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小筆出了一身身冷汗,身上衣物盡皆濕透,男人替他換上幹衣。

他在這炕上,抱着他,不斷親他,跟他講話,直到他倦極昏睡,不知過了多久,天黑了又亮。

很累,說話說得口幹舌燥,頭也有些暈,卻無半點睡意。

翻下床,默默站着,盯着炕上的人,沒有絲毫表情。

這是時葉的小筆,發誓會珍惜一輩子的小筆,永遠在一起的小筆。

可是,七年前他離開京城,他便失蹤。

不是跟着兄嫂走掉,不是不學無術賣身茍活。

是在郭家的銷魂窩,或許是更糟糕的地方,然後被棄于峭山關荒廟,落得一身病痛,失魂落魄,客棧賣身。

他仍然沒表情,只是雙手緊握成拳。

他的小筆,睡着的模樣跟少年時一無二致呢。可其實,這多年卻被人……

無力。他無法挽回。

他無法再看下去,氣窒在胸臆。

不願去想,可看到他痛,他皺眉,聽他低吟,尖叫,他不得不去想他遭過什麽難。不得不去想過去對郭家那處神秘銷魂窩的聽聞。

他的小筆受過這些麽?

他轉身踏出卧房,直出小院,拼命呼吸。

殺了他們,一個不留,動過他的每個人都不能留在這世上。他雙眼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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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殺了那些人以後呢?他的小筆,還是這般痛。

他已無法改變這一切。他可以做到很多,他有把握可以操天下人生殺大權,可以改變這個朝野的命運,可有用麽?

最想保住的……小筆。胸中劇痛。

是他的錯。

他不該那麽肯定,七年前的自己竟然以為能夠保有時奉筆,明知會遭到反對,卻毫不妥協,針鋒相對。

難道沒有半點想要發洩自己多年被棄家門的怒氣?

只要少一點,小筆便不會落到這樣。

若他真夠膽氣,他可以抛卻所有,他就不該入京。入京後,他可以追尋,可是,他沒有。

他把小筆當作他必經的磨練,他娶妻生子,他風淡雲清修煉涵養。

這麽多年,多少天,每一天他都可以去找他,他可以的。

那小筆不會不認他,不會把他當作鬼魂。

小筆守着自己,守着自己的墓,自己的靈位,這個家夥從來沒有放棄。可自己負了他。

永遠在一起,他時葉食言。

最該死的不就是自己麽?

男人淚流滿面。

監斬時家全族時也未流過一滴淚。

真希望,時光可以倒流,但是時光回去,他時葉就可以做對嗎?

遠處樹蔭中,方裏反複擦了好多次眼睛,才确認那渾身微顫的是他的主子。

不過再不敢多看,看到不該看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挖了眼珠子,或是卡嚓滅口哦!不過,咦,那個老頭怎麽又來了。

他出聲提醒:「主子!」

時承運凝神,卻也沒去擦臉上的淚,淡淡瞥向小徑深處,原來又是時成。

時成眸子依然渾濁,離他數丈便站住:「少爺從來沒哭過啊……」聲音微顫。

男人突地笑開來,笑容竟是溫和無比,他舉袖抹去臉上淚跡,對着怔怔發呆的時成道:「小筆都回來了,好似做了個夢。」

時成臉頰抽搐:「少爺你別忘了我們……」那寬厚溫煦的笑容是當年與世無争的時葉少爺的,不該出現在如今的時侍郎臉上啊!

