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入v公告(“我想你應該是一束光……...)

方灼報名的一千五百米安排在第三天,前兩天可以自由活動。

為了響應班主任的號召,她每天會去操場敷衍地逛一圈,坐在角落裏背背單詞,再抽空寫兩篇廣播稿應付交差,更多時間留在宿舍跟教室。

下午的時候,方灼在刷老班送給她的那本練習題,寫完一道讓她很糾結的題目之後,擡頭看了眼黑板上的賽事安排。

廣播聲遠遠地傳到教室裏,混合着模糊的吶喊以及激昂的音樂,是跟方灼格格不入的狂歡。

她扭頭看了眼牆上的鐘表。

還有十分鐘就是趙佳游的400米跑步了,緊跟着就是嚴烈的跳高。

得益于他們在班級裏不間斷的宣傳,連方灼都記住了這個時間。

她放下筆,決定還是出去開去。

教學樓裏還是比較安靜,一出了大門,拐過花壇,立馬喧嚣起來。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還帶着絲暖意的風吹到方灼臉上,讓她又聞到了熟悉的桂花香味,很有秋天的感覺。

她來到操場邊的看臺,從高處遙遙往下望。

趙佳游的400米已經結束了,廣播站正在播報比賽的名次。

跟他說得一樣,他的預賽拿了小組第一。另外一組的人正混亂地站在跑道上,一面熱身,一面跟人說話。

方灼視線轉了圈,飄向操場側面的跳高場地。那邊裏裏外外圍了一圈人,在她的位置完全看不清楚。

于是方灼轉道去了超市,站在一個小石塊上,越過衆人頭頂,隔了十幾米的距離往人群中心眺望。

嚴烈穿了身黑色的運動裝,跟他白皙的皮膚比對得極為搶眼。他好像天生自帶跟別人不大一樣的濾鏡,氣質清清爽爽,像一抹夏天裏的風。哪怕看不清他的臉,也能認得出那個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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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多久就輪到嚴烈出場了,連圍觀群衆的反應都熱烈了些。好些女生站在白線外圍,見他上場開始興奮起哄,把別班男生氣得大罵叛徒,惱羞成怒的呵斥甚至蓋過所有的嘈雜清晰地傳到了方灼這邊。

嚴烈沒什麽反應,只是平靜地掃了眼欄杆,回頭跟身後的人比了個手勢,應該是說了句狂妄的話,所以被身後的男人推了一把。

他助跑起跳的時候,方灼下意識地想要閉上眼睛,

沒想到他跳高的姿勢很專業,跟前幾位男生的狼狽不同,輕盈又矯健。背躍過杆子後,也是順勢在墊子上滾了一圈,就立即站了起來。

除了寬大的衣服在跳躍的過程中往上滑了一截,導致腰身上的肌肉短暫地暴露在衆人視線中,似乎沒什麽缺點。

或許這也不是缺點,因為邊上響起了前所未有的亢奮尖叫。連站在方灼前面的人也在抽氣,發出幾聲暧昧的輕笑。

嚴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準備退回到候場區。

不合常理的,似有察覺,他轉過頭,精準地朝方灼的方向看了過來。

方灼笑容還揚在臉上,但弧度很淺,她下意識地想壓下唇角,又意識到這樣的距離對方根本看不見,而且沒有必要覺得尴尬,于是若無其事地跟他對視。

嚴烈應該是笑了,他高昂起頭,對着方灼揮了揮手。似乎想過來,被身後的趙佳游一把拽了回去。

陽光溫熱,和風輕柔。

方灼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句話,是以前別人給她遞的情書裏寫的。

“我想你應該是一束花兒,路過你這裏,我的旅途只剩下你的氣息。離開這裏之後,也好像哪裏都是你。”

方灼看了一眼就放到旁邊了。她當時想的是,你都離開了,還寫什麽情話?哪裏都能看見的想必也只是朵普通的野花。這人說話真的不好聽。

可是這句話卻讓她記住了,此時從箱子底部帶着舊灰塵飄上來,讓她隐隐約約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誤解。

