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宋憫歡在那一刻呼吸窒了一瞬,全身線條不由得繃緊,明明知道自己隐身了對方看不見,還是不由得緊張起來。
一陣風吹過來,旁邊的樹影婆娑,兩名侍女歪了歪頭,脖子慢慢的又扭了回去,扭的時候發出來“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是陳舊的石磨在艱難的轉動。
旁邊似乎傳來了一聲笑,沈映雪給他傳音道:“這府裏的大部分都是死人。”
“師尊如今可以傳音了?”宋憫歡有些意外。
“可以,”沈映雪,“印淨如今不在這府裏,你若是要查線索,最好動作快點。”
宋憫歡:“魏璟之也是嗎?我之前見到魏璟之就覺得有些古怪,他給我的感覺也不像活人。”
沈映雪“嗯”了一聲,“你我不是這裏的人,所以有些障眼法對我們沒用。那些士兵就算覺得古怪,也不會往這方面懷疑。”
宋憫歡問道:“那些障眼法是印淨布下的?”
沈映雪沒有否認,笑道:“剩下的都要交給你自己查。印淨已形成渡化執念,他與魏璟之達成了交易,你們首先要弄清楚他為何會與魏璟之做交易。”
“你們查線索的時候可有查過印淨這麽多年來經過何人之手?既然是上古神物,必然是有主的,就算現在沒有,曾經一定有過。”
這個宋憫歡倒是沒有想過,他腦海裏恍惚閃過什麽,似乎在藏書閣裏哪本古籍寫過相關的……但是他不記得了。
他拍了下腦袋,還是沒能想起來,不過沈映雪既然特意提了,那麽一定是非常有用的線索。
“謝師尊提醒,弟子記下來了,”宋憫歡還是忍不住道,“我會努力完成任務,不辜負師尊的期待。”
沈映雪太溫柔了……表面對他們嚴厲,實際上非常關心他們,擔心他們歷練出事親自過來,說着讓他們自行解決,還是忍不住的會給他們提供線索。
這麽好的師尊……一定不能讓他失望。
沈映雪嗓音溫潤,“多看多想,莫要心急。”
宋憫歡在整個府裏轉了一圈,大部分侍女侍從包括他們下午見到的管家,脖子上都有一圈密密麻麻的紅線,他确定了,這群下人都是死人。
而且都是被砍頭屍首分離而死,至于為何如今又能說話行動,這恐怕是印淨的手筆。
只有印淨有這般的能力。
府裏面也有正常人,那些正常的侍女和侍從看不出來有什麽異常,頂多偶爾議論一兩句。
“将軍府裏的下人們太嚴肅了些,我都沒見他們笑過……”
“是你想多了吧,我上次還見玲珑她們在那講笑話呢……不過我覺得府裏有點陰森,可能是因為将軍太久沒回來了,将軍回來就好了,他身上有正氣,鬼邪不沾身。”
宋憫歡找了一圈,最後在将軍府後院的祠堂見到了魏璟之。
他要過去看看,靠近的時候格外小心,經常游走在生死邊緣的人感知會無比敏銳,他擔心會被魏璟之察覺到。
祠堂裏的孝白布還在挂着,白色的幡布由風吹起來,遠遠看上去像是無頭的白衣人影。
從宋憫歡的角度,他只能看見魏璟之是跪在地上的。這位正值年少的漠北将軍正對着祠堂而跪,他手掌攥緊,背影沉默而筆直,背脊上猶如負着千斤之重。
他靠着背負着的信念,和印淨達成了交易,印淨是上古神物,能與他達成交易豈會容易?
是什麽信念能夠支撐一個人,願意承受沉重的代價,不遠從血洗的萬裏戰場一路掙紮着回京呢?
可能是心有遺憾未了、有情人未至,親人未及,志向未成或者是……血海深仇未報。
不知道魏璟之是哪一種。
魏璟之這一跪便是一夜,到了快天亮的時候宋憫歡回去了,他第一天不輪值,上午睡了一覺。
“十三,十三,宋十三,滾起來吃飯了。”
宋憫歡被隔着被子推了推,他從床榻上起來,執勤的侍衛順帶着把飯給他們帶回來了,其中一個還提着一壺酒。
“說好了請你喝酒的,來來來,晚上不用執勤,跟我們來喝兩杯。”
宋憫歡也想跟他們打聽消息,幾個人在小小的茶幾上擺滿了菜色和酒盅,壇子上用紅布隔着,外面紮了一圈紅繩。
菜是他們幾個中午的飯湊在一起的,菜種倒是挺多,實際上沒什麽特別的菜色,但是擺在一塊好看,看上去滿滿的一桌。
“将軍府裏的夥食比軍營裏好多了,咱們這差事不知道多少人要羨慕呢。”
“此話是真理,若是我娘知道了我在将軍府裏辦事,估計全家都能樂瘋。”
離北近年戰亂,加之前兩年連年大旱,百姓耕種不易,他們如今這飯菜已經算得上很豐盛了。
酒壇子打開,裏面的酒香蘊出來,這是一壇普通的果酒,聞上去像是用青果釀的,酸酸甜甜。
“這酒不醉人,當糖水喝。”
宋憫歡面前的酒盅裏倒了一杯酒,他嘗了一口便放下了,狀似無意地問道:“我昨日聽管家的提醒,說我們将軍念舊,可還是因為魏大人和魏夫人的事耿耿于懷?”
