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雙眼睛直勾勾的,一瞬不瞬的盯着地面的某一處,讓顧啓的心中驀然一凝。

他順着翠兒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地上靜靜的躺着一枚玉佩,有些褪色的紅色穗子顯示着這枚玉佩的年歲,泛着翠色的蝴蝶玉佩意外的完好無損,沒有絲毫損傷。顧啓彎腰準備拾起,卻有一雙纖細的手先他一步。

“這是?”翠兒拾起那枚玉佩,臉上露出了少許的疑惑。

這塊蝴蝶玉佩不過是玉器店中最為尋常的款式,本身來說并沒有什麽值得旁人注意的地方。但是這枚玉佩卻是顧啓在第二個受害人案發現場的附近發現的,他推測多半是兇手留下,所以便一直帶在身邊,如今看翠兒這副摸樣,莫不是認出個這枚玉佩的來處?

心中這般想着,顧啓也準備試探一下,雙目狀似無意的盯着翠兒的神情:“這是我在城東河邊發現的,或許是兇手不小心落下的,翠兒是不是認出這是誰的玉佩了?”

“我不認識這是誰的玉佩!”翠兒極快的否認,同時再一次避開了顧啓看向她的眼神,但是她整個人卻顯得非常不安,手指一直不斷的抓捏着她的衣角。

對方在撒謊。

顧啓清晰的認識到了這一點,翠兒在回答他問題的時候無意識的重複了他的話,這是一種對自己回答心虛時本能的反應,想利用重複問題本身來使回答令人信服。

“你真不認識?”顧啓眯起了眼睛。

“不……不認識。”翠兒低垂着眼睑,将玉佩塞回顧啓的手中,神态頗為不自然,“我還要去叫夫人用飯,我先走了。”

顧啓微微磨擦了一下手中圓潤的玉佩,皺眉看着翠兒漸漸遠去的身影。比起剛剛從吏房出來的時候,現在的翠兒顯然要更加的慌張,在長廊拐彎的地方還險些撞上了柱子,看樣子不僅慌張,還心緒不寧。

她到底知道些什麽呢?她會是兇手嗎?

“她不是兇手。”

許亦華直接否定了這個猜測。

“你為什麽認定她不是兇手。”顧啓坐在許亦華的對面,兩人隔桌而坐,小小的案幾上面堆滿了被許亦華翻開的卷宗,顧啓找了半天才找到喝水的茶杯,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的問道。

“第一。”許亦華豎起了食指晃了晃,“第一個受害人在回房休息的時候翠兒确實也和大家一起随受害人去了客房,但是翠兒的身材要比葉孤松矮小很多,她無法做到順利的将事先準備的鐵絲套到受害人的脖頸上面,那樣動作太大,勢必會被別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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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不錯。”顧啓暗自點點頭,“第二呢?”

“第二點。”見顧啓肯定了自己的分析,許亦華臉上也帶上了一絲愉悅,“第二個受害人施斌,比起翠兒,施斌的身材要高大偉岸一些,甚至還會一些拳腳,就算翠兒是熟人能夠打消受害人的防備,但是勢單力薄的女子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制服一個會武功的高大男子的。翠兒雖然具備了作案的時間,但是沒有作案的條件,所以她不是兇手。”

“我卻并不認同。”顧啓對許亦華的分析持反對意見。

聞言許亦華一愣,他破案許久,算是其中的翹楚,與他持有不同意見的人卻是不多:“你有何不同的看法?”

正如同許亦華所說的那樣,翠兒并沒有武功,兩個受害人又都是孔武有力的男子,且拳腳不錯,想要輕易的取下他們的性命,根本不是一件易事。

“翠兒雖說是女子,卻因身材嬌小,又長期侍奉鐘夫人,導致她的身手也頗為靈活。”顧啓道,“若是只憑着身高武功來斷定她不是兇手,未免太過武斷。”

“憑這些來斷定一個人不是兇手,确實有些過于武斷。但是施斌身懷武功,若是翠兒想要殺他,又如何做得到?”許亦華自然是不服氣。

顧啓思忖道:“現在我們來推斷一下,假設兩宗案子的兇手是同一個人,那麽施斌就排除了兇手的嫌疑。那麽他之前在後街小巷子裏試圖毀壞證據的目的何在?”

許亦華皺眉道:“想替兇手掩藏證據?”

