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謝汝眼前一黑,跌進了一個……

賀離之趕到沈府,一進府門就發現味道不對。

他皺眉算了算日子,壓低聲音問平瑢,“已過子時,今日恰是初七,你們大人……”

每月初七對于沈長寄而言都是格外痛苦格外難熬的一日,他有心疾,打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這一日他的性情會變得比以往更加暴戾,殘虐,想要殺人的欲望會變得無比強烈。

平瑢繃着臉,“不是大人的錯,有刺客闖入府中,意欲殺害大人。”

賀離之眸色一沉,一向溫和的人此時竟生出了些戾氣,冷聲道:“那便處理幹淨了,別讓人發現。”

平瑢:“自然。”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沈長寄的卧房。那一瞬間,平瑢渾身緊繃,握緊了手中的劍。

下一刻,前方有勁風襲來,賀離之熟練地往旁邊一閃,蹲下抱頭,平瑢抽出刀劍,直直迎上去,暗器砸在泛着冷光的劍刃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大人,是我!”賀離之及時出聲。

攻擊停了,男人的背影映在山水屏風上,半晌才低着聲音,“滾。”

他手裏還握着劍,尚未幹涸的血跡順着劍身流了下來,屋裏還有濃重的血腥味。

平瑢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祈求地低頭看向蹲在地上的賀離之。

賀離之應對這般場景已熟能生巧,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白瓷瓶,放到了腳邊。

他對今夜之事只字不提,顧左右而言他,“長寄,那晚你叫我為那位姑娘看診,原本是有話想問我吧。”

叮——

刀劍紮向地面,男子席地而坐,背影寂寥,手邊只有一把沾滿鮮血的寶劍。

賀離之繼續道:“聽聞轉日清晨,大人冒雨疾馳回京,只為吃上一口五香糕,下官竟是不知,大人何時這般重口腹之欲了,那酸甜苦辣在您口中,有何區別?”

唰——

長劍脫手,被人随意丢在地上。

屏風後的男人即便手未執寸鐵,也叫人不敢靠近。

賀離之挑眉看了一眼平瑢,好似在說,“我厲害吧。”

他清了清嗓子,順勢坐在了地上,盤着腿唠起嗑來,“你想問我,她是否便是你找了許久之人,可對?”

沈長寄:“你不必說。”

沈長寄這個人,自相識起便是無心無欲的冷情模樣,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能左右他的心神,他意志堅定,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今日這種類似逃避的情緒,還是頭次見到。

賀離之自顧自道:“或許。”

“……”

沈長寄:“或許?”

賀離之嘆了口氣,“是啊,或許是,或許不是。”

“何意。”

“長寄,你知道的,我看不到你此生之命。”賀離之眯了眯眼睛,回憶起為那姑娘看病時的感受,“她的,我也瞧不清。”

“我被奉為國師,會些異術,自诩天下能人之首,自認為無窺不透的天機,但遇上你之後,我才發現,我所見,皆是管中窺豹。”

“我能幫陛下鞏固他的江山,卻從始至終都看不透你的,從前只有你,如今又多了一位。”

“我私心覺得,你與她冥冥中必有關聯,但這緣,恐怕只能靠你自己去尋。”

賀離之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個時辰,說得口幹舌燥,終于等到了屏風後之人願意自己走出來。

男人雪白的寝衣已被鮮血染透,賀離之知道,那定是別人的血。

他裹着一身血腥氣,冷厲的眉眼望人一眼便會遍體生寒。随手拿過一件衣袍,慢條斯理擦拭起手中寶劍。

此時賀離之已經拽着平瑢躲到了門邊,離得遠遠的。他躲在平瑢身後,指了指地上,“藥在那,實在疼就吃一些,雖無法消除你的痛苦,但卻可以暫時陷入沉睡。”

雖說睡着了也依舊能感覺到痛,但時間會過的快些。

賀離之和平瑢出了門,兩個人站在廊下,誰也沒說話。

就這麽相顧無言了一會,平瑢有些難過地開口:“賀大人,你不是說那藥有毒性……”

賀離之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唏噓道:“你看他,簡直離發瘋不遠了,若不是我靈機一動,将那位姑娘搬出來,他只怕要将你我二人也斬于刀下了。”

平瑢一驚,堅決道:“不可能!”

