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陵園空空蕩蕩, 除了他們三個之外沒有別的活物,氣氛顯得十分壓抑。
然而比之更為壓抑的,是白清竹即便是到了這時候, 也還都是沒有聲音的在哭。
她只是把頭埋在了餘故裏頸間,默默的流着眼淚,滾燙熾熱,燙的餘故裏肩膀像是被火灼。
餘故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越越面前的手機裏的動漫跳了好幾集, 她重新覺得白清竹身上終于被她暖的多了一點點熱氣, 才察覺肩頭一輕,是白清竹從她肩膀擡起了頭。
白清竹本來膚色就極白,某些光色下甚至會白到晃眼的那種,現在哭過, 顯得一雙眼睛周圈格外的紅,看着讓人心疼的不行。
餘故裏放開了點手, 剛要往後退, 卻察覺自己的腰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白清竹摟住了。
餘故裏側頭看了她一眼, 表情詢問她怎麽了。
“有點冷。”白清竹垂着頭,低聲說:“你別往後退,再抱我一會兒行嗎?”
餘故裏頓時心軟的不得了。
“我不退開。”她輕聲的說:“你哭過有好點了嗎?”
白清竹“嗯”了一聲, 停頓了一下說道:“算是吧。”
餘故裏也不知道這個“算是吧”到底是怎麽個意思, 只能偷偷的把自己的重量給着重的放在一條腿上, 來回颠倒着分攤一下, 省的待會兒站不起來。
白清竹也不知道在這裏跪了多久了,膝蓋肯定早就麻木了……餘故裏一邊上下撫着她的背,一邊亂糟糟的想。
墓碑上貼着的黑白照片裏的老人笑容慈祥且溫和,似乎是在用那雙溫柔的眼睛看着她們。
白清竹看了一會兒,閉了閉眼睛說:“他們跟我說, 院長走的時候沒有什麽遺憾……也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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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故裏停了一下,安安靜靜的聽着,說:“這是好事。”
甚至算的上是喜喪了。
人生幾大願望,算來算去,最難達到的,也不過就是“我以後想無病無痛的笑着離開人世”這一條了。
雖然事在人為,可有些事情是人力無法企及的,比如生老病死。
“我曾經在住院部見到過一個老人。”餘故裏想了想說:“他已經病得很厲害了,腦梗和心梗,還有高血壓,他很痛苦,ICU都進了好幾次,醫生都勸家屬不要再繼續治療了……但家屬不願意,硬要拖着,說不想讓父親離開。十幾天就花了好幾十萬,特效藥不要錢一樣的用……”
白清竹安安靜靜的聽,聞言說:“然後呢?”
“然後啊?”餘故裏頓了頓,說道:“那個老人擡手都已經很難了,根本沒有自己的意識,白天要被插胃管,幾次疼到渾身痙攣,卻沒能成功……他的兒子哭的跪在地上給老人磕頭,讓他忍,可老人根本忍不了,大夫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帶着幾個哭着下不去手的護士走了。到晚上,幾個子女終于妥協了,說不治了,讓老人安安靜靜的走……回去一看,老人已經自己拔了管子了,可臉上的表情卻是從沒有過的安詳。”
餘故裏嘆了口氣,“最後就只剩下幾個哭的撕心裂肺孩子,和一個停留在他們記憶裏面受盡折磨,不得善終的長輩。”
“所以,比起那個老人來說,院長其實還是很幸福的,她走的沒有痛苦。”白清竹呼出了一口霧白色的氣體,說道:“你是想跟我說這個,是嗎?”
餘故裏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白清竹勉強扯了扯唇角,卻根本就笑不太出來。
旁邊的越越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緊接着,又連續打了好幾個,嫩生生的‘哈啾’聲響了五六次。
白清竹登時回過頭,摸了一下越越的臉。
臉部的皮膚露在外面,大晚上被凍得冰冰涼涼的。
“姨姨。”越越又打了個噴嚏,手在‘蛋殼’裏面被包的嚴嚴實實,伸不出來,只能皺了皺鼻子,弱弱的看着白清竹說:“越越好冷哦。”
餘故裏從包裏拿出紙巾,站起來時踉跄了一下,扶着膝蓋吸了口氣,才趕緊給越越擦了鼻子。
白清竹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塊灰色的碑。
石碑剛立沒多久,除了些剛下過的積雪外,十分幹淨,碑前還有很多花束,那是在白清竹來之前就已經有的,她來之後,又有不同的人送來了新的,堆得滿滿當當。
這裏時長會有人來打掃,光是她在這裏的這段時間,就已經陸陸續續的迎來又送走了很多個曾經的幼時玩伴,大多是同樣前來奔喪的。
老人的音容笑貌被永遠停留在那張黑白照片上,眉眼彎彎,唇角上揚,也是白清竹記憶中一如既往的慈祥模樣。
白清竹忍下眼眶湧上的最後一波眼淚,笑着磕頭,再擡起臉時說:“奶奶,再見。”
白清竹跪太久,根本就站不起來。
餘故裏嘗試了一下,抱是不可能的抱得動了,她抱越越都費勁。
于是她只能試着彎腰,白清竹坐在地上仰頭看她,目光裏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情愫。
餘故裏拍了拍自己的背,說:“你上來試試。”
白清竹一頓。
越越在旁邊給她們鼓勁兒,“姨姨加油!”
