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顆小太陽(二更)

翌日早晨,天色剛朦朦亮,方灼就醒了。單薄的窗簾拉着,遮住了一半的光,她探出頭看了眼,發現寝室長已經醒了,正在桌邊紮頭發,

女生給她比了個手勢,表示現在才七點。而後提起行李箱,跟坐在床上發呆的方灼無聲道別,樂颠颠地出了門。

方灼也起來整理了下東西,确認裝備完整,蹑手蹑腳地推開門。

外頭正在下雨。經過一夜,地面變得泥濘不堪,空氣潮濕又帶着點清新的味道。

方灼撐着傘到男生宿舍樓下等人,站在花壇邊,選了個不起眼的位置。

她出門特意穿了一雙要洗的髒鞋,看着別人踮腳小心走路,有點無所畏懼的開心。一腳在水坑裏踩了下去。

水花飛濺起來的弧度很高,跳到了一雙突然出現的白色鞋子上。

方灼愣了下,視線順着鞋面緩緩往上移,對上嚴烈面無表情的臉。

他提起鞋子甩了甩,沒能把污水甩出去,反而被更多的雨水打濕了鞋面。一句“你幹什麽”還沒問出口,回過神來的方灼已經畏罪潛逃了。

“方灼!”她聽見嚴烈在後面喊她。冰冷的雨夾着風吹在皮膚上,手中的雨傘不受控制地朝後翻去。

一雙手從後面撐了一把,給她把将要歪倒的雨面推了回去,擋在她的頭頂,聲音無奈道:“別亂跑,我又不罵你。真是的。”

方灼心虛地站定,端端正正把着傘,朝食堂過去,作勢要吃飯。

她沒內疚多久,前面的路上又出現一個水坑。小氣又記仇的某人立馬沖上前用力一踩,将水花飛到方灼的鞋上。

有些冰涼。

方灼擡頭,高冷地說了一句:“幼稚。”

嚴烈在邊上猖狂大笑,仿佛做了件很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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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雨,沒法兒騎車,他們得步行去車站。

從食堂出來,方灼拎着包往身後背,想騰出手去打傘。嚴烈見她背包沉沉地墜下,動作不是十分靈便,主動道:“我幫你拿。”

上手一提,卻比他想象得還要重。嚴烈驚訝道:“你這裏面裝了什麽啊?”

方灼道:“書。”

嚴烈又往她手上看,一個白色的大紙袋。

“也是書。”方灼說,“我喜歡看書,怎麽了?”

嚴烈微妙道:“你這分明是喜歡寫作業吧?”

別人帶作業回家,是給家長看看,順道讓自己安心。方灼那可是真做。

方灼問:“那你的衣櫃裏有多少衣服?”

嚴烈愣了下,差點以為她這一句是打算罵人,可看她表情又不大像是品如衣櫃的代言人。

果然,她很認真地又問了句:“你買那麽多衣服,是因為喜歡換衣服嗎?”

這靈魂的問題将嚴烈給難住了。

方灼見他呆愣,對他的智商感到有點失望,只好自問自答道:“是為了不得不穿衣服的時候,能有一點點自由的選擇。”

方灼的每一個點都落在嚴烈完全意想不到的梗上,讓他臉上露出一種似懂非懂又自我懷疑的矛盾表情。以致于當方灼走遠了之後,他還在默默參悟這個深刻的道理。

好絕一邏輯。

去方灼家的路嚴烈走過一半,熟練地陪她乘坐城鄉公交到了大橋下,等待去往村鎮的面包車。

他一整天心情都很好,又背包又打傘,哪怕抵達這裏已經浪費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依舊腳步輕快,神色飛揚,嘴裏哼着方灼沒聽過的歌。

兩人在橋下等了沒多久,雨水停了。烏雲散開後露出一角淡藍色的天,不熱烈的陽光穿刺下來,照在鄉間的碧綠山色上。

草木上蒙着水汽,吞吐着令人清爽的氣息。

嚴烈看着山壁上的攀緣植物,還有那些間或開放的不知名的白花,饒有興趣地問方灼是什麽。

方灼無奈說:“我怎麽知道?就是野花吧。”

嚴烈說:“那麽努力開的花,怎麽能随便叫它們野花?它們有自己的名字吧。”

他好像總是有些奇奇怪怪又很少年氣的想法,聽起來很天真,但一點都不讓人讨厭。

嚴烈拿出手機,用攝像頭對準識別。

方灼對這個功能也很好奇,湊過腦袋查看。

可惜圖片裏的圓點轉啊轉,最後跳出來的是另外一種常見的花朵。

“看來還要多多學習。”嚴烈轉回身來說,“我看博物雜志裏的人好像什麽都懂,好厲害。”

方灼點頭“嗯”了一聲。

嚴烈對着手機嘆說:“百度,你這樣不行的啊,不争氣。”

方灼:“……”

嚴烈笑了下,将手機收起來,眺望着道路的盡頭,問:“還有多久來?”

“應該快了吧。”方灼也不知道具體的時間。不過前幾次的運氣都挺好的,頂多半個小時就能等到車。

嚴烈說:“那你一個人的時候豈不是很無聊?”方灼問:“你一個人在家豈不是也很無聊?”