可方灼執拗地覺得還是有點不對。

比起會盛開凋謝,要看見時才會想起的花兒,真正無時無刻、無處不在的,除了空氣應該是陽光才對。

說明年輕人所謂的愛意是多麽的不真切。

應該這麽改:

“我想你應該是一束光,每天清晨日出升起,好像哪裏都是你。哪天日月不再交替……交替……地球就毀滅了。”

方灼不滿意地咋舌一聲。就最後這一句古怪的話,60分的作文她能扣55分。

方灼亂七八糟地想着,下一位學生已經開始試跳。

在嚴烈後面的是一個校隊的學生,也跳得很輕松,但方灼總覺得他的姿勢沒有嚴烈那麽自然。

全身肌肉緊繃,顯得曲線僵硬不優美。明明是一樣的動作,還沒嚴烈長得高,落地的時候跟錘子一樣重重地砸了下去。

是偏見。

方灼內心忏悔了一下,覺得自己的心态不對。不應該這樣的不講道理。

比賽結束得很快,方灼只是開了會兒小岔,裁判已經起身宣布結束。

參賽成員裏好像有個職業跳高、體招入校的學生,最後嚴烈跟他單獨跳了幾次,輸了,遺憾拿了第二。

他撣了撣黑衣服身上的灰,被身後的趙佳游勾住了脖子,從後面壓得起不了身,玩鬧的時候,視線頻頻往方灼這邊瞥來,還沒抽出空,又被前面的女生給攔住了。

方灼默默轉身,進超市買了個面包做午飯,等再出來,嚴烈已經被他的兄弟連拖帶拽地去往閱兵臺領獎。

·

晚自習的時候,揮灑了一天汗水的學生重新聚集在教室,吵吵鬧鬧地說着白天的事,順道放會兒大話,難得地展現着這個年紀該有的青春活力。

老班過來坐班,示意他們安靜,可惜效果不大。她沒有辦法,幹脆讓班長去拷了一部電影過來,在大屏幕上播放,前提是不可以繼續吵鬧。

班長歡呼地沖了出去,男生在後面大喊“要恐怖片”,女生又立馬大叫“不可以”,亂糟糟的一片。老班嚴肅冷下臉,衆人才好不容易收斂下去。

嚴烈來得比較晚,洗完澡,換了身白色的衣服。

他坐下後,沈慕思拎着個銀牌放到他桌上,說:“烈烈,你的獎牌!已經給你登記好了,不用謝。”

方灼見狀問道:“你沒自己上臺領?為什麽?”

“站上面拍照感覺怪傻氣的,而且又沒拿第一。”嚴烈随手把獎牌放在桌角,笑問道,“怎麽樣,跳高好看嗎?”

方灼回憶了一下,刨除幾位專業人士,幾個醬油黨的動作也還遠沒到僵屍跳那麽不堪入目,頂多只是有點滑稽。客觀地說了一句“還可以”,又補充道:“比跳遠好看。”

“你怎麽還搞拉踩?”嚴烈壓低了聲音跟她說,“千萬別讓趙佳游聽見。他就報了跳遠。”

方灼做賊心虛地瞄了窗邊一眼,發現人根本沒在教室。

嚴烈将手揣進兜裏摸了魔,片刻後一臉神秘地掏出一塊金牌,放到桌上說:“雖然跳高沒拿到冠軍,但還好我多報了項100米。”

A中今年的獎牌做得很好,細節精致,看起來很值錢的樣子,想要擁有。

嚴烈看出她眼神中流露的喜愛,低笑道:“想要嗎?”

