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窗外不如現代世界裏的燈光璀璨,夜色漆黑,只有稀疏幾顆星星高高挂在天空。

甘子越把頭往窗外探出去,迎面撲來的涼風帶走了些許熱氣,讓他舒服了不少。

他往下看了一眼,只是二樓而已,并不算高。但甘子越也清楚,正如柳随說的,像是青樓楚館這種怎麽可能讓人輕易逃出去?

就算試一試,甘子越也怕腿摔折了,再得不償失,古代的醫療可算不得好。

“喂,甘子越,你趕緊回來,不然我就大聲喊人了。”

柳随如蒼蠅般的嗡嗡聲,終于讓甘子越從清涼的窗邊離開,然後從一旁拿了個東西向柳随走過去。

甘子越從窗邊走開還是讓擔心他當真從樓上跳下去的柳随松了口氣的,但是,卻總覺得他過來的樣子很不善。

“你、你要幹嘛?”柳随視線掃向甘子越手中的巾帕,那是甘子越剛才從窗旁的臉盆沿兒上順下來的。

“那是洗臉用的,我告訴你不許胡來。”

“嗚嗚!”甘子越!柳随往後躲着,還是沒躲過甘子越将帕子硬塞進了他嘴裏。

柳随的眼珠子都要瞪下來了,嘴裏一股怪味,讓他的胃中翻江倒海,想吐卻又被堵了嘴吐不出來。

順風順水長大,嬌生慣養的柳随,在今兒一天,被綁,被踢,被洗臉的毛巾堵了嘴,沒經歷過的,全讓他經歷了。

柳随看向甘子越的目光都氣到紅通通的,怎麽掙卻都掙不開被綁的扭曲姿勢,心中發了狠,想着要怎麽好好收拾甘子越。

甘子越可沒有去看柳随惡狠狠的眼神,耳根子安靜了之後,又回到了涼風習習的窗邊,只是這次卻也站不住了,貼着牆根,慢慢滑了下來。

嘴唇已經被他咬到出了血珠,屈膝慢慢團成了一團,偶爾漏出的兩聲難受的悶哼,卻都很快又被他吞了回去。

柳随瞪着瞪着,發現那草包半邊臉埋在膝蓋裏,看着小小的,團成一團的身軀,也閑着格外單薄瘦弱。

狠意裏竟慢慢生出一絲憐惜來,毫無顧忌追着榮王跑的嚣張草包公子,現在就如一只剛從水裏撈出來的小狗,還挺可憐兮兮的。

而剛這樣想,柳随就覺得自己有毛病,嘴巴裏的異味兒還在,他竟開始可憐起了這一位?人家可至今都仍然肆無忌憚對他毫不客氣來着。

但是服用了那春.藥,雖然柳随沒用過,但想也知道會有多難受,其實看窩在那裏的甘子越的樣子就知道很不好受了。

柳随看着一邊是報複感幸災樂禍感的高興,一邊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

就這樣,柳随瞪着看着,也不知是過了多久,竟然也就躺在地上那樣睡着了。

清晨刺目明亮的陽光照進來,才讓柳随醒過來,醒來便看到甘子越還在原處,還是原來的姿勢。

柳随嗚嗚哼哼起來,剛發出來點兒聲音,甘子越便睜開了眼看過來,也不知道他昨晚有沒有睡。

甘子越走過來,這次柳随嘴巴裏的巾帕終于被扯了下來,柳随大大呼出了口氣,連呸了好幾聲,覺得嘴巴裏髒死了。

忽然感覺一陣涼飕飕的,柳随擡眼,他這個姿勢下,即使甘子越蹲着,對他也有種居高臨下之感,而且這打量的眼神,讓柳随覺得自己是在被用刀比劃着的魚。

“你、你想幹嘛?”

“我告訴你,你別亂來,我爹可是刑部尚書。”但柳随其實這話說的有種色厲內荏之感,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甘子越追男人的那瘋勁兒,柳随挺怕甘子越跟他來個魚死網破。

甘子越終于說話了,經過了一夜的折磨,藥效其實還沒有完全過去,但是已經好了很多,就是現在嗓音嘶啞的如同從紙上磨過。

“除了會說你爹,你還會說什麽?”

“我——”柳随張嘴又閉上,纨绔就是拼爹,不拼爹拼什麽?

“想要我給你解開?”

廢話!他這麽躺了那麽久,身上哪哪都又麻又痛。但迎着甘子越冷淡的清潤雙眸,柳随又怕甘子越再暴發就慫了一下,沒敢發脾氣,老老實實地點了下頭:“想。”

“我給你解開,你老老實實出門,別再鬧騰,嗯?”

