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天燈

沈長寄從假山中出來, 拎着酒壺,裝作一副酒醉的模樣,晃晃悠悠地朝着沈貴妃的毓翎宮追了出去。

謝汝躲在一塊山石後, 看着首輔大人拙劣的演技。

“……”

她左右往往,無人在四周。她用氣聲, 氣急敗壞沖男人“吼”道:“大人!你慢着點!!”

晃悠是沒錯的, 可哪個醉鬼會如此健步如飛的?

男人悶聲一笑, 沒聽她的。

這小丫頭,催着她快去救人, 親都不給親, 怎麽現在還嫌他走得太快,他再慢一點小公主就要被人下藥了。

沈長寄對于救人這件事不甚熱衷,但他既然應下她, 便會做到。

謝汝不方便往毓翎宮去,她不像沈長寄, 能在宮裏肆意行走,她是來做客的。

時辰不早,她也該早些回去。

回去的路比來時更加順暢, 進到楓雲宮內時, 遇到了送酒水的宮女。她佯裝不勝酒力, 主動迎上去。

小宮女低眉順眼行禮,“貴人有何吩咐?”

謝汝捂着口鼻,含糊道:“院中的花香太濃了, 聞着有些難受。我在這裏轉悠了好半天都找不到沒有味道的地方。”

小宮女伶俐道:“貴人您往殿西面去, 那邊有一處池塘,花香少些。”

謝汝猶豫,“會不會太偏僻了?”

小宮女笑道:“貴人請放心, 那邊待會有點燈儀式,想來此刻也聚了不少人呢。”

謝汝這才想起來待會确實有這個流程,她看了看小宮女手中精致的酒壺,笑道:“可否麻煩你替我傳個話?”

“貴人請講。”

“幫我去給平南将軍府的柳姑娘捎個話,就說我醉酒實在厲害,去塘邊吹吹風,叫她來尋我吧。”

小宮女領了命,謝汝轉身朝殿西邊走。

她用飲酒做幌子,小宮女也未曾起疑心,因為她身上确實染上了濃厚的酒香,那不是她的……

謝汝慢悠悠地走,悄悄地抿了抿唇,唇上還有他染在上面的酒香氣。

她克制着唇角的弧度,腳步變得輕快。

假山的方向在宮殿的北面,那邊人煙稀少,反觀楓雲宮的西邊,曲水徜徉,亭臺錯落,倒是別有一番精致的景色。

那小宮女說的果然不錯,往西邊池塘走的這一段路,沿路有不少人一同往那個方向去。

行至塘邊,她左右望了望,尋了一處清淨的地界,等着柳愫靈來找她。

她站在一棵柳樹下,倚着樹幹,望向波光粼粼的池水,清風拂過,花葉搖曳,水波潋滟。

她身邊沒有婢女,亦無同伴,孤身一人,不多時便有人靠近了她。

“謝姑娘,好巧啊。”

謝汝側頭看去,是白日借她箭的那位公子。

她站直了身體,禮數周全地福了一禮,只是她不知如何稱呼對方,便未開口。

年輕公子也拱手回禮,支吾許久,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在下姓魏,魏承霖。”

他感覺自己的臉熱熱的,不知紅了沒有,他心底暗暗慶幸,幸好此刻天昏地暗,看不清楚。

謝汝點點頭,“魏公子。”

“那個……謝姑娘在此處,是在等什麽人嗎?”

“嗯。”

魏承霖“噢”了聲,僵在原地,不知接下來說點什麽。

他無措地望向樹後不遠處,見友人正張牙舞爪地比劃,叫他快點說話。

他咽了咽喉嚨,“謝、謝姑娘……今夜的月亮挺好看的……”

謝汝:“……”

她迷茫地擡頭望了望天空,月亮被薄霧擋住了,連星星都不見幾顆。

“魏公子,是有何事不便開口嗎?”

