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年關将至, 就連醫院也變得熱鬧了不少。
餘家每年過年都冷清,湊在一起吃一頓飯也就是最大的慶祝,甚至連囤年貨的習慣也沒有。
兩個家長年輕時忙着事業根本沒有時間, 也沒有精力,還是到後來餘故裏成年,又有了越越,看着別人家的熱鬧喧嚣,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家缺了些煙火氣。
今年倒是和往年全都不太一樣。
餘可進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終于出院。
雖然沒什麽大礙, 但到底年紀擺在那,活動還有點受限,每天只能坐着輪椅行動, 光是上下樓就快要了半條命去。
他每天的活動就是在屋裏繞着遛彎, 或者隔着窗戶看樓下小孩兒打雪仗,再美滋滋的聽會老歌,幫着岑穆蘭一起做打打下手的活。
從餘可進出院後, 餘故裏日常就是去醫院溜達, 光明正大的當着她爸媽的面兒搞暧昧,餘可進和岑穆蘭也就全都睜一只眼閉只一眼就算是過去,甚至有點沒眼看自家閨女這沒皮沒臉的德行。
大年三十這天, 情況卻有點特殊。
餘故裏照常去市醫院探班找白清竹。
“去家裏吃飯?”白清竹手上的動作停了下,看着坐在她桌邊的餘故裏說:“叔叔阿姨知道嗎?”
“他們當然知道啊!”餘故裏瞪眼:“還是我媽授意我喊你的呢。”
白清竹擡眼,腕上手表顯示已經七點四十。別說是大年夜, 就算是平時也沒什麽東西能買的, 絕大多數商場都關門歇業了。
“太突然了。”白清竹略皺眉, 抿唇說:“我什麽都沒有準備。”
餘故裏偷着樂:“我媽說她就防着你這一招呢,你在醫院幫了我爸媽太多忙了,前前後後的忙活, 她就想讓你去吃個飯……我們一家人一起啊。”
今年也不是正經過年,但一是餘可進出院,二是餘故裏徹底恢複,身體檢查也沒有任何問題,越越的腿也好了……勉強再加上餘故裏重新談戀愛,喜事這麽多,閑下來後,岑穆蘭就想着熱鬧熱鬧。
我們一家人一起。
白清竹心尖尖忽然輕輕跳了一下。
一家人這個詞彙在她印象中還是太陌生了。
她重新回到白家時已經成人,也僅僅在家裏和他血緣上的父親過了一個有頭有尾的年。而後他父親因病去世,第二個年的新年,她就回到了父親家鄉,為他扶棺送終,也看到了和他葬在一起的生母相片。
她生母名字叫秦瑤,據說是因為産後抑郁自殺離世的。
秦瑤離開之前就已經有了數次想要傷害她的念頭。後來在秦瑤去世後,所有人遍尋不得她的下落,便有人默認她已經死了。
也只有她父親始終沒有停止過找她,一直信着一些不知真假的蛛絲馬跡搜尋……在後來回到白家那一年,她也聽白景爍提過無數次,說秦瑤其實很愛她,在她患上産後抑郁以前。
她給自己早早準備好了到兩歲的衣服,詳細到放置乳牙的琉璃手工匠人的聯系方式,放置胎毛的容器模板,甚至是模型粉,用來紀念她第一次和秦瑤牽手……等等,無一不證明秦瑤真的很愛她,也很期待她。
她那時候聽了很多。也無數次能從白景爍口中聽到‘如果你媽還在,就是我們一家人吃年夜飯了’之類的話……可這話畢竟沒有成為現實,永遠都是從他人口中聽說。
她無心去追究秦瑤是為什麽患上産後抑郁的,因為這種疾病往往牽扯因素過多,且人已經離世,不管去指責誰都沒有了意義,白清竹也始終不覺得有誰對不起她。
白景爍做足了他能夠做的一切,秦瑤……她更是沒有立場去指責一個病人。
白清竹沉默了很久,才有些拘謹的收拾了一下東西,站起來說:“好,我收拾一下。”
餘故裏左右扭頭看,沒人。
她手撐在桌子上,越過桌面啄了她一口,彎着眼睛:“快,別怕,我在呢。”
餘故裏窩在沙發上,老神神在在的看電視。
右手邊餘可進幫她剝橘子,左手邊越越在一個個的嗑瓜子,卻不吃,全把瓜子仁攢起來。
等越越攢夠了一小盤,餘故裏瞅準時機,穩準狠的一把抓走,往嘴裏一塞。
越越驚呆了。
“媽!!!”餘清越憤怒的仰起臉,“你幹嘛呀!那是我給姨姨剝的瓜子!”