男人看他,仿似看着只螞蟻,淡淡發話:「時成,你一心為主,但你知道奉筆是不能動的。」

「是我留住他性命,他太任性,會毀了少爺。」

「是嗎?」男人這日破例太多,又是一笑,「他在那裏待了多久?」

「你知道了?」佝偻着的腰驀地一挺。

「你真不該留他性命。」男人聲音陰森無比,心卻是一縮,果然,果然如他所料。

時成似早料到有今日,頭也昂起來:「那日,我真要殺了他,老奴生死早不放在心上,這條命本就是時家的,少爺要拿便拿去,也是奉筆命不該絕,竟能逃出那個隐秘所在。」

時承運斂了笑,此刻,這人留着還有些用處,畢竟對時家沒有比他再忠誠的人,留他幾日。

他一揮手,樹上方裏跳下,一指點倒老管家。

時成僵在地上,卻仍暗啞笑道:「少爺,當日你也夠狠,老奴以為你會去尋奉筆呢,虧那孩子死挺着不認命,其實他是個好孩子呢。」

時承運半掩眼簾,淡淡回聲:「你說得對,說得對。」說完便又進了小院,只背影透着股蕭索絕望。

重又回到卧房的男人平複了很多,似是下了某種決心。

他躺回小筆身邊,心裏不再籌思謀算,只留下淡淡的不絕如縷的痛楚,靜靜地看着身邊仍是慘白着的臉。

這樣,過去了很久,他連姿勢都沒變,直到小筆低低呻吟了一聲,緩緩張開雙眼。

還疼麽?

男人很想知道,卻沒問,只是定定地看向那雙杏眼,可能還是很累,眼皮有點厚,耷拉着,卻顯得格外憨氣。

不是很疼,小筆頓時松口氣,每次都要老命,這回沒喝酒呢,每次喝了焦大哥的藥酒,醒過來都會覺得迷迷糊糊,記得的事情又會忘掉很多。

不過,是小葉子陪着自己。

不,是當了大官,娶了老婆,有兒有女,還想養着自己的大官時侍郎。

他看到了身邊的男人,雖然沒什麽表情,可是小筆卻似知道他怎麽想的,輕輕說了句:「不痛了。」

男人抿唇,一把将他抱到懷裏。

小筆想哭,小葉子真的沒死,熱乎乎地抱着自己,可是,心裏就是像長了根刺,怎麽也拔不掉。

「我要回嶺南。」悶悶地說,帶了點兒哭音。

男人猛地用力将他掐到懷裏,始終沉默。

「你,不能不講道理……」小筆對那個大官還是有些害怕,可是對小葉子卻是肆無忌憚的,「你、你有老婆了。」

男人稍稍将他推離,捧住他臉,過了好一會兒,卻只是輕喃了聲:「小筆……」便又将他擁到懷裏。

小筆不知再該說點什麽。

只是熟悉的氣息重又環繞自己,心裏是踏實了不少。

「我有些事不記得了,不過我也不好,你娶了老婆,我也、我也有很多姘頭的。」

男人抱住他的手握成拳,其實他沒什麽資格留他,全是他的錯。但是他沒辦法,他還是沒辦法放手。

「可我……我都跟小葉子說好的,我不要待在這裏,我回嶺南……」

話再沒能說下去,他被男人堵住了嘴。

急切的甚至是絕望的親吻。

席卷一切的吻,唇剛分,男人将小筆抵在炕上,臉對着臉,眼對着眼,他想解釋,卻說不出來,只是他一再的錯而已,他咬牙,緊緊握住小筆的手腕。

「小筆,我是小葉子,你陪我,同我一起,小葉子要你同他在一起。」

小筆看着那雙眼,自己的情人的眼,可卻又含着陌生,是小葉子……

時葉,時承運,時侍郎……還是他的小葉子?

以後陪他一起,做他的娈寵,養在這小院子裏?

他鼻頭一酸,只覺得心頭窒悶,委屈,又有着些空茫……可是,自己也已經不是當年的奉筆了啊。

「我,我想回家……」

房間裏仍是灰暗,可時承運清楚地看到身下的人那雙杏眼裏漾起水霧,回家……這裏不是他的家。

男人也記得,年少時憧憬的家園,有他,有小筆,還有些小厮,他做生意掙錢,小筆做小地主。

可,怎麽可能回到那時候,他硬生生壓住心口湧上來的悲恸,還是去親他,吻他的眼睛,吻他的紅紅的鼻子,吻他的唇瓣,吻他的頸項,要他,讓他暫時忘記這些,忘掉這些,他不能沒有他。

從他的衣擺裏伸進去,撚住他的乳珠,從他亵褲裏伸進,握住他的要害。動作做過千百回,果然沒一刻就點燃他。

小筆呼吸變得急促,與生俱來的熱望容不得他再有別的牽念,可這也太耍賴了!

