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危機四伏

謝府再一次被沈長寄的人守了起來。

正房內, 王氏對着默不作聲的丈夫幹着急,“你說句話啊,他憑什麽把我們都看管起來。”

廣寧侯垂着眼, 靜靜看着不再冒熱氣的茶。

“他不讓外頭的人進來,可我的阿窈還在生病!怎麽能沒有大夫!”

“阿窈定與那事無關, 他這是在濫用職權!他不怕文官參他嗎?不怕陛下問責嗎?”

一個耳環, 焉能定罪?

莫說現在還未查明, 即便他謝家人真有嫌犯,那也得陛下親口說關人, 他沈長寄有何權力如此!

“他還真不怕。”廣寧侯嘆了口氣, “莫說是我侯府,就算是陛下,也未見得能管得住他。”

王氏噤了聲。

“靜待結果吧, 莫要招惹他。”

“阿窈還在生病,”王氏抿了下唇, “我為何嫁了你這一個無能又軟弱的丈夫。”

廣寧侯面色無改,“我能如何,入了宮, 去求陛下嗎?”

王氏不言, 顯然抱着這個心思。若是夫君靠不住, 她還有王家可以倚靠。

“今非昔比,現今那個位置上坐着,早已不是我的好兄弟了, 那是九五之尊, 不再是當年那個不受寵的皇子。”

夫妻二人相顧無言,好半晌,王氏輕聲抽泣了一聲。

“你當我真不知你為何不願見陛下嗎, 你是為了她,他搶走了你最喜歡的女人。”

廣寧侯臉色難看,垂在膝上的手微微顫抖。

“你何時能為了我,為了我的孩子……我終究比不上她。”

……

謝窈這一病,兩日都沒起得來。待到第三日,她好不容易醒了,圍在廣寧侯府的玄麟衛悄無聲息地撤了。

說是那日的刺客已經被抓住,與謝家大姑娘無關,王氏這口氣還未徹底松下,就聽平瑢淡聲說道:

“近日城中不太/安寧,望侯爺與夫人将此事重視起來,告誡家中公子與姑娘們,無事莫要去那偏僻之所徘徊。這次大人明察秋毫,及時将那歹人抓捕,可也不是回回都如此幸運的。”

平瑢走後,廣寧侯板着臉開口:“那日點燈儀式後,謝窈是何時回楓雲宮的?”

王氏的臉色白了起來,她面對廣寧侯的質問,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謝窈離開時是與幾位交好的閨中密友同去的,可那幾位姑娘回來時,卻不見謝窈的蹤影,她們說謝窈想再吹吹風,便沒有回來。

過了許久,謝窈才回到了殿中。那時她看上去神色是有些慌張,耳環也少了一只。她問謝窈,她只說是不小心弄丢了。

廣寧侯冷着臉,“去問問她,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王氏依言去問,謝窈卻閉口不言,咬死了什麽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耳環為何被玄麟衛的人拿到。

“真的只是湊巧。”她說,“母親,死的究竟是何人啊?”

王氏搖頭,“聽說是個扮成侍衛模樣的刺客,身份未可知。”

謝窈放下心來,原來不是那個宮女。

她心裏清楚,此事絕不能承認。她總不能與父親母親說,因為找人将謝汝推到河裏,才在那裏留下了耳環。

謝汝還真是好運氣,叫她躲過一劫,明明是瞧着四周無人才叫那宮女去的,沒想到竟還是有旁人在場。只是那日她匆匆離開時,好像看到有人跳入水中了,也不知那宮女死了沒有。

莫名其妙惹上了這事,不知沈長寄會不會對自己的印象變壞,謝窈憂心地想着。

只希望病能快些好起來,下月還有秋獵,他定是要去的,萬壽節未能與他說上話,她不能再錯過這次的機會了。

絕對不能輸給柳愫靈。

**

沈長寄這些日子似乎十分忙碌,每日下朝後還要去呈訊司衙門,再有還會去六部轉一轉,他白日極少時間會留在府上,他離府時她還未起,他回來時她已睡下,因此謝汝在府上養傷便是真的養傷,她并沒有很多機會見到沈長寄。

平筝說是因為擔心西戎那邊發現端倪,因此首輔大人并不敢整日都留在府上,生怕自己一個疏忽便會給她帶來禍患。

八月初六,恰逢沈長寄休沐。

謝汝昨夜沒能睡好,早起了便恹恹的,她打着哈欠,站在榻前,任由平筝擺弄。

平筝看了看她眼底的青色,擔憂道:“姑娘,沒睡好?”