魏承霖:“……沒有。”

謝汝點點頭,“抱歉,是我占了你的位置了吧?我這便離開。”

她該早些想到,這裏位置這樣好,怎會無人呢。看似清淨,其實是早被人家占了的。

這位魏公子當真是個好人,白日為她解圍,此時看了她誤闖了他的地界,也未曾多言怪罪,人真好。

魏承霖眼睜睜地看着女子遠去,蒼白地在她身後伸手挽留。

友人氣急敗壞地從藏身的草後頭跑了過來,恨鐵不成鋼地捶了他一下,“呆子!木頭!你是不是傻子!你說的那是什麽話!活該你一直單着!廢物!!”

謝汝不知自己才忽略了一位心思單純的公子的真心,她十分艱難地尋找着新的清淨之處,無果。

偏偏壞事成雙,她遇到了恰好趕來的六公主一行人。

六公主一見着謝汝,挂在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弭。

謝汝:“……”

不由得感慨了下六公主的變臉之快。

六公主恃寵而驕慣了,她的母妃是沈貴妃,宮裏最受寵的妃子,平時圍繞在她周圍的人都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她最不喜歡和出身不好的人說話,仿佛說一句便髒了嘴。

她擰着眉,就要繞道而行。

謝汝不願惹事,退回一步,垂了頭,給她們讓了路,靜靜等着人過去。

六公主神色稍緩,心想着這人還有兩分眼色。

人群裏有個少女突然說道:“什麽味道啊好難聞,是風被染臭了嗎?”

風是從謝汝的方向吹過來的。

有人附和着譏諷地笑了。

六公主眼裏閃過輕蔑,徑自走過,後頭跟着的人陸續跟上,有人經過謝汝時,甚至誇張地往旁邊邁了一步。

“哎哎,這有髒東西,你們小心着點。”

髒東西,狐媚子生的下等人,她的血不幹淨。

這些話謝汝早就聽膩了,她沉默地看着那些天之驕子趾高氣昂地從自己面前走過。

出身二字,一個橫亘在她與其他人之間的溝壑。

她與嫡女不同,與庶女也不同。

方才說那話的少女此時走過,擡手推了下謝汝。

謝汝一把抓住那少女的手腕,暗暗用力,她的力氣不算特別大,但這些年學醫,有時會随着寺裏的小師父一起上山采藥,她不是什麽尋常的閨閣女兒,制服這些嬌滴滴的貴女們還是不在話下的。

那少女不設防地被攥住,大變了臉色,“放肆!你松開我!”

她慌亂地用另一只手去掰謝汝的手,卻掙脫不開。

謝汝的目光漸漸變冷,她面無表情地盯着少女瞧,竟是盯得人生出了些冷意。

與沈長寄待久了,不知不覺地也學會了他威脅人那一套。

謝汝手上愈發用力,掐到那少女不住地掙紮,叫聲上染了哭腔,“疼……你放開我……”

六公主已然走遠,她的跟班衆多,并未發現少了一個。那隊伍的尾端倒是有兩個和少女玩的不錯的,她們看到謝汝突然發作,氣洶洶地折回。

謝汝餘光瞥見她們走近,突然壓低了聲音。

“你再推一個。”

語氣冷森森的,似是裹着刀子一樣,少女的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了出來。

少女的同伴到了近前,質問聲還未出口,謝汝便松了手,雲淡風輕道:“姑娘小心些,崴腳不打緊,摔在什麽髒東西上就不好了。”

少女的同伴:“……”

她說了她們的話,她們無話可說。

“你崴腳了嗎?”

“啊!你的手!”

少女低頭一看,手腕紅腫一圈,傷痕格外駭人,她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謝汝“呀”了聲,自責道:“對不住啊,諸位知道的,我在鄉野長大,手勁兒自然大了些,可我也是怕姑娘摔倒,才冒犯的。”

少女哭得更厲害了,“你胡說八道!”

謝汝真情實感地歉意道:“下回姑娘還是離我遠些,你們該聽說過的,我命格不好,這回是小傷,下回若是把你們妨着了,一不小心人沒了,那就不好了,是吧?”