「你,你耍賴,你不能總這麽……」在榻上再痛快,有些事也不能改變……

他一口咬在男人的肩上,推拒中,卻瞥眼看到男人右肩膊處的傷口,白布巾上又有血漬滲出,他一恍神,身上的人已從後處進入……

那一刻他不知怎麽,感受着身內的粗猛,閃念間卻想到他的小葉子其實是膽小的,少時見着他爬樹都急得臉發白,見着殺雞都有不忍,是頂溫和的。

可現在這個人,老受傷,那麽多人要殺他……

他本也不想當官吧?可是,他有老婆了,還生了娃娃,他心裏憐惜他,卻又忍不住怨他,可又覺得不能全怨他。難道真的認命,真的就是命?

看他雙眉間的豎紋,他手伸過去想撫平,可身後那一記卻異乎尋常的兇猛,他猛地吸口氣,吟哦聲逸出喉間。

男人箍住手中的細腰,附到他耳邊,粗喘着嘶啞地說:「小筆,寶寶,我讓你舒服……」讓你不再想那些,一切讓我來解決。

裹住他的甬道令他颠狂,可身下的這個人更是插到他心深處的刀子,拔出來他便活不下去。

他不能失去他,決不能。

他深深埋入他的身體,恨不得再不出來,體位一直沒變,他要看着小筆的臉,看着他漲紅的臉,情欲激起的興奮,他也享受這種合二為一的感覺。

雖然那不是天然迎接男物的地方,但他實在眷戀,在這裏他可以暫時忘卻這個卧房外的一切,那些不得不背起的沉負,那些不得不應付的人事。

他曾想爬上最高峰,以為這已經是活着的所有,可不是,小筆還在。

和他在一起時,似乎身體裏某些東西又複蘇,叫嚣,他還是要爬到最高處,這次,身邊不能沒有小筆。誰都不能阻攔。

性事中,兩人都漸至忘形,小筆兩條細白長腿繞在男人的腰上,并将自己的後處迎向不斷抽插的大家夥,洞口翻卷而出的嫩紅肉帶出着幾絲白濁,那處被不斷摩擦,熱得快要燒起來,可還想要。

時承運能感覺到身下情人的迫切,他唇邊牽了笑:「別急,別急……」再次深重地插入……

「啊──啊──小、小葉子……」

聲音微顫,可男人聽得心頭陰翳略散:「乖,筆,寶寶,乖!」喉間發出聲悶吼,下處更加賣力沖進。

四肢相纏,也不知過了多久,好不易男人釋放了出來,左手抱住小筆翻身,讓他趴在自己身上。

兩人都喘着氣,靜靜等待高潮的餘韻慢慢平息,雖然懷抱的情緒并不相同,但在适才的性事中卻都得了極致的歡愉。

男人拿了被子裹好小筆,手輕輕在他腰背上來回撫摩,舌頭在他耳垂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舐,這兩晝夜的折騰下,他也着實倦極,這時便是個鐵人,困意也漸漸上湧。

而小筆反倒少了睡意,只覺得嗓子幹幹的,喊得太厲害了。

──到底走不走?

他想不清楚,他有一段記憶是渾渾噩噩,可是隐隐地他明白是不好的事情,想到就會頭痛發病,這些年只是逃避着,一徑地想着要帶小葉子回家鄉,過商量好的日子。

支撐他的所有便是小葉子,他信小葉子。比信自己更信。

可如今,沒了,那個他喜歡,喜歡他的小葉子并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這個大官。

也許他也要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做了五年的爛污妓男也還願意帶自己回來,他的老婆可是宰相的女兒啊。

可是這些,是自己想要的嗎?

如果小葉子是鬼多好呢,他伸手戳了戳抱着他的男人的胸膛,這熱熱的可不是鬼哦。

雖然腦袋有些胡塗,将人認作鬼,可時奉筆一個人在關外混了五年,他不是不懂世故的,時奉筆和時葉,回不到過去了。

回不到過去了。

頭又有點痛,他窩到男人的懷裏,一滴淚滑落。

男人的懷抱還是很溫暖,他有些想往,他嗅嗅鼻子,想跟他一樣睡過去什麽都不想,可是頭疼卻沒有散去,雖不若往日發作時厲害,但卻也難熬得很。

小筆狠狠地捏住頸中的玉蟬,痛得冷汗津津的時分,卻感到腰間的手箍得緊起來。

「怎麽?」

時承運醒過來,似是沒睡多久,懷裏的家夥面色又形慘白,呼吸也變得急促,又疼了?