謝汝哼哼:“嗯。”

“那待會奴婢給您按一按。”

平筝習武,手上有勁,按一些穴位的時候又舒服又管用,謝汝很喜歡。

“好。”謝汝半睜着眼,看着在眼前忙活的人,“我的衣服挺多了,況且我身量也未曾變過,為何又要重新量?”

平筝笑道:“姑娘您自個兒沒注意,您的手臂還有身量都長了些。”

“能漲多少,将就着穿便是,差不了許多。”謝汝滿不在意道。

她六月來此住了一月,現在是八月,短短兩月,那衣服又不至于不合适了,她現在只想躺下休息。

平筝眸光閃了閃,淡笑不語。

等終于折騰完,平筝又幫她按了按安神的穴位,沒一會兒功夫,謝汝又陷入了沉睡。

平筝輕手輕腳地房內退出,男人正站在院中,不知為何,只靜靜看着,沒有進去。

“大人。”她走上前,輕聲開口,“尺寸都量好了。”

沈長寄亦壓低聲音道:“她可懷疑了?”

“不曾,我趁着姑娘困倦的時候做的,她來不及反應。”

平筝在沈長寄面前的時候還是十分拘謹,雙手抱拳,頭垂得很低,是以她未曾發覺沈長寄嘴邊慢慢浮了笑意。

倒是站在一旁的平瑢瞧了個真切,他說:“大人,嫁衣的樣式送來了,您可要去挑一挑?”

“嗯。”沈長寄轉身往書房走。

平瑢拍了拍妹妹的頭,然後跟着離開。

沈長寄打開那冊嫁衣樣式,眉眼愈發柔和。

早在上回他對阿汝說,等她腳傷好了便去謝家提親,那之後他便開始私下準備婚事。後來出了岔子,西戎的玹先生盯上了他,他不得不将此事按下。

這幾日他甚忙,分身乏術,卻不是因為公務絆住了腳,而是在盡心籌備婚事。他看了管家呈上來的府內庫存,這些年他得了不少賞賜,猶覺得不夠。

當年從沈家搬離,他很窮,從那開始他也開始存錢。後來在各地結實了不少商人朋友,這些年攢了不少家底,他都想給她。

可她似乎沒有什麽物欲的要求。

“大人,南楚的魏将軍回了信,您請過目。”平瑢打斷了男人的沉思。

沈長寄心不在焉地接過信件,對着信沉思了許久,才道:“去找她的婢女問一問,她有何喜歡的東西。”

“……是。”平瑢說,“大人,您還是先看一下信吧。”

“……”

沈長寄頭一次覺得平瑢這般煩人,他不情不願地開始看信,眸光微沉。

上月他給守在南楚的魏将軍去了信,只說京中未來恐有大亂,未言明是西戎之事。他叫他盡快安排好南楚的事,早日回京。沒過幾日,陛下的聖旨也送了過去,可魏将軍遲遲沒有回音。

回信上提到了一件事,南楚近來也有不少西戎人出入,都是一些西域商人。南楚地勢險峻,商貿難通,南楚王見有西域商人願意來往,十分高興,西戎人在南楚的地位已然高了不少。

“若大軒與西戎宣戰,南楚或不會作壁上觀。”

沈長寄雙手交握,撐着下巴,思忖道:“魏将軍是個聰明人,他猜到了我找回他是為了西戎。”

他思來想去,若是出兵西戎,唯有早些年與西戎打過交道的魏将軍可領兵出征。

平瑢接過了信,一目十行,看到最後皺起了眉,“魏将軍竟還要拖到下月才能動身。”

下月整月都在秋獵中,他們不在京中,到時還不知會發生什麽。

謝汝獨自留在郦京,怎能叫人放心。

“秋獵要将她帶上。”沈長寄拿過筆與紙,填飽了墨,寫了張字條,“拿去交與柳姑娘。”

平瑢抱拳領命,退了下去,他剛走出府門,就看到柳愫靈和謝思究對面站着,戳在沈府門口。他走近了,便聽到兩個人的對話。

“你那傷,還是先去找人看看吧。”柳愫靈神情別扭。

謝思究看了看手臂上的一道口子,“沒事,小傷,不如你打我的疼。”

柳愫靈怒道:“可我何時叫你見了血!”