方灼卻淡淡收回視線,并不留戀地說:“明天我就有了。”

嚴烈記得她報的是一千五,覺得她這話狂妄又有點可愛,正要說些什麽,電影熟悉的開場片頭響了起來。

燈光暗去,衆人漸漸噤聲。

方灼的臉被陰影籠罩,又覆了層屏幕照來的淺淺熒光,她将全部注意力聚焦在上面,屏息凝神地觀看電影。嚴烈也忍下了要說的話。

·

第二天下午,先是男生的三千米項目,再是女生的一千五百米。

方灼沒敢吃太多午飯,多喝了兩瓶水,提早到操場準備。

她把號碼牌別在校服外套裏面,在路邊走來走去地熱身。同學們都沒想到她要參加這一場,圍着另外幾個要跑步的人猛灌毒雞湯。

報了男子三千米的是沈慕思。

他本意是來渾水摸魚的,結果發現今年的班級成績意外的不錯,有望擺脫倒數前三,留下裏程碑式的好名次,就意思意思上去跑一下,以免班級扣分。

結果才跑了一公裏,就被身後校隊的人反超了一圈。聽着吶喊聲在前面響起,送給他身後的對手,沈慕思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就悄悄從邊上溜了下來。

哪曉得剛下跑道,迎面對上了方灼。

兩人默默對視。

可能是因為方灼的眼神有些冷酷,沈慕思感覺受到了威脅。他腦子一抽,又轉身回到跑道,想完成自己剩下的征途。

邊上體育老師看見,急忙叫道:“诶诶诶!下跑道的學生就不能再回去了!幹什麽呢!”

沈慕思順着隊伍朝前跑動,感覺自己進退兩難。

方灼趕緊上去将人逮了回來,拎着暈頭轉向的蛋糕同志去找嚴烈。

嚴烈早就發現這邊的騷動,正從另外一面跑過來,到了跟前,哭笑不得地道:“你搞什麽呢?要跑就跑,不跑就不跑,你還搞反複橫跳。”

沈慕思怪委屈的,可當着方灼的面又不敢說什麽,嘴唇嚅嗫道:“你不懂,這是一個人內心的掙紮。”

他大喘了口氣,為自己沒享受到的關愛感到遺憾,嘆道:“跑得好累啊。”

嚴烈推着他去班級的休息區,“到邊上坐着去。”

見人走遠,他又轉向方灼,問:“你不會真要跑吧?”

方灼拉開拉鏈,展示自己非常吉利的號碼牌,說:“不行嗎?我都檢錄完了。”

嚴烈臉上有震驚有無奈,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心情,最後只彙成一句話:“有什麽我能幫你的嗎?”

方灼斜了他一眼,讓嚴烈覺得她在看傻子。

三千米成績統計結束之後,清理一下賽道,很快就是一千五。

廣播播報了兩遍,學生們在起點處點名。

當站在路邊看熱鬧的班主任發現方灼出現在一千五的跑道上時,臉色變了,指着她叫道:“這位同學你在這裏幹什麽?”

方灼:“??”

邊上學生也注意到了她。從剛才起就覺得她不停往賽道上擠實在太危險了,等看清她胸口挂着的鮮紅號碼牌,紛紛顫抖了下。

方灼應着裁判的喊聲舉起了手,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也是一個逐夢人。

班主任一句“不可以”差點就要叫出嘴邊,被咋咋呼呼的趙佳游先行喊了出來。

“你怎麽能跑一千五?!你上去熱身嗎?”

方灼不高興地別過臉,不想回答他。

嚴烈擠到人群前排,拉住了蠢蠢欲動的班主任,安慰道:“放心,我已經聯系好醫務室的人。他們聽說要參加跑步的是上次暈倒的那個營養不良的學生,主動給她預留了一張床位,說歡迎她回去看看。”

老班松了口氣:“那就好。”

聽着他們一唱一和的诋毀,方灼抗議道:“過分了。”

裁判本來肅着一張臉在整隊,旁聽一會兒實在忍不住,插了一句:“買保險了嗎?”

方灼:“……?”山上還有筍嗎?

