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桃花濫濫二皇子
“母哉!大殿內被只老鬼追着跑,這事兒說出去還做不做人了!”王公從大殿裏推擁而出,兩條寬袖抖成大波浪。為人數十載,見鬼第一遭,此中心境,苦不堪言。
随後跟出來的人附和:“顏面無光啊!”
殿外人好奇卻不敢發問,伸長脖子頻往殿內探。大殿內滿目狼藉,施友恭頭發淩亂,衣冠不整,只有左腳着鞋履,另一只不知去了哪兒。神志無存,酷似死豬,奄奄一息被侍衛拖去天牢。
蘭漸蘇拍掉手上的荔枝殼碎,走到殿門口伸足個大懶腰。望月高嘆:“朗月清風。”神清氣爽。
太子負手出來,被風一吹,咽了幾聲咳嗽在喉嚨裏。見蘭漸蘇在前方兀自發散詩興,便悄步來到他身旁。
蘭漸蘇一側頭碰上太子的臉,冷不丁往後退了兩大步。站定腳跟,狐疑地打量突然貼過來的蘭崇琰。
太子彎起嘴角,半笑着問:“做什麽見到哥哥這麽慌?”
蘭漸蘇提防他又要幼稚地耍無賴:“回回發病都賴我,能不怕?誰知道你待會兒會不會忽然癱地上碰瓷?”
太子不火惱,往前複邁去幾步:“跳大神跳了十幾年,今天終于讓你給跳出個成績來了。那施友恭如此詭詐狡狯,連丞相都說不過他。你居然直接叫出邰江知府的鬼魂,吓得施友恭連忙認罪。二弟,看不出來你還是有點本事,也不是坊間口中的半吊子神棍。”
太子話在嘴邊正說着,一只手緊跟着擡起來,落在蘭漸蘇肩上。接着又往他的脖子處滑去,手指在他的白頸上敲點了兩下。
噫籲嚱!這回不耍無賴,耍起流氓了。
蘭漸蘇抓住脖子上那只手,往下放去:“有話說話,別動手動腳。”
太子笑意微垂,不大快活:“兒時咱們還一起洗過澡,不也是你摸我,我摸你?現在拘謹起這個?”
此話不假。雖然二人自幼相視厭惡,卻還是在跟父皇一同出游時,有過那麽一段手拉手好朋友的兄友弟恭時光。當初二人年紀皆少,無意目睹父皇與妃子帳中調情,二人不解其意,一起池中沐浴時便探讨起父皇和妃子的所作所為,也就互相研究了對方的身體幾下。
那記憶對蘭漸蘇來說似有若無,便不認賬,眉頭凝着。
“你不記得了?”太子執着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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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漸蘇細想少頃說:“确實不大記得,只記得當初池浴中一番探讨下來,太子的命根小我些許,恐是營養不善,沒長足兩肉。”
太子面部肌肉一點點僵住,凍結成一塊不起弧度的石雕,氣色好像剎那更趨于灰白。
蘭漸蘇瞧他神情陡地智障,不願打擾他月下清呆,拱手道:“宮門即将下鑰,太子若無他事,在下先行告退。”
蘭漸蘇瞎掰兩句,耍了太子一遭,擡腳就溜。溜到殿左,迎面碰上翊王。
“漸蘇。”翊王喚他,向他步來。
蘭漸蘇停下腳步,但見翊王似腳踏仙風向他近身,身體不住往後縮去一步。
蘭漸蘇以前管他叫十二皇叔,如今身份不同,唇瓣翕動兩下,喚道:“王爺。”
翊王站在他面前,與他離得相當之近,溫香的氣息拂過他的臉:“你不叫我皇叔,我倒有些不習慣。”
蘭漸蘇道:“今時不同往日。”
一層暗色蓋在翊王眸上,他淡道:“這樣也好。你何時回浈幽?”
“皇上要父王在京多留幾日,陪太後敘敘舊。想是還得待上些時日。”終究離得太近,蘭漸蘇腳步繼續悄往後移。
翊王卻又往前半步,一下将蘭漸蘇後挪的距離填補回來。他長睫下的雙眼凝視蘭漸蘇,音雖淡涼,總是情切:“來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若得了空,定要去王府尋我。”
蘭漸蘇笑笑:“一定。”
翊王輕一颔首:“那本王先走了。”
蘭漸蘇歡送:“王爺慢走。”
風吹得越來越清寒,月亮孤獨冷寂,天際一片潤濕的雲。蘭漸蘇抖了抖身子,将外袍往裏裹緊,去尋浈獻王和夙隐憂的身影。剛才殿門一開,人群一窩蜂沖出來,混在人群中誰也看不清誰。現在他走到大殿左側,浈獻王和夙隐憂的身影也不知去向何方。
蘭漸蘇正要往回走去。盡頭殿側斜出一個身着紫服之人,來人步伐盈穩,行至他面前,作揖道:“二爺。”
蘭漸蘇定睛看清,道:“丞相。”
沈評綠将頭擡起,眼睛稍作流連後,便直視住蘭漸蘇的臉,翹起的眼角像極鳳尾蝶的尾巴:“今夜多謝蘭二爺的相助。若非二爺相助,施友恭定然不會認罪,那麽臣的一切苦心,就都白費了。”
必是月輝朦胧得離譜,蘭漸蘇總覺今夜誰看他都特別多情。
“你也不必謝我,我雖說是幫了你,但也是有些私心。方才我看施友恭那小人得志的模樣相當不順眼,實在未忍住,想打一打他的臉,這才出了手。”蘭漸蘇把話說得疏離,言語間未有就此與沈評綠交好之意。沈評綠此人過于難測,相交以後是益是損沒個定數,蘭漸蘇不敢冒這個險。
“二爺過于客氣。”沈評綠便沒和蘭漸蘇強行交好的意思,望了天色,“宮門即将下鑰,微臣這便告辭。”
蘭漸蘇道:“相爺請。”
沈評綠謙謙作別,原路離去,一襲紫影慢行慢遠,逐漸變小變淡,與夜空融為一色。
蘭漸蘇這回沒立刻走,在原地站了有一會兒。吹了片刻風,他轉過身,打算換條路行,也許不會再碰上熟人。
這一轉身,猝不及防又是一跳。
石燈座旁站着夙隐憂,月白袍和這光影相襯得滑塵貴美。
蘭漸蘇心凜:我什麽命?