“六歲,你打掉了我一顆牙。十歲,你摔斷了我的左手。十三歲,你被狗追,把我推了出去,那狗咬了我的……”

“停停停!行吧行吧!我對不住你,我離你遠點總行了吧!”說着轉頭就要走。

謝思究提步追上去,攔在她面前,無奈道:“刺客在暗中,我們先進府躲躲。”

旁邊突然響起一道咳嗽聲,二人齊齊望去,才發現平瑢抱着肩膀,站在石階之上,不知看了多久。

謝思究沖來人抱拳,“首輔大人可在府上?”

平瑢颔首,“在,二位随我來。”

二人在他身後争吵,他面不改色地聽着,算是弄明白了怎麽一回事。

今日柳愫靈是特意來看望謝汝的,她來到府門前,才剛從馬車上下來,不知從哪裏冒出幾名蒙面人。

那幾人是尋常百姓的穿着,在白日裏混進人堆中,絲毫不顯眼。

她身上有功夫,可終究不是常年在戰場上的人,應付一兩個毛賊還行,對上數個訓練有素的專業殺手,便落了下乘。

她是來訪友的,身邊自然沒有帶很多家仆,誰能想到在首輔大人的府門前,竟還有賊人如此膽大。

那些人似乎并不要她性命,只是想将她抓走,她與人正纏鬥,謝思究恰好經過,救了她。殺手見失了良機,很快逃竄,謝思究為了保護她,不設防被人砍了一刀,好在傷口不深。

平瑢沉默地走在前面,将二人的吵嘴聽了全,路過主院時,他轉頭,看了一眼謝思究。

謝思究立刻會意,閉了嘴,獨自進了主院。

柳愫靈:“……”

她猶豫地邁了一步,就看到平瑢面無表情地往前一攔。

她幹笑了兩聲,“阿汝不在這裏啊?”

“不在。”

“那我……”

平瑢突然想起大人的吩咐,從袖中拿出那張紙條,遞了過去。

柳愫靈茫然接過,還未開口,便聽遠處一道聲音傳來——

“哥!”

二人側頭看去,一打扮利落的婢女走了過來。

平瑢的眼神軟了幾分,“來的正好,這位是柳姑娘。”

平筝瞬間了然,對着柳愫靈抱拳行禮,“柳姑娘請随我來。”

她欲帶着人離開,平瑢叫住了她,扔了瓶外用傷藥給她。

平筝不解地望向他。

男子瞥了一眼她被繡針紮了好多傷口的手,抿了下唇,轉身離開。

柳愫靈收了紙條,随着平筝到了隔壁的院子。

“姑娘睡着還未起,姑娘且稍等。”

柳愫靈有些拘謹地點點頭,見平筝退下,這才把紙條拿了出來。

**

書房內,氣氛凝重。

“陛下近來有意疏遠玄麟衛。”謝思究冷着臉說道。

沈長寄垂下了眼,默不作聲,手上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陛下近些年愈發……”謝思究深吸了口氣,有些煩躁地開口,“沉迷丹藥,不理朝政。任由奸佞在朝中與你對着幹,包庇外戚,縱容那些人鬧事,你可曉得,暗衛近來做事有諸多掣肘。”

外戚自然是沈家人。

“他用你做事時,不把你當沈家人。可沈家人犯了事他又全記在你身上。一面倚靠你,縱容你那些兄弟,一面又将自己縱出來的爛攤子都歸因于你,因此更忌憚你。”謝思究氣笑了,“你就一點怨言都沒有嗎?”

“慎言。”

謝思究冷笑,“單說赈災銀案,受災最嚴重的鶴州已十室九空,餓殍遍野,咱們的陛下不聞不問,若不是你這個首輔說話還管用,我看要不了多久,那些流民就要鬧到京城來了,他哪還有安穩的位子……”

“此話出了這個門便莫要再提了。”沈長寄凜聲打斷。

謝思究為他不平,“大人,昔年之恩謝某記在心上,如今有此地位,也多虧大人多年照拂,我知你替我擋下了許多事,我……”

沈長寄最不耐煩聽這些,冷着聲,“說重點。”

“我聽到些風聲,陛下有意将你遣到西戎去。”

沈長寄微眯了眼,“……西戎?”