白清竹在廚房幫着打下手,聞言和岑穆蘭一起探頭看了眼,又同時默契十足的重新專注手頭的活。
廚房忙碌的熱火朝天,但其實已經快到了收尾工作。岑穆蘭廚藝很好,今天一整天都為了晚上的這一頓飯鉚足了勁兒,四個大人一個孩子,菜色多又豐富,但每道菜量都不大,夠吃卻不會剩下。
“她倆平時也這樣嗎?”岑穆蘭看白清竹。
白清竹和餘故裏也住了小半年了。
半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但同在一個屋檐下,也足夠了解清楚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
白清竹搖搖頭,笑着說:“她還沒想起來的時候不這個樣子,很拘謹,也害羞。”
岑穆蘭又探出腦袋看了眼。
餘故裏正在龇牙咧嘴的和越越打架,樣子不像是孩兒她媽,像是孩兒她祖宗。
拘謹,害羞。
“……”她一陣無言,牙疼的說:“我現在看着她這樣子,還真是……”
一點和這兩個詞聯系不上,不光如此,還總覺得有點拖累人家白清竹了。
白清竹多好一孩子啊。
長得大氣好看,身姿也挺拔,看着就堂堂正正讓人喜歡,還有眼色,又懂得照顧人,又有孝心,工作有成,又沒有不良嗜好。
門外餘故裏:“再剝點再剝點。”
越越跟她吵架:“我就不!我就不!”
“那你姨姨就吃不了了。”餘故裏輕哼,“等會最後一個菜出來她就只能看到一個空盤子。”
于是越越像是個小守財奴,每剝完一顆就要看一眼餘故裏,防賊一樣。
眼睛被辣到的岑穆蘭頓時收回視線,同時把門掩上,做賊心虛似的沖着白清竹笑,和善非常。
一頓飯吃了個酒足飯飽,無形之間,關系似乎也被拉近了很多。
白清竹不挑嘴的好習慣這個時候就完全體現了出來——本來她在醫院加班,中午就沒怎麽吃,餓到了晚上,又趕上這麽一桌子豐盛的菜色,吃的就多了點。
她吃的多,但是動作卻不疾不徐,讓人看不出着急來。
岑穆蘭簡直是越看她就越喜歡,不住的給她夾菜,每一道菜白清竹都算是雨露均沾,哪樣都喜歡,哪樣都不挑。
飯後,白清竹本來要收拾碗筷,被岑穆蘭給摁到了沙發上,讓她陪着越越玩。
越越樂的高興,瞅準岑穆蘭顏色,上前抱着白清竹大腿不打算撒手。
白清竹被纏住,只能一邊聽着餘可進聽飯後必定會打開的民事調解頻道,一邊陪越越玩兒童益智游戲。
廚房。
餘故裏在水池子裏玩洗潔精泡泡,有一搭沒一搭的接過岑穆蘭給她的碗過水擦洗。
她聽見岑穆蘭沉默了一會兒說:“在家裏都是你做飯吧?我看小白那孩子不太會做這些東西。”
“肯定我做啊。”餘故裏掃她一眼,不着痕跡的說:“您自己姑娘和外孫女什麽挑嘴的德行您不知道啊?這兩張嘴誰能滿足的了。再者說了,我整天在家畫畫,本來運動就少的可憐,做做飯我還能活動一下肌肉。”
岑穆蘭默默的點點頭,一想也是,又問她:“你們兩個現在這算是,正式複合了?”
“嗯。”餘故裏先是點頭,随後又一搖頭,皺着眉說:“媽,我們倆自始至終就沒分開過。以前沒有分手,後來也不會有,談不上複合這兩個字。”
岑穆蘭自知失言,讪讪一點頭,也不多說什麽了。
餘故裏倒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就是論事,握了握岑穆蘭的手安慰。
餘故裏一開始就知道她媽喊她過來幫忙肯定是有話說,看岑穆蘭慢騰騰的刷碗,心知她思想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個爪哇國去,便說道:“您就別擔心了。家裏其實也不是三餐都要開火——我忙的時候還是得叫外賣吃,就算是我自己做飯的時候,洗菜擇菜這事兒也都不是我一個人幹的。刷碗我就更是從沒幹過了,都是她自己來。”
餘故裏不喜歡刷碗,經常都是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如果是冬天,第二天吃飯前再收拾也是常有的事。
這一點岑穆蘭心知肚明,可聽說一直是白清竹洗碗,她聞言又有些訝異,“我聽說外科大夫不是都不喜歡水嗎?”