夙隐憂大步走來,走得有點氣勢洶洶。臉上埋着層霾色,心情看來不是太好,是比較符合剛見過鬼的人的臉色。
蘭漸蘇道:“世……”後面三個字沒來得及吐出來,夙隐憂拽起他的手,拉着他大步前走:“回家!”
蘭漸蘇從豳柳橋壁內取出來的遺物,是一面梳頭屏。梳頭屏為女子梳妝所用之物,将一面圓鏡以木雕工藝的架子架起,擺立在桌上,既可梳妝,又可當陳設古玩。
但這座梳頭屏,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梳頭屏。鏡身偏薄,除了是從宮中來的物品,并沒什麽過人之處,甚至比其他梳頭屏做工還粗糙殘破,着實不像一位貴妃所有。
蘭漸蘇試着讓它在案上站立,然而架底太窄,承不住鏡子的重量,似乎缺了個底座。
他自言自語道:“丹心姑姑要我找母妃遺物,又說為母妃報仇,那這個梳頭屏一定內有玄機。”只是左右上下反複翻看,怎麽也找不到機關所在。
一縷風從窗縫漏進來,吹熄案上油燈。蘭漸蘇将梳頭屏平放在案,找來火柴點燃燈火。
低下頭去望屏鏡,驀是一吓。朦胧鏡中,依稀出現一張年輕女人的臉。
蘭漸蘇呆了少頃,但覺寒光從天上漏下,剎那想起今天的日子,即刻身體後彈倒地,迅疾打了個滾。
滾過之處,哐哐飛下數枚梅花镖,屋瓦糙脆裂響,一鈎冷光直沖而下,向他刺去。
蘭漸蘇攀着牆壁飛上屋梁,閃避過刺來的數劍。女人的劍法快急狠穩,倘若不是昏暗中有劍光飛爍,蘭漸蘇定避無可避,頃刻死在她的劍下。
蘭漸蘇扒下一塊櫃門,咬破手指,蘸血在上面倉促畫了道符文,向女人扔去:“又是你,你到底為什麽殺我?”
“受人指使。”女殺手一劍刺破櫃門板,門板卻倏然變成一條三頭蛇,纏住她的劍身,蛇頭朝她吐信攻去。
蘭漸蘇問:“受誰指使?”
女殺手:“不知道。”微一使內勁,劍上的蛇頃刻被劍氣斬成數段,落地後變回數塊碎裂的木板。
蘭漸蘇人已不在屋內,只餘一個聲音在問:“為什麽每月初一到初七不殺我?”
女殺手聽出聲音自瓦上來,輕身飛出屋頂破開的那個洞。誠懇地回答:“每月總有幾日不便。”
蘭漸蘇一改方才之色,淡定自若側躺在青瓦上,手蜷成拳撐着臉,仿佛特意等候女殺手上來。他貌似悠閑等死,藏在身後的手卻抓着一個貼符小人,待女殺手再攻上來,他便将這小人甩出去,小人即刻會變成一個戰鬥傀儡,殺她個措手不及。
不料女殺手上了屋頂後,站立不動,明月之前挺拔得像棵高山松樹,儀态從定。
“你很厲害,能在守衛森嚴的王爺宅邸裏自由來去,還跟着我浈幽京城兩地跑。是北落十七門的人?要殺我的人給你多少錢,我成倍給你,你去把他給我殺了。”蘭漸蘇分她的心,小人在手裏捏得緊緊,一顆心幾乎跳到喉嚨口。
“這壞規矩,我不會做。”女殺手說,“再者,我不殺你,還是會有別人殺你。”
女殺手雖然身手了得,但眼神不太好,還有一點夜盲。加之北落十七門的殺手每天只工作半個時辰,超出時間便等下次再來,因此幾個月來一直未能殺掉棘手的蘭漸蘇。也算是職業生涯中的一個污點。
蘭漸蘇看她遲遲不拿劍刺來,疑道:“怎麽又不動?”
女殺手冰冷的臉沉寂良久:“失敬。突然提前不方便。”
蘭漸蘇:“……”
收劍回身,女殺手若無其事,輕功飛離,潇潇灑灑扔下一句:“在下改日再來。”
蘭漸蘇的小人準備了個空虛寂寞冷,萬分不甘心地跳站起來,沖她的身影大喊:“你下次來我也不一定有空,做事不能半途而廢,能不能今天解決清楚,你們古人沒這個觀念嗎?!”
女殺手仿若未聽,勁影飒飒消融在月色中。
蘭漸蘇眼神逐漸郁悶,把小人擲在瓦上:“shit!”被刺殺者,還得照顧殺手的時間,他絕對世間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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