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許嘉言的拒絕 不聽不聽不聽
因為血檢和尿檢在早晨六點就已經做過了,許嘉言去門診只要做靜脈彩超和胸片,心電圖等下回病房做。
十一點,做完胸片的許嘉言由護士從檢查室推出來,蕭若立即從走廊的椅子上站起來跑過去,從護士手裏接過他的輪椅扶手。
經過門診大樓後面的花園,有的被家屬攙扶,有的獨自一人。
一直垂頭不語的許嘉言突然按住輪椅的輪子,輪椅停住。
蕭若彎下腰,着急忙慌地問:“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許嘉言沒有說話。
蕭若看了眼周圍,花園裏有不少出來曬太陽的病人。
她嘴角有笑,彎着腰歪着腦袋問他:“不然我們在這曬會太陽?”
花園中間有一個圓形的水池,水池漂浮着些許睡蓮,睡蓮下有幾條紅鯉,幾個孩童頑皮地朝水池裏扔小石子。
蕭若把他推到一個長椅旁,她坐到長椅上,手放在輪椅的側面扶手上。
她的手很小,指甲上沒有她這個年齡的女孩愛塗的指甲油,淺白色的月牙浮在粉粉的指甲上,很白皙幹淨。
她目光定在他的臉上,直到許嘉言擡頭,蕭若才猛地把眼神移開。
他眼裏涼,像池子裏的水,他雙手疊放在腿上,左腿膝蓋下的褲腿裏空蕩蕩的。
二十一歲之前,他朝氣蓬勃、意氣風發,不僅是學校裏籃球隊隊長,還是校廣播站的副站長。
那個時候,他生活裏的每一處都沐浴在陽光下,然而,所有的光鮮在一瞬間就被毀滅了。
他在醫院醒來,父母雙亡,自己的左下肢被截。
全是讓人絕望的消息。
從此,他的世界一片灰暗,再也沒了鮮活和生氣。
他目光微垂,眼裏有撥不開的陰郁,雙眸裏全是受盡風霜的孤涼,他聲音清冽如冷泉,:“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他說的幹脆利落。
她眼睛一下就紅了。
她都還沒跟他說喜歡他,還沒跟他告白,他就拒絕她了。
他說完那句話,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然後,他把手放到輪椅上,去推輪子。
她眼裏全是慌亂,她驚慌失措地拉住了他的袖口,聲音輕微地哽咽,“你先別拒絕我好不好,我們可以、可以先做朋友。”
在喜歡的人面前,她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許嘉言輕輕抽回胳膊,還是那三個字:“對不起。”他把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得很好。
說完,他推動輪椅,與她背道相向。
他告訴自己不能回頭,會心軟,會給她希望,會耽誤她。
她是個很好的姑娘,不該把美好的青春年華浪費和葬送在他的身上。
他要斷了她的念想。
可他不知道,身後的那個女孩子,喜歡了他三年,在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和家庭背景後仍義無反顧地喜歡着他。
蕭若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眼裏,他漸漸遠去的半截背影孤苦冷清。
她用尾指拂去頰上的淚,眼裏全是固執。
她自言自語:“許嘉言,我不會放棄的。”
許嘉言一個人回到病房,沒有從輪椅上下來,眼裏什麽倒映都沒有,整個人都在放空。
臨床的病友朝他招呼兩聲,他像是沒聽見,沉寂在自己的思緒裏。
蕭若沒有走,去了劉醫生的辦公室。
“叩叩叩。”
“進來。”
蕭若推開門,一雙眼,還有些紅,她走過去,喊:“劉叔叔。”
劉醫生四十出頭,感情方面也算是過來人,他直接戳穿她的小心思:“喜歡許嘉言?”
蕭若愣了一下。
許嘉言在她沒有表白的時候拒絕了她,眼前這個不是很熟絡的劉叔叔也一語道破了她的心思。
她表現的這麽明顯嗎?
劉醫生失笑:“你爸媽知道嗎?”知道她喜歡的是一個殘疾人嗎?
她忙擺手,很慌張:“你可別在我舅舅面前說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呢。
劉醫生問:“知道他的情況嗎?”
“什麽?”蕭若問:“你是指哪方面?”
“還能有哪方面?”最重要的,他的身體。
蕭若點頭:“知道一些。”她沒說她就差把許嘉言的祖宗三代都查了一遍了。
劉醫生因為和潘風的關系好,也就沒把她當外人,他坦言:“他的腿動過兩次手術,加上這次,是三次,截肢的人在心理上會出現比較大的心裏落差,而且由于做完截肢手術,患者的血液循環會出現變慢的情況,體內的新陳代謝速度也随之減慢,這都會間接導致一系列的疾病發生,你——”
“劉叔叔,” 蕭若打斷他:“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利弊她都權衡過,可還是止不住的喜歡他,止不住的想和他在一起。
她明明白白地攤開來說:“我對許嘉言不是一時頭腦發熱,我喜歡他三年了,我不想仗着自己年輕就去享受刺激和新鮮,遇見他,我的心就定了。”
劉醫生有些詫異,“若若,我記得沒錯的話,你今年才二十二三歲吧?”
“二十四了。”她說。
“二十四…”劉醫生語重心長:“一輩子還很長……”
“那又怎樣?”她固執己見,“計劃和意外,誰都不知道哪個會先來。”她笑:“也說不定,我哪天就出了意外,比他先走了呢?”
劉醫生皺了皺眉頭,壓根沒想到這話會從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嘴裏說出來。
“劉叔叔,”蕭若叉開了話題:“你能幫我個忙嗎?”