“她不一樣。”餘故裏笑笑,“我跟您說,她其實有點小潔癖的,她誰也沒說過,但是我能發現。她還不喜歡跟人接觸,我在S市第一次見她,是有人給她送了一張錦旗,抓着她的手,握了半天沒撒開。她之後就去醫院前頭水龍頭洗手去了,還用上了刷子……”
那時候,她一直以為這個大夫脾氣不好。
因為給她送錦旗的人是個農民工,像是剛下工不久,手上哪怕是清洗過,也能看到不少的灰塵和泥垢。餘故裏當時心裏有些微詞,但想着可能也是大夫這個職業要保持手部整潔,就也沒有多想。
直到她在家裏發現了許許多多包濕巾,永遠一塵不染的桌面甚至是牆角,還有車上始終都備着的免洗洗手液,無一不證明了這一點。
但是這樣的白清竹又很願意給她打下手刷碗。
餘故裏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雙标這個東西還是很讓人喜歡的。
岑穆蘭聽她這麽說,終于徹底安下了心。
她又道:“這樣就好,媽是擔心你們生活上有摩擦,畢竟你一個人獨慣了……”
餘故裏瞅她:“您說的也不是沒道理,這些我都懂,生活上的事情我們會自己磨合的,都已經半年了,最難的前三個月都過去了,還擔心什麽呢。再說了,我們到現在都還沒正式同房睡呢……”
餘故裏說着說着又開始滿嘴跑火車,滿臉愁腸百結的說:“愁死我了。”
岑穆蘭:“……”
她這閨女恢複記憶以後,似乎真的朝着她越來越陌生的方向發展過去了。
晚間,餘故裏趁着氣氛正好,提了一下想把岑穆蘭和餘可進接到S市的想法。
她本來以為岑穆蘭會同意,卻沒想到岑穆蘭一口拒絕了。
餘故裏有些訝異,和白清竹對視了一眼。兩人什麽都沒說,白清竹卻主動說道:“阿姨,你是有什麽顧慮嗎?”
岑穆蘭搖搖頭,手裏拿着蘋果削皮,臉上都是慈祥:“不是,只是實在是沒有什麽必要。這邊一大家子,想去別的城市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幾乎等于舉家搬遷,何況還有你外公外婆,都是戀舊的人,一輩子都在這邊生長的。”
“這些日子我去看病,跟大夫也談了許多,小白介紹的咨詢師很棒,我們每天視頻溝通,她也幫着我解開了我的心結……”
每一種病症都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或許錯綜複雜,可總是有跡可循。
抑郁症治療最有效的方案,就是脫離原有環境,以及讓人産生抑郁和焦慮和不開心的源頭。
白清竹聞言沉默一會,而後點了點頭。
餘故裏也似乎明白過來了什麽,握了握岑穆蘭手腕,軟聲說:“媽,都過去了。”
岑穆蘭笑着看她,眼底有些濕潤,分不出是眼淚又或是別的。
岑穆蘭反手拍她:“你放心吧,媽這段時間睡眠好了很多,大夫不是也說沒讓我吃藥了嗎?能控制住,就能慢慢好轉,只要你和小白好好地,媽就放心了。”
餘可進可憐巴巴的插了個嘴,“我呢?”
岑穆蘭看都不看他。
擔心着急過前兩個月,老夫老妻幾十年,她這兩天就開始總數落餘可進,怪他走路不小心。
餘可進也在反思。
那天灑水車是過了,溫度也的确是降了,路也的确結冰了。但他光顧着看隔壁老頭下象棋,完全沒看腳底下,這才一滑直接摔了個大的,如果注意看路了,都不會摔。
于是他只能悻悻閉嘴,偷了塊蘋果慢吞吞的吃。
餘故裏又讓這老兩口逗樂了。
從餘可進出院之後,她就搬回家住了,鬧人歸鬧人,但是總歸不好一直不回家,何況二老都在。
她和白清竹手拉着手去停車場,越越跟在後面,裹得像是個球球,踩着路邊薄薄的冰層滑冰玩。餘故裏掃了兩眼,說道:“路上開車小心。”
“嗯。”白清竹說:“我明天休息,想去祭拜一下院長。”
“你自己去嗎?”餘故裏問她。
“自己去吧。”白清竹笑着說:“有些話想對她說。”
餘故裏也沒一定要跟着,只點點頭。
快要到停車場時,白清竹立下來,看着餘故裏說:“還在想阿姨的事?”
