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別尋

鐘馗白了我一眼，虛空一抓，一大壇酒被他輕巧的握在手中，道“知道你小氣，我自己帶了酒，就是尋個人跟我熱鬧的喝一場而已。”

“那我也該有點待客之道，便為你準備一桌下酒菜吧！”拂袖一揮，桌子上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子雞鴨魚肉，正熱騰騰的冒着香氣。

“你總算是知情識趣了一點”鐘馗比着指甲蓋那麽一點，坐在我對面。

我笑了笑，也不在答話，跟鐘馗隔着桌子碰了一下酒壺，豪氣幹雲的喝了起來。其實我原本只想小酌幾杯，帶着微醺的醉意，想想以後的路。但是鐘馗來的太是時候，我又沒有多少節制，便跟他狠狠的喝了起來。

腦子越喝越清醒，到最後，反而是鐘馗喝多了發酒瘋，絮絮叨叨的講了起來。鐘馗醉酒後說話毫無邏輯，想到哪說到哪，我聽的雲裏霧裏。

先是說十娘當了冥王，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也不知道在忙什麽？而後又說，哪一丈紅塵又在打仗，地府來了不少冤魂，哭着鬧着，把枉死城和十八層地獄給鬧得翻天覆地。

後來便說起了今天的正事，說東來弟弟中了秀才，後來考不中舉人，幾番名落孫山後，被東來後母教唆着搶了東來的家産。而後又說東來原本定的新娘被其岳父許給了東來的弟弟，還恬不知恥的說，反正都是跟公冶家定的親，哥哥弟弟都是一樣。

而後又說東來弟弟不會做生意，虧了大半家底還惹了官司，便把東來給推出去擋災，東來竟然也去了，傻得厲害。

絮絮叨叨的将東來這一生的慘事說了一個遍，聽得我心裏又難受，又泛酸。恨不得現在提着逐風劍去紅塵，将公冶府給屠了。

可惜，我已經喝得歪歪斜斜，根本挪不動步子。何況腦中還清晰的記着剛剛看見東來的畫面，他受這一遭，怕就是為了遁入空門，此乃天命，我心疼有什麽用？

誰叫老禿驢，偏要去修行？

“剛剛我見着他，愣愣的站在冥河邊，看着曼珠沙華對我說：讓她別尋了！我當時恨不得一劍砍了他，真真的是個混賬”鐘馗咬牙切齒的說了這一句，腦袋砸在桌邊，呼呼大睡。

我看着手中碧綠通透的酒壺，嘴角苦澀一笑，道“好，不尋了！”尋來又有什麽意思？

我腦子裏又開始亂七八糟的想了起來，想着什麽是喜歡，喜歡是什麽？怎麽就偏喜歡他了？

酒一直是辛辣的，第一次，我喝到了苦澀的味道，跟當初我釀的那壺酒一樣，苦的人想哭！

當個妖有什麽好？還不如當個凡人，過一世忘一世，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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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僧為何每一世都在此處駐足，看着那一世又一世？”旁的鬼魂都恨不得快點走過黃泉路，再不看曼珠沙華中的生生世世，只有這個和尚，每一次都在這久久的站着，不厭其煩的看着一世又一世。

“貧僧東來，敢問尊駕何人？”對着突然出現的女子，并未有多少驚，更談不上怕,和尚神色淡然的問道，卻并不回話。

“冥王”女子神色淡漠的說着，看向東來的眼神，卻不怎麽友好。

東來行禮後站直身體，再次看向對岸的曼珠沙華，默了默，道“冥王陛下可懂愧疚？”

“有什麽好愧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與你無幹，與她自招”

東來念了一聲佛號，道“冥王陛下如此說，太過冷情了。貧僧雖然幾世修行，但終究還在紅塵打滾，做不到無欲無求，逍遙自在。何況我佛勸人向善，也是因為心中大愛，貧僧無才，也學了幾分。”

“哈哈....高僧好一句愧疚，好一句大愛。若是高僧真的這般慈悲，何不如許她一世了斷孽緣，或者幹脆去斷了她的念想！這樣拖着，還慈悲着，對她來說才是最大的殘忍。”

“這......”

“哼，不過就是個自以為是的和尚，也就是紫昙那樣懵懂純真的妖，才會容得你這般虛耗她的情。”

冥河邊再次只有和尚獨自一人矗立，看着對岸一世世的浮影掠過，摸着自己的手，臉上無喜無悲！

修行幾世，他終究還是個人，若真是有說的那般坦蕩，也不會站在這一遍遍的看，好提醒自己，不要沉淪。

“小妖，我修行幾世，天眼相随，怎麽會看不出，你是花妖？”低低的呢喃随着一陣陰風，吹過對面的曼珠沙華，原本霏糜的花一層層的變成了葉。

我趁着醉意，跌跌撞撞的走出客棧，腦子也不甚清明，去往何處全憑心意。然而我的心領着我走到了冥河之畔，遠遠的就能看着那一邊火紅的葉子對岸，站着一個金光閃閃的和尚。

我癡癡的笑了起來，笑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在笑還是在哭，只覺得臉頰濕潤得厲害。可即便是這樣，我也沒忘記給自己掐個隐身決。

和尚就像一塊矗立在河邊的石頭，一動不動，我也像個執拗的傻子，跟着他一動不動。明明醉的厲害，腳步根本不穩，卻能好好的站着，保持着泥塑的樣子。

他在想什麽？對面的曼珠沙華裏，影出的又是什麽？我好好奇，但是我沒有上前去問，反而是定定的看着對岸的曼珠沙華，希望我能跟他一樣，看到浮生掠影。

陰風陣陣的在身邊吹過，空中幾道浮影掠過，帶着凄厲的叫聲，落進冥河水中，鼓了幾個白泡，騰起一縷青煙。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小黑和小白走了過來，恭敬的領着和尚走了。我目送他離開，場景如此熟悉。我也轉過身，朝着與他相反的路走了。

冥界厮混的這些日子，我漸漸的明白了。東來的生命，我擠不進去，不管我怎麽去擠，始終他的生命裏沒有我這個妖。

這樣也好！他成他的佛，我修我的妖，本來就不該牽扯的人和妖，何必強扭在一塊？

我想的很好，心痛的也很好！

我出了冥界，回了一趟瓊華林，結界還在那，我沒有上前去拍打，叫喊。靜靜的待了一天，我循着記憶裏的一個地方走了去。

那裏很美，很寧靜，曾經我想過，等我成仙了，就要把仙府搬到此處。可惜，我沒有搬來仙府，反而是躲在這避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