“你說。”
“我想給他換間單人病房。”她雖然對他了解不多,多是調查和跟蹤,但她想,他應該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
劉醫生哼笑:“你這是自作主張給他增加經濟負擔啊!”
“別當我不知道,那單人間不比二人間貴多少!”醫院雖救死扶傷,可所謂的VIP或者單人間也都是對一些走後門有關系的人開放的。
換病房對于一個主任來說不算事,他答應:“行。”
“那謝謝劉叔叔了。”
下午三點半,許嘉言被推進手術室。
自中午許嘉言拒絕了蕭若,她就沒再進病房。
趁着他手術,蕭若去病房給他整理東西。
許嘉言的東西很少,不大的黑色旅行包裏就三件內衣,裝在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裏,還有電動剃須刀、牙刷、毛巾、洗面奶、洗發膏,都是一些生活必需品。
單人病房在走廊的盡頭,蕭若來回跑了三趟,一趟提着旅行包端着兩個水盆,一趟手裏提着茶瓶,還有一趟是他的輪椅和拐杖。
整理好一切,蕭若便去了12樓的手術室,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等。
她像其他很多的家屬一樣,臉上有焦急,坐一會就會站起來到手術室門口轉悠兩圈。
天黑,許嘉言從手術室裏推出來,麻藥還沒過,他還沒醒,鼻腔裏還插着氧氣管。
八點,許嘉言的手指動了一下,原本握着他手,趴在床邊的蕭若立馬站起來,彎下腰看他。
許嘉言眼皮顫了顫,無力地掀開,瞳孔裏出現的人臉逐漸清晰,是那個沒等她開口表白就被他拒絕的女孩子。
她怎麽又來了,他把話說的那麽明了,她為什麽還不走?
許嘉言的心尖顫了顫,眉頭皺着,剛手術完的他臉色很蒼白,幾乎沒什麽血色。
蕭若見他臉色白得不像話又皺着眉,還以為他哪裏不舒服,着急忙慌地問:“是哪裏不舒服嗎?是疼還是怎麽?渴不渴?餓不餓?”她一口氣連續問了好些個問題,等不及聽回答,她說:“我、我去幫你把醫生找來。”
有些溫熱的掌心覆在她的手面上,那只手剛剛一直被她攥着。
他緩緩眨了下眼睛,吞咽了一下有些幹澀的喉嚨,說:“我沒事。”聲音很低很低。
蕭若低下頭,愣愣地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很白,指骨明顯,指甲上的月牙顏色很淡很淡。
他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冒犯,忙移開了手,他聲音虛弱:“你怎麽又回來了?”怎麽都趕不走呢?
蕭若雙唇抿着,抿了兩秒又微微噘着,帶着些委屈,她說:“我要是走了,就沒人照顧你了。”
他聲音清淺:“有護工。”他已經找過了。
“護工已經被我趕走了。”
許嘉言臉色微沉:“你——”
“所以,我現在是你的護工。”
許嘉言胸口微微起伏,蕭若看出他有點生氣了,辯解道:“反正都是照顧你,你就把我當成護工又怎麽了。”她肯定會比護工細心的,還能給他省錢。
許久微微擡頭,環顧周圍,皺着的眉頭擰成了川字,“怎麽換病房了?”還是單人間。
“嗯,我擅自做主給你換的,”她解釋:“之前那個病房裏換了一個年齡很大的老大爺,一直在咳嗽,我怕吵着你。”她又撒謊了。
這時,蕭若外套裏的手機震了,她拿出來一看,又是她媽媽潘雲的電話。
許嘉言還沒醒的時候,潘雲就打了好幾遍電話過來,她不放心,不敢出病房一步,就沒接。
許嘉言醒了,她更不放心出病房,又把電話挂斷了。
沒半分鐘,手機又震了。
病房裏很安靜,許嘉言聽到了震動音,“你的電話。”
蕭若又給挂了,搪塞道:“都是一些推銷電話。”
那邊,電話又被挂斷的潘雲氣的把手機甩到旁邊,瞪着坐她對面的老蕭。
老蕭表示很無辜:“說不定她在忙呢。”
“忙?”潘雲哼笑,她傍晚去坐美容,路過公司,就上去轉悠了一下,一問才知道,蕭總今天壓根就沒去公司。
她用肯定的語氣說:“肯定是談戀愛了!”
老蕭立馬湊過來:“真的?”
潘雲見他還挺高興,更來氣了,“人家做父親的聽說自家閨女談戀愛都有危機感,你怎麽恰恰相反?”
“我這不是好奇嗎,”他臉上全是讨好的笑,“咱閨女那麽優秀,能被她看上的男人,得是個多優秀的人啊?”
病房裏,劉醫生剛走,倍兒優秀的許嘉言對優秀的蕭若說:“不早了,你快回家吧。”她今天一天都在醫院裏,他不想耽誤她的時間。
蕭若剛剛燒了壺水,水太燙,她還在用嘴吹着,“你別老趕我走,我走了,你渴了怎麽辦,餓了怎麽辦,要去廁所怎麽辦?”
生活不能自理的許嘉言耳尖紅了。
頓了幾秒,他突然問她:“我很沒用是不是?”
蕭若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立馬擺手:“不是!”她惱的都想抽自己。
天花板上的長管白熾燈打在他的臉上,有點點的光亮在他眼裏閃爍,他說:“我不适合你。”
“許嘉言。”
她直呼他的名字。
“是不是我也斷一條腿,你就覺得你适合我了?”
他回答得很急:“我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他四肢健全,她這樣一個女孩站在他面前,他不會拒她千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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