“這只是其一。”顧啓搖搖頭,“有沒有可能施斌先我們一步猜出了兇手是誰,想要威脅兇手,最後反遭兇手殺害?”

許亦華點頭道:“這兩種情況皆有可能,所以也不能排除翠兒就是兇手的嫌疑。”

“無論是施斌想要替兇手掩藏證據還是要威脅兇手,但無疑都是認識兇手的。”

“你是說……”許亦華借口道,“如果這個兇手是翠兒的話,就能夠利用自身的優勢最大程度降低施斌對她的戒備心理,轉而殺害了施斌。但是沒想到過程中不小心将身上的玉佩遺留在了現場,所以今日見到這枚玉佩才會這麽的驚慌失措。”

“證據。”顧啓煩躁的加重了語氣,“我需要的是證據,這只是我的推想。事實上還有其他的可能,比如施斌先殺害了葉孤松,轉而想向另一位人下手,但是不巧兩人争執間施斌自己卻落水而死。又或者說翠兒看見了這枚玉佩所以猜出了兇手是誰……”

顧啓忽然愣住了。

“怎麽了?”許亦華不知道他為何要忽然停下來。

“無事。”顧啓忽然揉了揉眉心,“此事與翠兒一定有關。”

“她也肯定知道這枚玉佩的來歷。”許亦華細細端詳着手中的玉佩,這是剛剛顧啓交到他手裏的,他看了好幾遍,也覺得自己在上面無法發現什麽蛛絲馬跡,但是翠兒一眼就能夠認出來這枚玉佩,說明這枚看似普通的蝴蝶玉佩上面肯定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這麽尋常的玉佩,要如何找出線索?”

沉默了片刻,顧啓敲了敲桌子,将還在研究玉佩的許一華從沉思中喚醒,“剛剛翠兒前來尋你可是有什麽事情?”

“事情?”許一華有點茫然的思忖了片刻,“或許是前來喚我去正廳用飯的,但我未曾注意,我當時正在翻閱三年前的卷宗。”

“我觀翠兒從吏房出來的時候神色已經有些慌亂了,是不是你曾和她說過一些什麽事情?”

“我當時好像是說過什麽。”許亦華擰起了雙眉,“翠兒喚我用餐,見我桌上很雜亂,便提議要收拾一下,我連忙制止了她的動作,告訴我正在查三年前的案子,桌上的東西不要亂動。她似乎是……急匆匆的就離開了。”

顧啓眯起了眼睛,篤定道:“翠兒一定知道三年前的案子。”

“她應該不會告訴我們的。”許亦華道。

“這樣的話……”顧啓的手指無意識互相搓了搓,“你有沒有在卷宗中發現什麽不同尋常的案子?”

許亦華微嘆一口,搖搖頭道:“這裏的案子太多了,非常的雜亂,不好尋找。”

“無非是東村李寡婦的牛丢了,西街趙大叔的狗咬了鄰居,天天都是這些雞皮蒜毛的小事。”顧啓不用猜就知道是這個結果,小小的縣城一天到晚哪裏有那麽多的案件發生,為了政績,不過是将一些雞毛蒜皮的鄰裏糾紛也記錄在案,面子上好看些罷了,但是對于真正要查案子的時候卻是阻礙重重。顧啓端着從一大堆卷宗裏面找出來的糕點,扔了一塊到嘴裏,有些懶洋洋的樣子,對翻看卷宗提不起絲毫的興趣。

“我看了一個多時辰,全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事。”許亦華倒是沒有不耐煩,依舊認真的翻看着手中的記錄薄,他一邊快速的翻看着,一邊同顧啓說明自己查詢的情況,“我從三年前正月的第一件案子開始查起,現在查到了九月,這幾個月中有幾個案子有些疑點,我已經謄寫出來放在桌上了,你可以看一下。”

“剩下的卷宗我幫你一起看吧。”顧啓假惺惺的開口,但是他的手指已經捏住了那幾張單獨放在一起的紙,視線也随之粘了過去。

入目的是一手極其漂亮的蠅頭小楷,字如其人,筆鋒雖然內斂,卻蒼勁有力,暗藏鋒芒,比起之前顧啓好看卻狂亂的書法,許亦華的字更加的适合記錄,因為非常的好辨認。

“我自己便可,你還是查一下這幾個我單獨篩選出來的案子中有什麽疑點吧。”許亦華沒有擡頭,繼續翻閱着手中的卷宗。

許亦華都這麽耿直了,顧啓當然是更加的不客氣,将疑案拿過來仔細的看着。

被選出來的疑案一共有四件,分別是正月孫家財産分割案、二月四橋村溺水案、六月城東搶劫案和七月城隍廟上吊案。從許亦華謄寫下來的案情中來看,确實是疑點重重,當時不知道是誰當的主薄,記錄下來的這幾宗案件用詞含糊不清,前因後果又格外的模糊,該寫清楚的地方一筆帶過,反倒是在無關緊要的地方大寫特寫。