餘故裏嘆口氣:“那也不能不想啊。我媽這一把年紀了……”
“阿姨大約是因為愧疚。”白清竹抿抿唇說:“外婆生病的事情,雖然在意料之外,可她的年紀擺在那,并不是那麽的不能接受。比起外婆,你當年在她面前出事,可能才是她病情急劇惡化的源頭。”
餘故裏低頭看着兩人交握的手,不說話。
白清竹把她抱住,摟着她輕輕拍,說道:“你一天沒有想起來,阿姨就一天覺得她是在騙你,這種情緒是會累積的。十年的時間不短了,魚兒。”
“她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情緒,可能甚至叔叔都不知道阿姨自己承擔了多少東西,你這次驟然出事,地點、情況又和當年類似,又都在她面前,她才一下沒有崩住失控了。”
餘故裏緩緩的在她懷裏點頭,汲取溫度似的吸吸鼻子。
白清竹在她頸側親了一下,輕輕地,沒留痕跡。
“現在你一切都想起來了,她面對的,才是一個完整的你。這個時候的你和她說原諒,和她說不介意,和她說對不起,她才會覺得真正的釋懷。”白清竹笑着說:“阿姨的情況我一直在關注,她的确沒有說謊,這幾天她的狀态也和之前想比起好太多了,以後我們常回來看她,你生活的好,就是她最好的良藥。”
餘故裏悶悶點頭,“你專業,你說得對,我聽你的。”
這時候白清竹手機響了一下。
兩人暫時分開,又沒有完全分開。餘故裏還貼在她懷裏,埋在她胸口蹭,哼哼唧唧的不願意撒手。
白清竹看了眼手機屏幕,聽餘故裏懶洋洋的問她:“這麽晚是還有工作嗎?”
“不是。”白清竹一頓,将手機屏幕對準餘故裏。
随着她說的話,餘故裏也看清楚了屏幕。
“阿姨……把我拉到了家庭群裏。”白清竹緩緩說,語氣有些謹慎:“阿姨是手誤點錯了嗎?”
緊接着,屏幕上方忽然蹦出一條消息來。
【越越外婆:歡迎我們的家庭新成員[鼓掌][鼓掌]】
【越越外公:歡迎小白加入我們的大家庭。】
餘故裏笑:“看來不是。”
白清竹卻有點慌了,“我該怎麽回?”
“該怎麽回就怎麽回呗。”餘故裏站着說話不腰疼,還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你說稱呼嗎?你想喊叔叔阿姨還是想喊爸媽啊?不然你兩個都喊一遍試試,看我爸媽什麽态度?”
見白清竹不說話,餘故裏又往她身上拱,“快呀,都等着你回消息呢。你什麽時候改口啊?我們家這邊改口費還有紅包拿……”
話音停了。
白清竹用嘴把餘故裏嘴巴給堵上了。
分開時,餘故裏還有點意猶未盡,白清竹倒像是忽然想開了,當着餘故裏的面,在家庭群敲下一行字:【謝謝叔叔阿姨,我以後一定會照顧好魚兒的。】
餘故裏又往上湊:“真不喊爸媽啊?”
“不尊重。”白清竹看着餘故裏,忽然笑着說:“我不像你這麽活潑,還……”
餘故裏被她一起逗笑了,作勢要掐她,“你是想說我油嘴滑舌對吧?”
白清竹就笑,沒一會兒又摟住了餘故裏,說道:“回去以後,搬到主卧跟我一起住吧?”
餘故裏高興地心花怒放,眼睛都亮了,還是端着一副難得的莊重姿态,點頭說:“好。”
作者有話要說: 魚兒:有時候,故作矜持還是得有的。
連着趕上中暑+生理期+智齒發炎+不知道什麽引起的發燒+十幾天都沒睡好覺然後……徹底歇菜了,趕緊來更新對不住大家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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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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