餘故裏扭頭瞪她,“給姨姨加什麽油啊,你應該給媽媽加油。”
“媽媽也加油!”餘清越瞬間改口。
餘故裏氣的一笑,這小鬼靈精。
白清竹試探性的爬到了餘故裏背上。
起來的時候雖然有點難,膝蓋還有點打顫……但是餘故裏能背的動,行走也沒有什麽障礙。
她頓時興奮的說:“我能背動你!”
白清竹點點頭,半晌終于放松了一下,輕輕的說,“嗯。”
餘故裏不敢回頭往那塊碑上看,生怕又勾起白清竹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傷心,只能在心裏默默的告了別。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我之前就想問你了,你多高多重啊白老師?”
“淨身高一七三。”白清竹說道,“體重……上次測的時候,五十千克整。”
“好輕啊。”餘故裏呆了呆,把她往上托了一下,喘了口氣接着說,“我都九十多了……”
白清竹頓了頓,卻沒說話。
從她這個角度往下看,剛好能看到餘故裏身上最為豐滿的地方。
她抿了抿唇,說:“你體重剛好,是我偏瘦了。”
“但是你有肌肉啊。”餘故裏挺高興,慢吞吞的一邊走一邊說,“女生想練肌肉不容易呢,不過你胖點也好看……對了,你車停哪了?”
“門口。”白清竹說,“放我下來試試吧。”
餘故裏回頭看了眼,夜色裏已經看不到身後的墓碑了。
她喘了口氣,看着旁邊脖子上挎着兩個包,走的也吭哧吭哧的越越,把白清竹放下,攙扶着她說:“能走嗎?”
“可以。”白清竹試了試,有些疼,但是不至于走不了。
她是骨科大夫,知道最疼的時候不是現在,而是明早上,便說道:“走吧。”
“好。”餘故裏一手和白清竹的手完全十指交握在一起,手臂也緊緊貼着,另外一手則用力攙着她。
夜幕下,兩大一小三個人的背影走的都十分艱難,可卻又意外的十分融洽。
晚上回去的時候,餘故裏開車沒敢開太快。
她的車技自打駕校畢業之後就再無用武之地,一路上碰見個紅燈都緊張的半死,倒是旁邊的白清竹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在車上還看起了手機。
她有閑心去看手機,餘故裏也沒想到。
但她又不敢問,生怕踩到雷區,讓白清竹好不容易提上來點的情緒又重新掉下去。
進到市區之後,人和車都多了起來,但也比不了S市那個不夜城,零零散散的也沒多少開的很快的,但餘故裏還是不敢松懈,一路兢兢業業的保持最低速度龜速到了家。
越越已經在車上睡着了,小呼嚕一個接一個的打,睡的白眼都翻出來了,被餘故裏抱下來的時候都完全沒有清醒。
白清竹伸手碰了碰越越的額頭。
“沒燒。”餘故裏看了白清竹一眼,說道:“你把身上的衣服都給越越包住了,她鞋底都沒碰到地面……”
白清竹頓了頓,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最後她只能垂着頭說:“我那時候,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越越還小,她不可能把越越一個人留在車上,真出意外了,她死一萬次都沒有用。可又沒有人可以托付越越,就只能帶着,又怕她會凍到,就只好把身上和車上所有能禦寒的東西都拿下來擋着。
餘故裏扭頭就看到白清竹這一副垂着頭的模樣,心裏像是塞了個檸檬似的,又酸又軟,整個人難受到不行,趕緊說:“我沒有怪你,平心而論,換在那個情況下,我如果是你,可能都顧不上別的……”
白清竹擡起頭沖着餘故裏勉強笑了笑。
餘故裏這才注意到白清竹一直撐着桌面的手。
她幾乎把全身的力氣都放在了那只手臂上,腿部幾乎完全沒有發力。
餘故裏一頓,趕忙把她扶到了床邊坐着,就慌手慌腳的去打了一盆溫水,又把剛才從藥店買的膏藥拿了出來,說道:“你泡泡腳,我去給你找兩個毛巾熱敷一下……”
一直等她拿了毛巾過來,白清竹卻還保持着她剛才離開的模樣沒有動。
餘故裏一邊疊毛巾,一邊用表情問她:“怎麽不動?”
白清竹讀懂了。
然後她仰起了臉,笑着說:“我腿擡不起來,脫不了鞋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餘故裏自己才有的錯覺。
她總覺得,白清竹這個笑是強裝出來的。
她肯定是怕自己擔心,才笑着說碰不到腳的。
餘故裏心軟的一塌糊塗,忙忙碌碌的搬了個小凳子坐在盆子前面,一點也不嫌棄的解開了白清竹的鞋帶,忍不住嘟嘟囔囔的說:“你到底是跪了多久啊……”
“四五個小時吧。”白清竹低頭看着餘故裏的發旋,一手在她頭上虛虛的碰了碰,最終卻沒敢真的放上去,又輕輕落回了原處,低聲說:“抱歉,我沒太注意看時間。”
餘故裏看了眼時間。
居然已經不知不覺到了淩晨了。
她把白清竹的腳按到盆裏,看着她白到像是在發光的腳背,和上面青色的血管,忍不住用食指戳了一下,才小聲說:“我沒有怪你。”
血管被她按一下,又複彈了起來。
餘故裏又戳了一下。
白清竹抓着床單的手一緊,抿着唇,把頭撇開了。
這哪是在玩她腳背,分明是在玩她的心。
餘故裏這給她洗腳愛戳她腳背上血管的毛病自始至終都沒改過。
作者有話要說: #我攻略了我自己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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