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曲子

音塵打起簾子進來時, 見寧悅兮正低着頭,手指按在紅蓮紋身的位置,音塵快步走?過來, 出聲阻止道:“郡主,莫要觸碰傷口?的位置, 讓奴婢來為您上藥。”

寧悅兮将頭一擡,正對?上音塵擔憂的眼神,她又垂下眸子,手指動作一頓, 音塵瞧着寧悅兮手上铐的玉鏈子, 瞧着也是心?疼,可惜她只是個奴才……什麽也幫不了。

她坐在床側, 将秦洵留給她的藥一點點的抹在那朵紅蓮上, 她的動作很輕, 藥抹上去有種清涼的感覺, 剛才那絲灼熱感緩和了許多。

等抹完, 音塵替她将衣襟掩好, 音塵溫聲道:“郡主,這藥抹上只需三日, 傷口?便會好。”

寧悅兮輕輕的“嗯”了一聲, 既沒?有生?氣也沒?有憤怒,平靜的不正常,音塵看着這幅模樣,欲言又止。

秦洵母子是她的恩人?, 可郡主同樣待她很好, 夾在兩人?中?間,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音塵思忖片刻, 終将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她道:“郡主,您給皇上服個軟吧,皇上這樣對?您雖然有些過分,但他?本意是因為太過愛您的緣故。”

寧悅兮看了音塵一眼,既覺詫異,又覺得?好笑,她道:“你對?他?倒是衷心?。”

她只是個奴婢,對?主子忠心?是應該的,音塵輕輕嘆息道:“其實皇上年幼時并非這樣,容安太後與聖安太後薨逝後,皇上這才性情大變。”想起那些過往,音塵便神色黯然。

任誰經歷過那些事情,都不會和從前一樣,想當初皇上幼年時,何等驚才絕豔,在一衆皇子中?出類拔萃,任誰也掩不住他?的光芒,他?那樣高?貴的身份,對?他?們這些卑微到?塵埃裏的奴才也十分溫和。

那場變故後,皇上和康蕙長公主曾數度在生?死邊緣徘徊,他?的性格開始變得?陰郁,暴戾,喜怒無常,音塵看着他?走?到?今天,她比別人?更能理解秦洵。

寧悅兮沉默不語,說起秦洵的從前,寧悅兮也曾參與過,他?從前經歷過什麽,她心?裏很清楚,那時他?受到?謝皇後和秦淳母子壓制,處處隐忍,連與她幽會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讓任何人?知曉,他?怕別人?知道自己有軟肋,他?怕保護不了她,這些她都知道,可不管她們結果如何,她和他?都分開了,她也有家室,明确的拒絕他?,他?又何必強人?所難。

音塵見她不說了,也沒?有多言,心?想這兩人?就?是一段孽緣,若不是他?們自己根本無法解開,她多說無益,她站起身要退到?一旁,寧悅兮忽然問道:“音塵,宮中?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情?”

音塵心?知她想問的是什麽,她如實道:“葉美人?今早已被皇上奪封號,打入冷宮。”

她見寧悅兮聽?了之後,臉上并無一絲波瀾,便知寧悅兮早料到?此事,看來皇上還是沒?有冤枉人?。

春霏宮,各宮妃嫔們按照慣例來淑妃這兒請安,楊妩落座後,眸光在殿內一掃,見空了一個位置,她臉色微沉道:“葉美人?怎麽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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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嫔搖着手裏的纨扇,愉悅的笑出聲來,她道:“娘娘大概還不知道吧,昨夜皇上親自審問葉美人?,葉美人?承認是自己私助郡主出逃,如今已被皇上打入冷宮,聽?候發落。”

見楊妩臉色微僵,衆嫔妃心?思微妙,阖宮上下,葉美人?與楊妩關系最近,也只有她來春霏宮請安請的最多,葉美人?就?是楊妩的一條走?狗,這事情表面上看是葉美人?做的,實際上有沒?有楊妩的手筆在誰也不知道。

如今楊大将軍打了勝仗,皇上也不會動楊妩,只好将葉美人?給辦了敲山震虎,給楊妩一記警告。

楊妩心?情不好,讓衆嫔妃都散了,等人?都走?完之後,楊妩擡手揉了揉眉心?,茜素忍不住道:“娘娘,這葉美人?若是為了保命将咱們給招供出來怎麽辦?”

楊妩擡起頭來,眼底透出一絲冷意,她道:“她沒?這麽大的膽子。”葉家人?的性命,可都捏在她的手裏呢。

而且她不會讓她有機會說出來的。

楊妩垂着眸子,臉上一片冷意:“既然已經被貶冷宮,留着也沒?用了。”

茜素神色一凜,繼而點點頭道:“好,奴婢這就?去辦。”

當天夜裏,葉美人?在冷宮裏懸梁自盡了,消息是第二天傳開的,各宮的人?聽?了,也僅僅只嘆了一聲,畢竟在這後宮裏,死一個把妃嫔太常見了,誰又會在她身上浪費太多同情心?。

張懷初走?入乾清宮,在秦洵跟前道:“皇上,葉美人?死了,此事可要再查下去?”