「能熬得住。」小筆低低說着。

強抑住心痛,男人狠狠将他抱到懷裏,每想到懷中人所有的苦痛都源自自己,他就透不過氣來。

「小筆,別怕,別怕……有我,決不再讓你受苦。同我一起。」

小筆疼着,被哄慰着,終于熬受不住,昏昏沉沉中睡去,再醒來時已近傍晚。

一睜眼瞧見的便是男人的雙眸,他也說不清,心裏一跳,竟不敢多看,瞥向一旁。時承運眸色一暗,開口卻是柔和得緊:「好些了?」

小筆微微點頭。

男人伸手揉了揉他頭,這家夥,都快不認識了,這還是那個跳脫調皮撒潑賣乖的奉筆麽?

他輕嘆聲,将他抱着坐起,突地問:「你怕我?」

啊?小筆抿唇,一句話不說,過了會兒腮幫鼓了起來,輕哼了聲,我才不怕!

見他這神态,時承運心情卻驀地好起來,也不再繼續追問,輕道:「替你弄幹淨了,快些穿衣,餓了吧,等會便用餐。」

給他一提,小筆肚子立時回應起來──咕咕叫,他有些不好意思,別人是飽暖思淫欲,怎地自己反過來呢?

時承運見他神情可愛,心情更好,拿了幹淨衣物替他穿戴,不過他右臂受傷,行動頗有不便。

「我自己來。」小筆瞥了眼他的傷勢,接過衣服,低下頭輕聲問,「你餓麽?」

「餓。」男人還是幫着替他系腰帶。

「我自己來!」小筆揮開他手,「你……」有傷。

男人心裏快活,果然不動,卻盯着他看,他的奉筆真是很好看的。

唇邊的那顆痣,右頰上的酒窩,笑起來瞇成一條縫的眼睛。便是衣服遮擋起來的身體也是,雖然瘦該有肉的地方卻鼓翹嫩白。

他伸手捏捏他耳垂,臉上雖還是沒什麽表情,眼光卻柔得可以化開冰來。

這時,外間傳來女子嬌脆的聲音:「老爺,用膳了。」

小筆沒擡頭,他聽出是夫人身邊那個丫鬟的聲音,大官要和老婆孩子一起吃飯了,心裏不難受是不可能,但是要把這個時承運留下來?和女人搶男人,就算他時奉筆不是什麽角色,可也做不出這種事情。

時承運聞聲,微一抿唇,郭氏,妳不惹我便罷,郭家……那一瞬男人眼中的猙獰令人望之生懼。

他沉聲道:「好。」說完,想去揉下小筆的頭,卻給對方避過。

男人看他生氣,也沒多說話,一把将他橫抱起,輕道:「我們吃飯去。」自從重逢,兩人還沒一起吃過飯呢。

小筆被他抱着,見他大踏步走出房門,再走出正廳,立時反應過來,他竟是要抱他去和那個女人一起吃飯?

他才不要!立時便掙紮起來,這算什麽!

時承運卻早定了主意,有些事既然發生,是無法回避,他已然是娶妻生子的時承運,又怎生改變呢?

他兩臂用力,緊緊抱住小筆,眼盯着他,冷冽之氣迸發,小筆微微一縮,竟是有些懼意,這不是他熟悉的小葉子,他不再掙動,心裏卻想,奶奶的,吃飯就吃飯,誰怕誰!

小娥見男人竟抱了小筆出來,臉色難看得緊,可時承運在家中向來說一不二,她根本不敢有何表示,只能氣悶地跟在後面。

時承運抱着小筆從小院落直走到內進正廳,臉上并無半點表情,一路上見着這情狀的小厮丫鬟都難掩心中訝異,卻也不敢多話,只低頭行禮。

小筆被抱着,又被一路瞧着,知道這是大官兒給他立威,可卻說不出什麽滋味,有些不自在,他想下來自己走──

「我又不是沒腿……」他嘀咕。

終于到了正廳,郭氏和兒女都候在一側等待入席用膳。

府裏的規矩是他先坐下,其它人才能入席,而平日裏一雙兒女也并不同父母一起用餐,這日是被郭氏特意叫了來。

時承運便如以往一樣,沉聲吩咐:「用餐吧。」說話的同時,輕輕放下手中的小筆,替他拉開自己身旁的座椅,示意他坐下。

郭氏愣在一旁,她一心想顧着規矩,想讓所有回到正常的軌道,此刻竟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讷讷地道:「夫君……」