賀離之難言地看他,“我提到那位姑娘,他才将劍扔下,顯然是那時才認出我,而非一進門時聽到我的聲音便認出來了。”

他在平瑢驚駭的目光下,慢慢搖了搖頭,背着手轉身走進黑夜裏。他仰頭忘了忘被烏雲遮得不見一顆星星的天空,嘆了口氣。

也不知,這樣難熬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

清晨,平瑢一早起來,走到沈長寄的卧房門前,試探地敲了敲門。

過了好久,屋內人才低聲道:“進。”

平瑢推門而進,看到沈長寄散着發,神色平靜,不知其想。他仍穿着昨日那身衣服,筆直地坐在榻邊。而賀離之留下的藥瓶原封不動地擺在原處。

“大人,您可還好?”

枯坐的男人眉眼間凝着霜雪,“何事。”

平瑢回禀:“大人,昨夜有人夜闖玄麟衛,意欲滅口馮明濤,被我們拿下了。”

“什麽時辰。”

“與刺客來刺殺您是同一時間。”

男人身形一晃,終于有了動作。他站起身,慢慢走向屏風後,開始更衣。

“依計劃放走馮家兄妹二人,盯着馮明濤的行蹤。”

“是,派誰跟?”

男人沉默片刻,換好衣服走了出來,他拿起桌上的佩劍挂在腰間,正了正腰封,淡聲道:“我親自跟。”

**

昨日宮中生變,柳家母女匆忙将謝汝送回府便離開了,謝家也如驚弓之鳥,各家對昨日宴飲上發生過的事皆有猜測。謝家人人都忙,謝汝反而閑了下來。

她此刻正身處郦京最大的一家書鋪中買話本。

今日潮氣很大,總給人一種呼吸不暢的感覺,雲壓得極低。

“姑娘,好像要下雨了,我們快回吧。”

來時謝汝嫌馬車裏悶熱,特意繞了近路,小巷地形複雜,馬車進不來,書局離馬車有一段距離,她們的确該回去了。

謝汝将買好的幾本畫冊和話本抱在懷裏,與玖兒蓮月往回走。

乒——哐——!!

謝汝猛地停下腳步,皺起眉。

“姑、姑娘……好像有人打、打架……”

玖兒話音剛落,前面拐角沖出來一渾身是血的男子,他跌跌撞撞地迎面跑來!

謝汝躲閃不及,與來人撞了滿懷,懷中的書散落在地。

嗖——!!

一只利箭劃破長空,擦着那男子的耳朵飛過來!

謝汝臉色唰地發白,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她渾身冰冷,腦中一片空白,眼前全是上一世死前那些畫面。

箭矢紮進胸膛裏的那種撕心裂肺的劇痛猶記在心,恍若昨日。

蓮月抱頭蹲下,不住尖叫。玖兒哆嗦着手去拉謝汝,可她還未碰到衣角,眼前的少女便不見了。

馮明濤的屍首躺在旁邊,而箭殺馮明濤的黑衣殺手脖子上夾着一把玄麟衛的刀。

殺手的頭被斬下之前,謝汝眼前一黑,跌進了一個滾燙的懷抱。

有人按着她的後腦,将她藏進懷裏,不讓她瞧。

噗哧——

好似有東西噴了出來。

她抓緊那人腰側的衣袍,手觸到一片溫熱的粘稠液體。

她知道,那是粘稠的,鮮腥的,熱乎的,血。

有人替她擋下了那肮髒的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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