秦洵批閱奏章的手微微一頓,擡眸時眼底冰涼一片:“到?此為止,另外,诏獄中?抓來的那些镖頭,把那個女的放了,為首的三個男人?,割了舌頭也放了。”

“奴才遵命。”

到?了天黑時候,敬事房的太監又捧着綠頭牌進來,原本沒?抱什麽希望,誰知秦洵卻停下來,手指點了點綠頭牌,他?道:“李美人?,今夜就?她。”

敬事房總管眉開眼笑的下去了。

李美人?入宮的時間并不比葉美人?短,甚至還長,可至今皇上來她的芷蘿宮不過四?五次,這次聽?說秦洵要來,感覺自己像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給砸中?了,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好半天才恢複正常。

到?了亥時,秦洵才匆匆趕來,李美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前來迎接。

李美人?微低着頭,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柔聲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秦洵瞥了她一眼道:“起身。”

李美人?站起來,怯怯的擡頭來看秦洵,秦洵看着她那張脂粉過濃的臉微微皺眉,但看到?女人?眼底的殷切,忍住轉身要走?的沖動。

他?大步走?到?太師椅上坐下,端起一旁的茶盞,抿了一口?茶水,放下後,擡頭又見李美人?坐在他?對?面,秦洵眸光閃了閃道:“朕記起來,你好像是祝流澌的表妹?”

兩年前他?去祝家做客,祝流澌這個表妹故意撞到?他?身上來,祝流澌又在他?面前提了提,礙于面子,他?便将此女帶入宮中?來。

李美人?臉上露出一抹羞澀,臉頰微微紅道:“皇上還記得?臣妾,臣妾心?裏可真高?興。”

秦洵瞧着她這幅嬌羞的樣子,一時覺得?興味全無,他?道:“可有什麽才藝?”

李美人?卻仍然沒?看出秦洵的不耐,眼眸流轉道:“臣妾會彈琴。”

秦洵幹巴巴的道:“那便彈一曲吧。”

李美人?端坐的琴案後,纖纖素手撥在琴弦上,先?試了一下音,接着開始彈奏起來,彈的是《月滿西樓》,曲子倒是彈的不錯,可秦洵卻全然沒?有聽?進去,他?想起了寧悅兮第一次給他?奏的曲子,難聽?到?令人?發指。

彈到?一半就?被他?喊停了,寧悅兮知道他?嫌她彈的不好聽?,便央求他?教他?,他?便教了一次,總以?為她性子好動,定然沒?有耐心?好好練琴,誰知一個月後,她竟然能流暢的彈奏那首曲子,後來他?才知道,為了彈好曲子,她十個手指頭都被琴弦磨破了,鮮血淋漓也在堅持。

想到?這裏,秦洵無法繼續聽?下去,他?起身就?要朝外面走?,李美人?見他?忽然要走?,手上動作一停,站起身來,匆匆追上,她慌張道:“皇上這麽晚了還要走?,是不是臣妾彈的不好聽??”

秦洵瞥了她一眼,搖頭道:“不是,朕還有事。”

說完,往旁邊邁出一步,大步朝外走?去,張懷初緊緊跟上,李美人?臉色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臉色發青。

張懷初等人?跟着秦洵走?了一路,秦洵看着驚桃宮的方向忽然頓住腳步,回頭道:“朕想一個人?走?走?,不必跟着。”

張懷初應了聲:“是。”

秦洵走?着走?着就?來了驚桃宮,驚桃宮的燈已經熄了,來時,宮人?們跪地請安,秦洵讓她們平身,守夜的是音塵,見他?往裏走?,說道:“皇上,郡主已經睡了。”

秦洵道:“無妨,朕去看看她。”

他?撩起帳子,見寧悅兮睡得?正踏實,她雙手交疊放在小腹出,手上仍然被玉鏈子鎖着。

秦洵瞧了一眼,肌膚底下依然有淡淡的紅痕,他?的眼角餘光瞥着音塵道:“去取綢緞來。”

音塵也不知他?想要什麽綢緞,便将最貴的雲錦拿出來,雲錦是南京上貢的,比金子還貴,秦洵眼都未眨,直接将雲錦用力撕成條狀,撕完之後,他?生?怕驚擾了寧悅兮一般,手指非常輕巧的将她手上的鎖給解開,然後将那雲錦一點點的纏繞在手環上。

音塵看着他?低垂着頭,用雲錦将整個手環都裹住,裹好了之後又重新鎖在寧悅兮的手上,接下來就?是兩邊的腳環,他?如此重複了兩次,那樣小心?溫柔的樣子也只有對?待寧悅兮才有的,音塵輕嘆了一聲:“皇上既然這般在乎郡主,又何苦要鎖她?”

秦洵聽?到?這個聲音,眸光閃過一記冷光,他?轉過頭來,周身驟然升起一股冷氣,他?語氣森森道:“在驚桃宮待兩個月,膽子倒是肥了不少?,竟然敢管朕之事!”

音塵雙膝一彎跪在地上,低着頭道:“奴婢該死,請皇上責罰。”

秦洵淩厲的掃了她一眼,冷聲道:“明日去慎刑司領罰。”

音塵沒?有求饒,應了聲:“是。”

也許是被音塵的話戳到?了痛處,秦洵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煩躁來,他?站起身,氣沖沖的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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