姐妹團三人害怕地落荒而逃。

謝汝垂下眸,掏出手帕,仔細地擦了擦手指。從掌心到指縫,無一錯漏。

再擡頭時,她看到那三人跑到六公主面前,邊說邊比劃,還指着她的方向,似乎是在告狀。

謝汝突然覺得很好笑,十四五歲的少女,紙老虎一樣,弱得不堪一擊。

她們無非就是有個好的出身罷了,華麗的皮囊下頭,早就爛透了。

謝汝冷淡地垂下眼睛,不再看那邊,她望向入口處,正巧看到柳愫靈朝她跑來。

“阿汝!”

謝汝的視線往旁邊移,一下子便落在了柳愫靈身後的那人,那雙深邃的黑眸裏。

他身邊跟着幾位皇子,別人在與他說話,他卻一瞬不瞬地在看她。

謝汝忙錯開對視,心虛地看向柳愫靈。

“阿靈。”

“阿汝,抱歉啊你久等了,都怪七公主,她非要纏着我。”

柳愫靈的身後跟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正眨着大眼睛看她。

謝汝淡笑着,任她瞧。

七公主的聲音脆生生的,語出驚人:“這就是女菩薩呀,真漂亮!”

謝汝微愣。

柳愫靈笑個不停,“走吧,我們去那邊。”

她點點頭,轉身的瞬間,悄悄看了一眼沈長寄。

對方仍在看她,目光炙熱。

周圍人不少,謝汝不敢多看,她紅着臉,連忙離開。

男人卻在同時皺了皺眉。

“沈表兄,怎麽了?”五皇子殷切地問道。

沈長寄默不作聲,垂眸思索,她似乎不太開心,他沒錯過女子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他想的認真,也沒在意別人的問話,朝着女子離開的方向加快步伐。

五皇子連忙追上。

“三殿下……咱們?”

一個錦衣公子看了看三皇子的臉色,暗自唏噓。

照理說,三皇子蕭祁瑄才是首輔的親表弟,可首輔卻對沈家人都淡淡的,從不将三皇子放在眼裏,反而不拒絕蘭妃之子五皇子的靠近。

三皇子神色莫辨,“走吧。”

即便心中再不願,他還是要跟上。

再怎麽樣,不能輸給老五,尤其是母妃剛剛惹怒父皇這個節骨眼。

蕭祁瑄怎麽都想不明白,他母妃算無遺策,叫他将父皇引去毓翎宮,他照做了,可父皇進去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公主,卻大發雷霆,拂袖而去。

他想不明白,沈貴妃更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經給小公主用了藥粉,可小公主卻沒有發疹子,反而睡得更加香甜。

他們如何能得知,首輔大人最聽未來夫人的話,他裝醉撞上了貴妃身邊的嬷嬷,将藥粉換成了安神的藥粉,叫這一遭肮髒的算計落了空。

沈長寄此刻有些煩,他想去問她遇上了什麽煩心事,可眼下不是個好時機。身邊有個熱情過了頭的五皇子,她身邊還有一個柳愫靈和一個七公主。

他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站定,裝作看景色,實則分心留意着她那邊的動靜。

這個位置離六公主那群人更近些,有些令人厭煩的哭泣聲落入他耳中。

“我說的都是真的!那野種特別兇地威脅我!”

六公主被吵得頭疼,“你說的是謝二姑娘?本宮瞧着她不像能這般大膽的人。”

方才任由她們奚落,連個聲都不敢吭,怎麽可能威脅人。

“千真萬确!先前那唯唯諾諾的樣兒都是她裝的!您看看我這手!”

六公主看了她傷勢,有些猶豫,問向另外兩個貴女,“你們也在場?她說的可是真的?”

那兩人面面相觑,“這……威脅人倒是沒聽到,不過二姑娘說她看人要摔跤才扶住的,她說她出身鄉野,手勁兒難免大些。”

六公主看着那只已經腫成了豬蹄的手,“……”

手勁兒是挺大的。

“什麽崴腳!我沒有!那野種無緣無故地抓住我,她的眼神特別可怕。”

“謝窈呢,讓她把人叫來。”六公主将信将疑,“行了你別哭了,把人叫來問問,若真如你所說,我叫她跪下給你道歉。”

“……”

“沈表兄……”五皇子緊張道,“你別這樣笑。”

瘆得慌。

“哎沈表兄!”