“噓,”其中一名士兵看了眼外面,把門合上了,然後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你小子真是膽子不小,這裏是哪裏,敢在人家府裏議論。”
雖然在責怪他,但是還是把知道的告訴他了。
“魏大人和魏夫人的事都是許久以前的了,此事我們也不太清楚,當時魏大人和魏夫人被下了昭獄……将軍整個人都變了,變得消沉度日,後來敵軍侵犯邊境,将軍才又振作起來去了邊關,我們也随同一起。”
“你沒事少打聽這些,小心被人知道了問罪,你小子幾條命都不夠抵的。”
宋憫歡表示知道了,他沒有問出來什麽線索,打算自己出去找找。
他下午出了将軍府,在府外巷子一個隐蔽但是在視線範圍內能看到的地方畫了一個符號。
符號是一個圓形,裏面一個三角形,旁邊還有一個箭頭,指的是将軍府的方向。
說是找線索,其實他沒有什麽經驗,但是知道一般是往人多的地方去,人多口雜,他随意提一句,知道內情的人有些會說兩句。
大魏街上十分熱鬧,來往車水馬龍,紅燈籠挂滿街巷,路邊的孩童拿着糖人兒,有些撒歡的唱着兒歌。
離北如今不在京兆十二州之內,但是許久之前……說不定是在的。
這些是他聽到那些孩童唱出來的兒歌得出來的結論。
“月隐隐如晦,人間盡妖魔,長樂守四方,辟萬族長存……天冥渡陰靈,地藏斬百惡,若問何為神佛,吾願奉我長樂為神主,願将軍常駐人間,賜我離北太平安寧長延。”
宋憫歡還在聽着孩童稚嫩歡快的歌聲,膝蓋處突然一痛,路邊的小孩子走的急了,撞到了他,在一邊哇哇大哭起來。
他蹲下.身來,小孩子生的白白嫩嫩的,黑眼珠子透亮,心裏不由一軟,放輕了語氣哄了哄,“別哭啊,哥哥不是故意的,我拿糖葫蘆賠你。”
旁邊就有買糖葫蘆的,他買了一串糖葫蘆,小孩子拿了糖葫蘆,一臉防備的看着他,也不怕手上沾着糖汁,抱着糖葫蘆飛快的就跑了。
路邊有行人用異樣的視線看着他,在一邊竊竊私語。
“還真有傻子上當了……那小野狗該高興了,平常都得死乞白賴的賴上一會。”
“今天倒是沒有要錢……估計是拿了好東西給他那潑婦姐姐了。”
宋憫歡聽了一耳朵,也并不在意。他打算去茶館看看,茶館在這一條街的盡頭,隔着老遠便聽到了嬉笑聲和各種樂鳴。
這一條街,兩邊都是青樓楚館,各種香粉味混合在一起,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門外拉客。
“來呀,公子,進來看看嗎?我們這裏不但有姑娘,小倌也有,高大威猛的,纏綿如水的,你想要的我們都有……”
宋憫歡聽的唇角不由得抿了一下,為何後面的也要帶上,他看起來像是喜歡男人的嗎?
他正這麽想着,一條手帕從天而降。他在想閃躲的那一刻身形卻在原地動彈不得,心神不由得一凝,此人會法術,且修為在他之上!
雪白的帕子覆蓋住了他的臉,宋憫歡把帕子從臉上拿下來,擡頭看過去,二樓朱紅雕欄邊,對上了一張熟悉的臉。
印淨依舊是一身白衣,手裏沒有抱琴,朝他笑了一下,修長的指尖微微勾了勾。
宋憫歡心裏非常意外,他拿着帕子在原地愣了一秒,然後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印淨這是已經發現他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畢竟是上古神物,前幾日在夜晚隔着夜幕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恐怕就已經識破了他的身份。
既然已經知道了……他不如見見對方。
宋憫歡進門的時候有小厮領他上樓,小厮引他到了二樓最末尾的房間前。
“進來吧。”
宋憫歡推開了門,印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了遍。
房間裏有一股極淡的木香,宋憫歡站在印淨的對面,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倒是印淨先開了口,目光變得深遠,像是在透過他看別的什麽人。
“你身上有我很熟悉的味道……是他讓你過來的。”
宋憫歡不知道印淨說的是誰,至于他身上的味道……他莫名想到了沈映雪。
“我們是從外面過來的……來這裏有任務在身。”
印淨卻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突然站起身來,指尖一收,手上多了一個紅蓮玉扣。
那是沈映雪給他的那枚紅蓮玉扣。
宋憫歡微微有些不高興,脖頸上變得空蕩蕩的,他很不喜歡印淨這種不問自取的做法。
“倒是我認錯了,也是,都三千年過去了……”
紅蓮玉扣又還到了宋憫歡掌心裏,印淨臉上帶有一絲遺憾,他認錯了人,接下來興致也跟着沒了。
“小公子,我奉勸你一句,莫要多管閑事。你們有辦法進來,我也有辦法讓你們永遠出不去。”
印淨說完這一句,身形便在原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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