誰鬧騰?怎麽跟他說話呢?但柳随還是老老實實地再次點頭:“嗯!”

見甘子越光看着他不動手,像是在衡量他的話是否可信,柳随忙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這麽丢人的事我才不想被人知道,你快點放開我,再晚我家小厮就要找過來了!”

甘子越這才動手将柳随被綁了一夜的手腳給解開。

可算是從地上爬了起來,柳随覺得自己的腿腳都如生了鏽似的在咔噠咔噠響,扶住床邊,腿都邁動的困難。

察覺到甘子越的目光又開始不滿,柳随有點委屈地道:“你總得給我點時間讓我緩緩手腳。”

但是這樣說着,柳随還是邁着腿兒老實往外走了。走的一拐一瘸,而一出了門,他就又撐了起來,不讓別人看出來他的狼狽樣兒。

“爺慢走,下次再來。”柳随終于從南風館裏出來的時候,被人笑着這樣說。

啊呸,昨夜那樣在地上扭曲着睡了一宿的事,他再也不想再來一次了。

柳随之前所想将甘子越給長期包下來的念頭早就散了個幹淨,而且還想去找館主,蕭元揚,說一下,讓蕭元揚好好收拾下甘子越。

但猶豫了下之後,柳随還是先離開了,并沒有去找蕭元揚。

柳随雖然離開了,但卻在留意後續,當聽到排在他之後的趙路,也是去消遣看笑話不成,還被砸破了頭,在家裏不禁大笑了三聲。

甘子越那個草包雖然在榮王面前沒骨頭,不要臉,但是對其他人可是小暴脾氣。

他雖然躺在地上睡了一夜,但也沒有被真傷到不是?

柳随詭異地心情變好了,人就是這樣,當有更倒黴的墊底兒,這心裏也就能好受點兒。

南風館和青樓差不多,白天裏會冷清很多,甘子越現在被鎖在房間裏,在把空氣當飯吃。

在用椅子将第二個客人的頭給砸破了之後,他被斷飯了!

甘子越很遺憾,不能感受一下好身體是什麽樣的,剛過來的時候就是被下藥的狀态,現在又被餓的肚子難受。

但是砸跑了第二個唧唧歪歪,還對他動手動腳的人,心情還是挺爽的。

就是看着被鎖的房門,又發愁,這個地方不是能待之地,他不知道要如何走出去。

在甘子越又被餓了兩日,被餓到頭暈眼花的時候,房門終于大開。

來人一身雲色流光錦袍,穿的華麗極了,由人将門打開彎腰恭敬将他請入,他不疾不徐踏入房內,身高比旁邊的仆人高了一頭,身姿挺拔。

又走近了些,陽光被擋在來人身後,甘子越看到這人,眉清目華,相貌很不錯,這也正常,能在這種地方混口飯吃的,相貌怎麽可能不好?

但是再看一眼,甘子越對上這人的眼神,無端在夏日裏有種打冷顫的感覺,甘子越心想,大概不是如他所想,并不是館裏頭牌哥們兒之類來談心勸降。

就這人的眼神氣質,不會有客人掏銀子的,明明不錯的相貌,卻一看就不是善茬,不會是賣笑的人。

排場很大,有人給他拉椅子,又往桌子上擺上水果茶水,這人撩袍坐下。

甘子越雖然肚子餓,口幹渴,但也有骨氣地将目光從那盤水果上移開,只看着那男子,想知道他來是幹嘛。

不過想來不會是好事。

果然,進來的這位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很有壓迫性,如刀刮骨一般,讓人先下意識地怯了膽兒,弱了勢,但是甘子越淡定慣了,雖然對方身後還站着仆人,氣勢淩人,而他則很狼狽,但卻目光平靜地直視了回去,不能一開始就先敗下陣來。

幾秒鐘之後,這人開了口:“先綁了柳家公子,又砸了趙家人,很會給我找事兒啊。”這人語氣平平,聽着不是盛怒,但平平的語氣卻讓人不容輕視。

甘子越看着這人:“你是誰?”

“你今後的主子,榮王将你交給了我,你說我是誰?”

甘子越明白:“這裏的館主。”

“說,想鬧什麽?還沒有從你甘公子的身份中清醒過來,需要被教教規矩?”

甘子越道:“你是能作主的人?需要怎麽樣能放我出這裏?”

蕭元揚嗤笑了一聲:“不明白你得罪了榮王嗎?他将你放我這裏,就是要以後都能再見不到你,讓你受苦的,你說呢?”