“是的。”嚴烈坦率道,“所以我會去找別的事情做。”

方灼目視着前面,又扭頭去看他,斟酌着問:“你家裏為什麽沒有人?”

嚴烈挑着眉峰,不确定地答:“因為他們不回家?”

方灼聲音放小,和從身後穿過花叢的涼風一樣小心,問道:“多久了?”

嚴烈很想笑,努力繃着表情,嚴峻地道:“先生,這事很嚴重嗎?還能治嗎?”

方灼張開嘴,欲言又止,卻沒出聲。嚴烈看她低下頭,盯着面前的水窪,素淨的臉上漸漸多出些奇怪的神色,好像在生氣。

僻靜的山林,沉默的行人。

浩渺的煙波,遼闊的遠風。

蒼翠的綠意映襯着天空的灰藍。

嚴烈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寧靜又不會覺得寂寞。

也很喜歡聽方灼說話,清脆細碎,幹幹淨淨的,跟這片山裏的植物一樣鮮活。

他等不到人回答,又問:“怎麽了?”

“不知道怎麽接。”方灼深感可惡地道,“煩。”

這就是她不怎麽喜歡跟人聊天的原因,好像大家不是同一個九年制義務教育出來的人。

當然也确實不是。

嚴烈愣了愣,下一秒放聲大笑。

空氣飄蕩的都是他爽朗的笑聲,方灼忍了忍,對方卻一直不肯收斂。

她感覺自己被大肆嘲笑了,臉上的陰郁之色逾沉,氣道:“有什麽好笑的?”

正好一道橘黃的車燈從橋下打了過來,方灼惱羞成怒道:“我走了,你繼續留在這裏吧。”

嚴烈趕緊跟在她身後上了車。車裏沒什麽人,位置還有大半是空的。

方灼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嚴烈坐到她身邊,好歹是正常了一點。

他朝方灼靠近,眼睛發亮,看着精神奕奕,問道:“你為什麽不回我的短信?也是因為想不好怎麽回嗎?”

“不是。”方灼莫名其妙地說,“有什麽想不好的?”

嚴烈窮追不舍地問:“那是為什麽?”

方灼含糊地道:“你發點重要的事我就回你了。”

嚴烈:“為什麽?”

方灼煩了,只好坦言道:“短信很貴的。”

嚴烈懵了下,顯然沒料到是這個原因。

是方灼一毛不拔,還是他們的友誼一毛不值?

他很冤地說:“可以用QQ啊。”

方灼說:“不要。那是我舅舅的手機。”

“那你找個自己的手機?”嚴烈說,“我上一個換下來的手機還能用。一直放着電池會壞,要不先借給你用?”

“不要!”方灼堅定地說,“會影響我學習的速度。”

嚴烈失望道:“那好吧。”

車輛經過一片水田,男生終于安靜下來,透過車窗看外面的風景。

他請求方灼和他換一個座位,坐到臨窗的地方,津津有味地欣賞那些并不稀奇的綠田。

方灼看着他的側臉,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時候她應該還在上小學,學校要求家訪,老師按照她資料上寫的地址找過去。

正好那兩天也像現在一樣下雨,只是下得很大,低凹處的農田都被淹沒了,從路邊看全是渾濁的泥水。有一些不平坦的路同樣已經辨認不清,不熟悉的人可能會踩進樹坑裏。

老師在村裏迷了路,搞得很狼狽。沒找到方灼家就回去了,跟班裏的同學評價說:“那是什麽鬼地方?”

方灼當時怕他,所以沒有應聲。因為他長得有些刻薄,對她也不是十分友好。

她不知道是誰的錯誤,覺得可能是自己住的地方不對。對別人的嘲笑也一知半解的,只知道是不好的事。

後來一個年輕的女老師又去她家走了一遍。站在高高的田埂上,望着嫩黃茂盛的油菜花,說了句“很漂亮”,然後牽着她的手回家,叫她記了好久。連那天黃昏的顏色和路邊的剪影都印象深刻。

過了幾年,她才明白,不是不好的事,是不好的人。

嚴烈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他用手指比了個方格,對着外面飛速掠過的,笑說:“這裏好生态,像動漫裏的一樣,随便拍張照片放網上都是能火的樣子。”

方灼輕聲道:“是嗎?”

為什麽她喜歡的樣子嚴烈身上都有?

嚴烈自娛自樂了會兒,終于進入待機狀态,電池告罄後,眼皮軟綿地向下垂落,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

沒睡多久,方灼推着他的肩膀将他叫醒,帶着還迷糊的人下了車。

葉雲程這回一直在村口等着,坐在一張小板凳上。見方灼今天回來,多帶了個人,驚訝了下,拄着拐杖走過去,不知道怎麽招呼。

嚴烈聽到方灼喊了一聲“舅舅”,瞬間清醒,揚起一個标準的笑容,快速道:“舅舅你好,我叫嚴烈,方灼的同學。上次月考我是班裏的第一名,全校前三。我們的目标是共同進步!”

方灼:“……?”自我介紹是這種格式的嗎?

不想葉雲程聽完後态度瞬間熱絡起來,握着嚴烈的手激動說:“你好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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