“是,可西戎近些年太平的很,這消息不知是否可靠,但早做打算總沒錯。”

沈長寄默不作聲,垂着眸盯着匕首上的花紋看。

玹先生究竟在朝中安插了多少人……

“他們無法将我殺死,便想方設法讓我離開京城,到了他們的地盤,我便如被折了翅膀斷了喙的鷹。”

謝思究心下一驚,“他們是誰?”

“西戎。”沈長寄淡淡道,“先前你說的京中流竄的外邦竊賊,可抓到了?”

“抓到了幾個,都自盡了。”謝思究眸色晦暗,咬着牙道,“是下官辦事不利……”

“那些人是西戎安插在京中的釘子,是死士。”沈長寄說。

“……”

謝思究離開沈府時,臉色比來時還差,走到拐角處時,正巧撞上了柳愫靈。

“對、對不起啊……”她心虛地一直往他身上看,生怕把他撞出個好歹。

謝思究臉色稍緩,“與謝姑娘說完話了?”

“……”

“什麽謝姑娘,這府上沒有什麽姑娘!”柳愫靈瞪他。

謝思究自知失言,閉上了嘴。

二人一同往外走。

“我送你回去。”

柳愫靈搖頭,斜着眼瞟他的傷口,見他還沒包紮,不悅道:“你怎麽還沒處理傷口。”

謝思究看了一眼,“一道小口子罷了,血已止了。”

“沈大人也是,不幫你叫個大夫。”

謝思究滿不在乎,“又不是姑娘家家,精細什麽。”

說話間,柳愫靈進了馬車,謝思究騎上馬,慢悠悠跟在馬車旁。

柳愫靈撩開轎簾,神色不自然,“你快回家把傷口處理一下吧。”

“無妨,先送你。”

那些人來路不明,不把人親自送回家,他不放心。

柳愫靈見說不過,嘟囔了一句什麽,撂下了簾子不再理他。

**

柳愫靈走後,沈長寄來到了謝汝的房中。

“叫我來何事?”

他在她旁邊坐下,順手拿起桌上的話本。

謝汝抽走了他的書又扔在一邊,眉頭一直蹙着,“方才阿靈與我說,她來時在門口遇到了殺手。”

沈長寄微微颔首,“平瑢與我說了。”

“大人,我思來想去都覺得不太對,阿靈說那些人似乎只想将她抓走,他們選在你的門外動手,是有何意圖嗎?”

一般人無論如何也不會選擇在這裏動手的,以沈長寄的本事,很快便能查到那些人的來路。

沈長寄的身子突然靠了過來,握住她的手,沉聲道:“他們是沖你來的。”

“我?”

“嗯,是你。”

他們在找他的弱點,然後加以利用。

或許是見沈府難得有女子上門,便覺得此人身份特殊。

謝汝微微擡起身,抱住了他的脖子,“大人,你想将我送回謝家了嗎?”

他将她摟緊,頭埋在她頸窩,低聲:“不想。”

“那我便不走。”

男人擁她的力道漸漸變大,她乖巧地不掙紮,安撫地吻了下他的側臉。

危機四伏,前路未知。

小小一方天地間,他們彼此依偎,安靜地親吻,慰藉不安的靈魂。

與此同時,一封密信送進了宮裏。

桂殿蘭宮內,打扮得雍容華貴的女子将閱後的信焚毀。

“魯莽,他們如此只會打草驚蛇。”

嬷嬷垂首侍候在一旁。

“送信出去,本宮幫他最後一回,莫要再打沈長寄的主意。本宮已叫人煽動陛下,送他到西戎去,該做的本宮都做了,成與不成非本宮能說了算的,叫他們快些把誠意送過來。若不能為我兒換得汗王一個承諾,那這盟便作罷了。”

嬷嬷答了句“是”。

“本宮那侄兒本宮了解,他不喜歡女子。”沈貴妃冷嗤了聲,“他好男風,叫他們別在姑娘身上費勁兒了,浪費功夫。”

嬷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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