“那我有話和榮王談談。”不等蕭元揚出言譏諷,甘子越就改了口,“不見他,你幫我捎話給他。”

蕭元揚沒興趣幫甘子越傳話,但倒是想聽一聽,面前這個意外從容平靜的人,要對榮王說什麽。

“說來聽聽。”

“我向他道歉,以前皆是我年少不知事,以後他出現的地方,我避開方圓半裏,絕不再礙他眼。以後我再不喜歡他,不會惹他煩,請他原諒。”

蕭元揚道:“你以為榮王會信你?連我也不信你。”不過蕭元揚不僅是聽過,還親眼見過甘子越對榮王的狂熱,現在甘子越能說出這麽一番話來,即使只是嘴上說說不再喜歡榮王,也夠讓人驚訝的。

甘子越抿唇道:“我到這地步,還能看不清榮王的态度?能做到的,我都做了,卻只讓他越來越厭煩我,所以死心了,行嗎?”

想到古人看重誓言,甘子越又加重砝碼道:“我發誓,以後再喜歡他,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蕭元揚打量他,道:“你這是終于知道怕了?”

“對,我怕了。”

這話說的倒是坦蕩,蕭元揚慢慢道:“還以為是個撞倒南牆也不會死心的,原來對榮王的喜歡也不過如此,無趣。”

甘子越垂下眼:“我的喜歡人家棄之如敝履,就算把命給他,人家也不會多看一眼,都這個地步了,還要怎麽更喜歡?”

“他想讓我不再打擾,惡心我的喜歡,那如他所願。”

蕭元揚起身:“不論你是真的,還是假的,與我無關,但是這裏你出不去了,惹了他,不會還想着全身而退吧?”

“還有,柳随和趙路的事,我不希望再發生。老老實實生受着,都是你之前的事情的代價。”

甘子越道:“我又不是榮王的什麽人,他有什麽資格将我賣于這裏?”

蕭元揚笑了,那笑也是陰涼的,“你說呢?你還要和榮王講道理?”

“我叔父他們怎麽說?”

“你以為你叔父會為了你和榮王對上?”蕭元揚道:“接受現實,別再給我鬧事。”不過像這種事,平常也用不到蕭元揚管的,也只是甘子越身份有所特殊罷了。

“放我走,我按這裏的身價以後給你銀子。”

蕭元揚搖了搖頭:“不是銀子的問題,只能說你醒悟的晚了,誰叫榮王發了話呢?”

甘子越看着他道:“那前兩日發生的事,還會發生。”

蕭元揚:“威脅我?”

“不是威脅,是跟你商量,放我離開,即使離開京城也可以,我絕對不會再出現在榮王面前,假死也可以。甘家即使放棄了我,不願為我和榮王作對,但是我想從甘家裏要出些黃白之物,也不是難事。”

甘子越這話的對象若是個普通的南風館館主,或許還真能将人打動。

但是蕭元揚不同,他還看不上甘子越嘴裏的銀子,而且他和榮王相熟,這也是榮王将人扔到他這裏看管的原因。

所以怎麽會為些銀子,而和甘子越玩什麽假死戲碼?

“天真,勸你還是早點絕了別的念頭。”

“正恰今日沒事,我親自來教你快點适應樓裏的生活好了。”

蕭元揚只往旁邊掃了一眼,很快就有人出門,繼而沒一會兒就端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進來。

甘子越斜眼看過去,亂七八糟的看不出來都是什麽,有似是玉石做的小玩意兒,還有就是一只細鞭,這個他倒認得出來。

蕭元揚走近道:“不認識?等下就知道是什麽了。”

甘子越本來是坐在床邊的,蕭元揚進來之後,也沒有起身,也沒有動一下,蕭元揚走近之後,忽然俯身伸出手,捏在甘子越的下巴上:“仔細看,長的還湊合。”

雖然唇幹裂慘白,臉色也蒼白沒有血色,缺了精氣神兒,卻反倒比以前出現在榮王面前時的精細打扮下,更順眼些。

甘子越蹙眉,扭了扭頭,那雙手的力道卻很大,沒擺脫掉,“放開!”

蕭元揚的手指牢牢鉗制住甘子越的下巴,如在打量一件物品瓷器一樣端詳品量甘子越的每處五官。

甘子越沒有再試着擺開,被袖子半掩的手卻迅速有了動作,只眨言間一片瓷片抵在了蕭元揚的脖子上。

甘子越又說了一遍:“放開!”

與剛才說的話被人聽而不聞截然不同,屋子裏的氣氛驟然發生了變化,連幾步之外的那兩位仆從,都緊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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