沈長寄朝六公主走去。

還在哭啼啼的少女立刻噤聲,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沈長寄微勾了唇,輕笑了聲,“野種?”

“……”

他眉眼間俱是冷意,看得人遍體生寒。

轉頭對着六公主,“你平日裏便是與這樣沒有教養的人厮混在一起。”

他冷聲說道。

“我……我……”六公主臉色發白。

沈長寄只覺得心裏燒得難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這些人那樣辱她,欺她。

他指着那少女,毫不留情面地開口:“此女言語有失,品行不端,往後莫要再來往了。”

那少女頓時身子晃了晃,可無人敢上前扶她。

都知道今日除了為陛下慶萬壽節,還有個名頭,那便是為三皇子相看皇子妃。

沈長寄這幾字說出口,莫說是皇子嫁不得,就是門第稍微高一些的世家大族也不會再将她納入兒媳的人選。

沈長寄徹徹底底地撂了六公主的面子,冷着臉離開。

謝汝對那邊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她只見到沈長寄的臉色十分難看,朝着她這邊走來。她張了張嘴,想要問他怎麽了,可又顧慮着,不敢靠近。

男人走回原處,手撐在塘邊的圍欄上,深深呼吸,壓制怒火。

“六皇妹她……沈表兄,你生這麽大的氣啊?”五皇子神色複雜,他原先從不在意六公主和誰做朋友的,怎麽今日這一回,倒像是管教六公主一般。

沈長寄抿着唇,忍耐不住,“瞧她不順眼。”

五皇子:“……”

他默默閉了嘴。

或許是那姑娘哭的太吵了,沈表兄最讨厭女子,更讨厭又吵又鬧哭哭啼啼的女子,他想,定是因為這樣。

等沈長寄平複了情緒,他才朝謝汝看了一眼。見她與好友說說笑笑的,心裏又好受了些。

站在她對面的柳愫靈不知說了什麽,逗得她笑了起來,沈長寄不再看,收回了目光。

這一切都被不遠處的謝窈看在眼裏。

謝窈死死掐着手心,手帕險些被她扯壞。

他在看謝汝嗎?方才是在為謝汝出頭嗎?為何他會注意到自己那個不起眼的妹妹?

謝汝有什麽好的!!

忽然她瞳孔驟縮,她看到男人對五皇子身邊的小太監交代了什麽,然後那小太監走到了謝汝的面前。

可是謝汝沒動,是柳愫靈,她跟着小太監來到了沈長寄的面前,然後沈長寄把她帶到了一旁偏僻的角落,微低下頭,說了什麽。

謝窈看到謝汝一臉茫然,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又看到柳愫靈聽完男人的話,突然笑了起來,她問了什麽,男人點點頭。

那副和諧的畫面,就像是一顆釘子一般釘在了謝窈的眼中。

原來不是沖着謝汝,而是沖着柳愫靈。

那他護着謝汝,其實是柳愫靈的叮囑嗎?

他這般護短嗎,為了柳愫靈的一句話,便做到了這個份上。

柳愫靈是平南大将軍的女兒,她不能拿她如何。

謝窈垂下眼,昏黃的燈火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的,顯得她的神色晦暗不明。

她們不是好姐妹嗎。

她不能拿柳愫靈如何,難道還不能對謝汝做什麽嗎。

**

人群之外,柳愫靈警惕地看着比自己高了一頭多的男人。

“首輔大人有何貴幹?”