首先是家産分割案,正月初九那天孫家早上死了爹,下午兄弟二人就到衙門要求縣太爺分割家産,結果當天晚上大哥被人割下了頭慘死家中,其妻狀告小叔子謀財害命,卻因小叔子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和證據不足而敗下陣來。其中主薄在拍縣太爺的馬屁上面大寫特寫,反倒是在其父和其兄的死狀死因及原告被告雙方證詞上面一筆帶過,尤其是孫家老二的不在場證明,更是語焉不詳,讓人摸不着頭腦。

其次是四橋村溺水案,二月正是萬物複蘇的季節,春雨貴如油,這個時候的河道一般都是比較幹涸的,在雨季到來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雨水都是稀少的可憐。據主薄的記錄來看,當時的河水最深的地方不過齊膝,若是自殺,實在是不符合常識。但是仵作檢查,死者口鼻中皆有泥沙,且死者并無掙紮的痕跡,再加上屍體在義莊停留了一旬之久也無人來認領屍體。更加重要的是,死者家中一窮二白,沒有什麽錢財,平時也沒什麽仇家,官府找不出兇手,這樁案子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後是城東搶劫案,這個案子表面上看起來平常,被搶劫之人是一位老者,而搶劫的人當場被一位武林高手制服,讓顧啓注意的是,這位出現在卷宗中被一筆帶過的武林高手名字正是葉孤松!

葉孤松這三個字映入眼簾,一下子就讓顧啓來了精神,他坐直了身子,盯着這個案子又看了一遍。這麽久以來,終于取得了一個大的進展,先不論其他的,起碼證明顧啓的推理方向是正确的,葉孤松在三年前确實來過丘興縣。

顧啓将手中的案子擱下,拿起來另一張紙,目光輕輕的掃了一遍。

城隍廟上吊案,發生在七月份。根據主薄記錄的卷宗來看,這被定義為一起自殺案件,現場沒有掙紮打鬥的痕跡,且死者身體也沒有被捆綁的痕跡,除了腳下一個被蹬倒的凳子之外,現場最讓人注意的就是死者掌心用紅色的朱砂寫了一個恨字。若是從掌心的恨字來推測,死者定是有陳情未表,只是現場的樣子太過幹淨,找不到蛛絲馬跡,且死者沒有家人,沒有親屬,不僅案情無法查明,甚至屍體也無人認領,只能匆匆的葬到亂墳崗,此案也就被擱置了下來。

看完四個疑案,顧啓呼了口氣,心裏面卻開始思考着這四個案件與本次的案件是否有什麽聯系。

單從作案手法上面來說,第一個案件和第二個案件與本次的兩個受害人遇害的手法非常的接近,第一個案件和葉孤松一樣是被人切下了頭顱,第二個案件與施斌一般溺水而亡。而第三個案件證明了三年前的葉孤松确實來過丘興縣,還出手救了人,但是第四個案件……

“第三個案件發生的時間是六月初二,第四個案子發生的時間七月十二。”顧啓喝了一口茶,“盡管兩個案子發生的時間間隔不久,但是後面一個案件看起來與本次的案件并沒有什麽關聯,你為什麽要篩選出來?”

許亦華擱下手中的筆,溫言道:“葉孤松出現的前後三個月裏,每一樁案子我都認真的看過,這個城隍廟上吊案是疑點最大且又最接近的案子,我自然會摘出來。”

顧啓點點頭,又問道:“你的卷宗看完了,可曾有何新發現?”

“有,你看這個案子。”許亦華稍微猶豫了一下,臉色不自然的将新謄寫下來的疑案擱到顧啓的面前。

許亦華的神情讓顧啓不得不重視這個案件,他連忙伸手将紙張抓起,極其認真的掃了一眼。

然而只消一眼,顧啓便心頭一震,雙眉皺起,臉上露出不忍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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