方灼覺得這群人的偏見實在太重。

他們跑過的步,加起來都未必有她爬過的山多。方灼小學的時候就能背着幾十斤重的竹筐走半天的崎岖山路,還要在山上摘橘子,砍兔草,拔土豆。

比爆發力,她可能不行,但是比耐力,她也有童年優勢。

跟這幫人解釋不來。

方灼顧自站到自己的位置,屏蔽了外界的噓聲,等着裁判哨響,開始發光發熱。

清脆的槍響過後,人群沖了出去。

出發的時候,方灼跟在了隊伍中間的位置。

別班的同學都在拼命喊加油,只有一班的老師帶着學生,在那邊苦口婆心地勸道:“方灼,跑累了就下來了吧,沒事的,別強撐啊。咱們不拿第一,重在參與。”

方灼還要抽出多餘的心力瞪向他們,更準确地說應該是高傲地斜睨。希望他們能有志氣一點,別在這裏亂起哄。

跑到第二圈的時候,隊伍已經分成了好幾段,方灼還是跟着第一批次的隊伍。

嚴烈拿了杯水等在操場邊,方灼路過,搖了搖頭。

班主任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說:“方灼的速度挺均勻的,狀态好像也還行。她的八百米成績不錯吧?”

衆人沒什麽印象,只知道不是前幾。體測的時候自己的命都顧不上,哪裏顧得了別人的?

跑到第三圈的時候,衆人表情正經起來。一個個沉着臉,頗像苦大仇深。

方灼的兩條腿就跟機械操縱的車輪子似的,穩定地邁着同樣的步伐,從一衆參賽者中脫穎而出,現在已經是第五名。

班主任內心産生了動搖,注視着她從遠方跑來,再注視着她往遠方跑去。

方灼或許不是跑得最快的,但她的神情一定是最從容的,而她的身形也是裏面最清瘦的。這矛盾的現象放在她身上,讓人怎麽都不敢相信。

趙佳游看見勝利的希望,紅了臉,比自己上場還激動,追着跑道鼓勵道:“第三圈了方灼!八百米了!再一圈就一千二了,你還剩……”

他還沒喊完就被嚴烈捂住了嘴。

這是什麽動員的新方式?這特麽是刀刀致命吧?

趙佳游掙脫出來,理智已經離家出走,倔強地吶喊:“方灼!沖啊!跑第一你就是我爸爸!”

方灼真的沖了。

跑到第四圈的時候她就開始加速,直接從第五超到了第二,咬在領隊的身後。

領隊的是穿着校隊服裝的一個女生,方灼的靠近給她帶來了壓力,她不敢再敷衍,也加快步伐開始提速。

然而方灼就跟塊牛皮糖一樣甩脫不掉,她能聽見對方的腳步聲,卻聽不見紊亂的呼吸聲,讓她心中大喊邪門。

“方灼我愛你!”

“沖啊灼灼!”

“你第二了!了不起你第二了!你是最棒的!啊——!”

一班同學看見這一幕徹底陷入瘋魔,嘶吼地叫着亂七八糟的東西。“方灼”這個名字都變了調,跟鬼哭狼嚎一樣地響徹半空。

邊上的人耳膜深受折磨,離他們遠了點,怕智商被傳染。

終點越來越近,方灼再次提速。

領隊的女生一驚,呼吸亂了。察覺到方灼從她身邊超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只剩最後一條直線跑道的時候,班主任提着一口氣快要喘不過來,死死盯着賽道上的人。

方灼唇色蒼白,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兩頰又有點泛紅,拐過彎後,跑到另外一條道上,目不斜視地進行沖刺。

她眼前發花,可能是貧血,看不見自己對手的位置,只看見了前方影影綽綽的人群,覺得自己大概是要到終點了,又不敢減速。

直到裁判大喊了聲“第一”,方灼才停下,站住的一瞬間,兩腳發軟打晃,差點摔倒。

一雙手及時按住她的肩膀,有力地将她扶了起來。很快又有很多人圍到她的身邊,擋住了周圍的光線。

各種糅雜的聲音讓方灼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急切地問:“怎麽樣?”

嚴烈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按捺不住的興奮:“第一!金牌是你的!你是女神、冠軍、趙佳游的爸爸!”

方灼放心了。

嚴烈推着她走了兩圈,然後帶她到椅子上坐下。

前面有人給她扇風,邊上有人給她放松肌肉。

魏熙拿着杯子,在一旁殷勤地給她倒水,就差喂到她嘴邊。

方灼第一次感受到衆星捧月的滋味,有點享受,低調地說了句:“還行吧。一般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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