時承運看她一眼,臉上一無表情,只轉臉對一雙兒女柔聲道:「等得久了,吃飯吧。」

時楓比較膽大,坐下的同時,忽閃閃的大眼睛瞄向坐在對面陌生的小筆,這是誰哦?

小筆打定了主意,既來之則安之,這時見對面的女娃娃長得和小時候的小葉子一模一樣,無形中生了好感,便朝她扮了個鬼臉。

小楓一向被母親管束,難得在飯桌上看到敢做鬼臉的人,「噗哧」一聲就笑出來,郭氏看這情形,更是氣憤,輕輕咳嗽了聲,女娃娃立刻吐吐舌頭,将臉埋到飯碗裏。

反倒是時璧從小老實,這會兒目不斜視,乖乖坐着吃飯。

郭氏也不知該說些什麽,皺眉嘆聲,只好坐下來進餐。

官宦人家用膳規矩大,向來是不準說話,吃飯更不能有聲音,剛吃了會兒,小筆就憋得渾身難受,他扒着飯粒,心裏暗道,當官有什麽好!吃飯還要活受罪!

餐桌上的菜式頗是豐富,每上一道菜,便有丫鬟用公筷代為夾菜,不過菜量倒真的不多,淺嘗辄止才好。

但小筆就更難熬了,他也懂得規矩,不能拿自己的筷子去夾菜,可是……

他正嘀咕,突然看到左側斜裏伸出來一雙筷子,從新上來的「雞茸金絲筍」裏夾了好大一筷放到他碗裏,又從老遠的碟子裏一氣夾了好幾片「烤乳豬」運到他飯碗前的碟子裏。

是隔壁的大官了。

呵呵,小筆心情有點好,他是真的餓了,立時大吃起來,不一會兒又有「糟鲈魚球」、「紅燒鮑片」陸續運過來。

飯席上的氣氛奇怪至極,一旁伺候的丫鬟大氣不敢喘。郭氏起先是皺眉不安,夫君這是怎麽了,可她仔細看向替那什麽奉筆布菜的丈夫,心裏卻突地一動,随之怔怔。

雖然丈夫還是沉靜淡然,不見喜怒,可一筷筷夾菜時──雖然那時奉筆生似幾日沒吃飯,吃相不雅之極──夫君卻……那眼光,那眼光卻是柔得很,他何曾這般看過自己,便是對兩個孩兒又何曾流露過這般神情?

時承運本就俊美無俦,郭氏與他成親日久,只當他是天性冷漠,只以為夫妻相處便和他兩人這般,聽了閨閣密友對夫婿的抱怨,更覺得夫君品性清高,柳下惠再世。

可……可不是!原來他也可以這樣對別人,老管家時成說的──

「當年少爺癡迷于奉筆,本不願入京……奉筆是留不得的……」

癡迷?這就是癡迷麽?

時承運看着小筆吃飯,心情确實是難得的好,能吃能喝,才養得好身體,之前痛成那樣,他實在有些慌神,伸手拭去他唇邊的米粒,他輕道:「慢些,別噎着。」

滿嘴包着飯菜的小筆點頭,他雖覺得大官這麽做好像有點不對,但自少時起,小葉子都是這麽和他一同吃飯,他倒是安之若素,頭也未擡。

只是,郭氏還忍得住,時璧遲鈍,小時楓卻大為氣憤,為什麽這個叔叔可以一口氣吃這麽多肉肉,為什麽爹爹和娘都不訓斥,為什麽爹爹還給他夾菜……憋了好久她終于奶聲奶氣抗議:「我也要!」

小筆聽了女娃娃聲音,擡頭看她,卻見她兩眼瞪得圓圓,腮幫子鼓鼓的,他嘴裏包着飯,含混地問:「妳……要什麽?」

「我也要──」

「楓兒!」郭氏醒過神,立刻喝住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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