沈長寄克制着不去回頭看心上人,耐着性子道:“待會結束,你去與謝家人說,你先帶她回去。我在馬車上等她。”

這個“她”是誰,他們都心知肚明。

柳愫靈有些不悅,“我沒理解錯的話,大人您是想叫我說謊,騙謝家人說我把人帶走了,其實是送到大人您這裏來。”

沈長寄“嗯”了聲。

“叫我把好姐妹送入虎口,這種事我可幹不出來。”

柳愫靈心道一聲“可叫我逮到機會了”,她準備了一肚子刁難的話,正準備一一放招。

怎料沈長寄一句話便叫她啞了火。

他說:“她受委屈了,我想哄哄她。”

柳愫靈神色微凝,“受委屈了?”

阿汝沒說。

“嗯,有人欺負她。”

“誰?!我去……”柳愫靈準備撸胳膊挽袖子。

沈長寄淡淡道:“我教訓過了。”

不過這事也沒完,不是幾句話就能輕飄飄揭過的。

男人掩下眼中的暗芒。

柳愫靈也是習武人,能感受到男人身上轉瞬即逝的殺意。

“哦……那、那挺好。”柳愫靈松了口,“成,這忙我幫了。”

她轉身欲走,想到什麽,又轉回來,“大人叫我傳話,別是阿汝說了什麽不許大庭廣衆之下找她之類的話吧?”

“嗯。”

柳愫靈驀地笑了,搖頭惋惜,“哎呀真可憐。”

堂堂首輔,這般見不得人。

她心情極好地回去傳了話,雖然謝汝極力掩飾情緒,面上不動聲色,只淡然地表示知道了,可柳愫靈還是看出了她眼底的羞澀和喜悅。

她仗着謝汝不能做什麽,于是肆無忌憚地調侃:

“阿汝呀,阿汝呀?”

七公主看着兩個人一會兒耳語,一會兒眉來眼去的,打啞謎似的,她完全看不懂。她心裏惱怒,“你們能不能不說悄悄話了!”

“不能,小丫頭片子找你母妃去!別在這礙眼。”

七公主氣鼓了腮,“我就不!哼,我就在這,氣死你!”

“……”

“……我可是公主!是公主!”七公主說不過柳愫靈,要被氣哭了,“雖然你是表姐,但你也要尊!重!我!”

“好嘛好嘛,公主公主,我們小七和那個整天就知道用下巴看人的那誰誰不一樣。”

“……”

兩人吵鬧的聲音從謝汝的左耳進,右耳出,沒留下痕跡。

她不經意擡頭,恰與沈長寄四目相對。

時辰到,儀式始。

遠處的天燈由水面起,緩緩升入空中。

周圍靜了一瞬,又沸騰了。

薄如蟬翼的月光籠罩下,無數閃着光亮的天燈像長了翅膀的小鳥,輕盈地飛向寂寞幽藍的夜空中,那些斑駁的光點漸漸變小,點綴成了下凡的星星。

所有的人目光皆在那些燈上,明黃的光彩照在每個人的臉上,也映在了正肆意地将情愫都揉進對視的那對男女身上。

她能在他的眼中看到璀璨星光。

他能看到她的眼底的水光潋滟。

只一會兒,他與她又默契地紛紛轉走了目光。

一個紅了耳朵,一個亂了心神。

她紅着臉垂下頭,嘴邊挂着淺淡的微笑。耳邊是好友的笑聲,眼前揮之不去的卻是他的臉。

“哇!靈表姐!好美啊!”

“哎哎,我聽民間有傳聞,對着天燈許願特別靈!快快!”

“真的嗎?!那我要——”

柳愫靈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笨蛋,說出來就不靈了!”

許願嗎……

謝汝學着旁人的樣子,兩手交握置于心口,閉上了眼睛。

——歲月柔長,願他一生無憂,平安終老。

這輩子別再為她死了。

沈長寄擡頭,靜靜凝望夜空。

他曾去過北狄,那裏的雪極美,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他曾去過江南,“春水碧于天”①,她定會喜歡。

他還去過西北,漫天黃沙,孤煙直上,有她陪伴,想必再也不會感覺寂寥。

——想帶她去看四季,去看北國冬雪,江南煙雨,去他去過的地方。帶她走過一世後,再許下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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