬌。

然而餘故裏聽不見她心裏想的是什麽,聞言還松了口氣,誇張的說,“我就說不可能嘛,我對我爸媽都從來不鬧,整天都相敬如賓的……”

白清竹像是聽到了什麽很好笑的東西,眼睛彎了彎,“相敬如賓?你?在家?”

餘故裏一點頭,“對啊,我啊。”

白清竹這下唇角都勾起來了。

然而她餘光瞥到了餘故裏肯定過後又茫然看向她,整張臉都寫着“難道不是嗎?”的臉,笑容又逐漸的沉了下去。

她忘了。

餘故裏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

那些回憶,似乎全天下就只有她一個人還記得。

也似乎只有她一個人,整天需要守着回憶過活。

白清竹将車停在路邊,說道:“到了。”

餘故裏跟着下車,感受到氣氛有些許的凝重,有點無措,下意識的小跑了兩步,走到了白清竹旁邊,又落下了半步。

今天是十一月裏難得的大晴天,前陣子一直陰雨連綿,所有人被憋在家裏憋的急了,太陽一出,外面的人比平時多了好幾倍。

兩個人的影子交錯過後又重新分開。

白清竹幾乎瞬間停下,側過頭看着兩人一前一後的影子,緩緩說:“抱歉,我剛才……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餘故裏瞬間放松的又上前兩步,小聲說:“沒關系。”

兩人慢走了一會兒,直到等了很久,耐不住寂寞四處張望的荊瀾先一步發現了她們,招呼着她們兩個過去。

白清竹瞧瞧拽了拽餘故裏的袖子。

餘故裏停下腳步,看着白清竹捏着她袖子的兩根指頭,盯了一會兒,才挪開了視線,擡頭說:“怎麽了?”

白清竹敏敏唇,低聲道:“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她很少會生餘故裏的氣。

印象中假模假樣的倒是有過幾次,可正經要說生氣……似乎也撈不出一件來值得提起的。

餘故裏笑了,眼睛又盯住了白清竹的手,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又顯得不太在狀态的神游道:“沒關系。”

“姑奶奶,等了你們半天了。”荊瀾滿臉的無奈。

白清竹看了眼時間,說道:“我們沒遲到。”

“……是沒遲到。”荊瀾小聲的嘟嘟囔囔:“是我有點受不了裏頭那姐姐了,來的時候就一直哭哭啼啼的,也是可憐……那什麽,你們倆誰進去安撫一下子……”

“姐姐?”餘故裏一下捕捉到了重點:“裏面的不是房東嗎?”

她那位房東,是個成年男性。

據身份證上的歲數往前推,他今年差不多快六十了。

話音未落,她已經順着荊瀾意思的方向看了過去。

靠窗的最後排,的确坐着一個女性。模樣看着很周正,整身都是素色系的裝扮,不算是年輕,長着一張微圓的娃娃臉,但是氣質卻是肉眼可見的成熟。

荊瀾手撐着腰,“那是你那個房東的女兒,今年三十八。哎,你先別急着過去,人家哭是有條件要談的,你當這年頭誰都能白哭啊,大多數人流眼淚都是帶有目的性的。”

扯了一會兒,荊瀾把話題帶回了正事兒上:“賠償方案我給你談到了三萬七,你手上有證據,加上老白跟我說的你平時的工作習慣和強度、綜合測算下來,三個月賠你這麽點兒錢算少的……”

餘故裏已經驚呆了,“三萬七?!”

荊瀾一頓:“嫌少?”

餘故裏趕緊擺手,“不……不是,我還想問問你是怎麽給談到三萬七的……”

還是她想的太簡單,她一開始只是單純的想把房東吞下的那一萬多租金連帶着押金給要回來而已。

哪知道荊瀾一下給她談到了三萬多,将近四萬。

餘故裏這麽想着,再望向荊瀾的時候,目光不由帶了點崇拜的光芒。

白清竹是時候開口說:“擾民、私闖民宅、且合同上有相關規定,在租期內,即便他是房東,也不能進入屬于你的區域,何況是半夜。他這已經涉嫌違法犯罪了。”

荊瀾像是剛想起來,恰當的補充了一句:“對。那女士她爹現在被拘留了,十五天之後扔出來。她也沒想着撈人,看樣子她那個爹平時沒少給她惹事,當時還問我能不能多關幾天,少賠點錢。”

荊瀾說到這裏,哼笑了一聲。

裏面的女人頻頻往窗外看,似乎是發現了荊瀾等的人已經到了,當下從桌前站了起來。

荊瀾看着那邊,話卻是對着餘故裏說的:“待會兒她不管說什麽,你都別吭聲,放着我來,知道嗎?”

餘故裏還沒面對過這場面,當下有點緊張的點點頭。

荊瀾一頓,語氣有些奇怪的說:“要是她呆會兒給你下跪磕頭,你就往老白懷裏鑽,知道嗎?”

白清竹擡眼看她。

荊瀾回以了一個頗為無辜的眼神。

白清竹放在風衣口袋裏面的手慢慢捏緊,随後緩聲說道:“她說的對。”

餘故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突然覺得開了竅,拉着白清竹的袖子,小聲說,“那我需要假哭幾聲嗎?不然會不會不太像?”

“不用。”白清竹頓了頓,看到了來人的穿着打扮,語氣有些遺憾的說,“對方看起來也不一定像是會用下跪磕頭逼迫人的樣子。”

餘故裏懵懵的點了頭。

白清竹察覺到了什麽,手還放在口袋裏沒拿出來,卻把手肘往外動了動,說:“挽着我的手。”

餘故裏:“嗯?”

白清竹用眼神又示意了一下。

餘故裏瞬間明白了白清竹的意思,拉着白清竹的手腕,往後退了半步。

荊瀾在一邊看着,半晌抽了抽唇角。

她們一起進門,撩開門簾的瞬間,荊瀾從牙縫裏面小聲的貼着白清竹說了一句,“白老師看這樣子也不需要我幫忙啊?這就拉上小手了。”

白清竹扶了扶眼鏡,臉上的弧度顯得有些冷,話卻是很得當的說:“荊老師謙虛。”

荊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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