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沈長寄,我再給你最後……

傍晚, 首輔府邸的書房內。

“沈長寄,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謝汝臉上帶着猙獰的笑,咬牙切齒道。

男人咽了咽喉嚨, 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棋子落在棋盤上。

咔噠,棋子落地。

他下完一子, 擡頭看了她一眼。

謝汝嘴角向上彎着, 盯着棋盤一直看, 一直看,恨不得在上頭盯出個洞來。

“阿、阿汝……你怎麽了, 為何生這麽大的氣?”

沈長寄坐立不安, 想要起身坐到他身邊。

謝汝淡笑着,伸手指他,“沈大人坐好, 別動。”

沈長寄:“……”

“大人下好了,該輪到我了。”

謝汝從盒中夾起一粒黑子, 落下。

“我輸了,大人。”

謝汝在心裏數了數,這一局她輸的比上一局快了五個回合。

也怪她, 是有多閑得慌, 竟然會同意他對弈。

謝汝吸了口氣, 保持着笑容,“您去料理公務吧,我這便回房了。”

她扭過頭, 從榻上起身, 将豎在旁邊的木杖握在手裏。

沈長寄連忙上前,奪了她手裏的東西,就要抱她, “怎麽這般生氣?”

“別碰我。”謝汝推開他手臂。

“好好好,不碰你,你別走。阿汝,我錯了。”沈長寄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拍了一下,“想怎麽打便怎麽打。”

“不想打你,只想回去。”謝汝抽回手,臉上笑嘻嘻的,“放我回家好嗎,沈大人。”

再住下去,她就要早早地被這男人氣死了。

“別,別回家。”

拗不過她,只得将人抱回了房間,這一路上她都沒給他一個好臉色。

沈長寄前腳剛踏進屋裏,謝汝便從他懷裏掙脫了下來,她單腿站着,将人推了出去。

沈長寄怕她摔倒,只得乖乖地停在門口,眼睜睜看着門板在自己面前狠狠拍上。

抱着木盆站在廊下的平筝:“……”

這又是怎麽了。

平筝只是事不關己地在看戲,不曾想下一刻首輔大人轉頭看向她,眼神犀利。

“她怎麽了?”

平筝尴尬道:“奴婢怎麽知道……”

“你伺候她,連她為何不開心都不知道?”

這便是遷怒了。

平筝縮了縮肩膀,小聲嘀咕:“可姑娘與您待在一處的時間最久,您該問問自己……”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平筝慫慫道:“大人您可以問我哥,他懂得多。”

沈長寄沉默了會,擡腿離開。

呈訊司衙門裏,平瑢正在對一隊明衛訓話,見沈長寄來,匆匆将人散了,幾步走過去。

“大人,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

沈長寄思索了會,“她與我生氣了。”

平瑢:“……”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看着首輔大人認真又嚴肅的表情,沒忍住在心裏咒罵了一句。

沈長寄又道:“女子的心為何如此難懂。”

平瑢:“……”

他默念了幾句,他的命是大人救的,妹妹的命是大人救的。又深深呼吸了幾個來回,才勉強開口道:“您今日做了什麽?”

“無他,對弈而已。”

平瑢點點頭,下棋這事确實不是頭次了。

他随口問道:“您輸了幾局?”

沈長寄微微蹙眉,“我如何能輸?”

“……您為何不能輸?”

“我的棋藝遠在她上,如何能輸?”他表情十分嚴肅,直此都未覺得有何不妥。

如此理所應當的語氣,平瑢真想給他拍手叫聲好。

首輔大人運籌帷幄,思慮與謀略都在萬人之上,他千好萬好,就是在為人處世上,着實令人憂愁。

平瑢思忖了下,試探道:“您與姑娘下過幾次了?”

沈長寄想了一會兒,“五次。”

平瑢:“……”

他看向首輔大人的目光變得愈發憐憫,“辛苦姑娘了。”

“你是何意。”

平瑢覺得他實在可憐,語重心長道:“大人您與心上人對弈,重在哄人開心,而并非是輸贏。”

沈長寄站在原地思索了會他這話的含義,眸色微凝,随後眼底劃過一絲懊惱,招呼不打一聲,轉身匆匆離開了。

“……”

有玄麟衛湊上來問:“出何大事了?”

平瑢揉了揉臉,“天大的事。”

“那我叫兄弟們打起精神!”

“……去吧。”

平瑢看着精力滿滿的下屬,突然覺得疲憊極了。

他不僅要為上司将諸事打理得井井有條,還要為陷入情愛的上司解決情感困惑。

“我的命是他救的,妹妹的命是他救的……”

平瑢反複呢喃着這句話,繼續為沈長寄賣命去了。

而豁然開朗沈大人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家,不出意料地吃了閉門羹。

原先只是不讓進門,這回可是連院子都不許進了。

平筝硬着頭皮,“大人,姑娘不讓進。”

“這裏是我的府邸。”

“可是現在姑娘住在這裏。”

沈長寄:“……”

他微微蹙眉,擡步就要往裏闖。

平筝見攔不住,只說:“姑娘只怕要更生氣的。”

沈長寄默默收回了就要踏進院子的腳,他又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這才不情不願地離開。

當晚,在外奔波了一日的平瑢剛滿身疲憊地回到府上,便被情場失意的首輔大人像喚牲口似的,給叫到了書房裏。

平瑢眼看着堆積成小山丘一樣的卷宗,太陽穴突突地疼。

“大人,這些都是您……”

“處理過了,去辦吧。”

平瑢:“……”

瞧着這量,從前大人再勤勉之時,也只有這些的一半。

是不順利嗎?沒和好?謝姑娘的威力太大了,大人一怒,累死弟兄。

大概是太累了,平瑢第一次問了個剛說出口就後悔的問題:

“姑娘還是不理您嗎?”

這話成功将沈大人的怒火引到了他的身上,沈長寄冷聲道:“今夜便将這些命令都發下去,明日我要結果。”

平瑢:“……是。”

他捧着東西出門時,默默在心底對着底下做事的一衆兄弟們道歉。

平筝拎着一堆藥材從主院前路過時,只來得及看到她哥一個凄涼的背影。

她嘆了口氣,追上去,“是出了何事?忙成這樣。”

平瑢沒有手摸妹妹的頭,只能作罷,他忍着手癢,輕聲道:“大人心情不好,你勸勸姑娘吧。”

“放心,你看這個,”平筝抿着唇笑了笑,晃了晃手裏的東西,“姑娘惦記着大人呢。”

平瑢松了口氣,“那便好。”

“哥,那你路上小心些。”

平筝微微擡頭,手中燈籠的暖光映在她眼底,細碎的光點很漂亮,看得平瑢心下一動。

他說:“早些休息,今夜應當不需要你操心了。”

“嗯!”

待人走遠,平筝将藥材拎到了膳房。

藥快熬好時,謝汝拄着木杖,一瘸一拐地到了膳房。她的房間離膳房不算近,這段路走了很久,她微喘着,“怎樣了?”

“姑娘您怎麽過來了?”平筝擦了擦頭上的汗,放下蒲扇,将她扶好,“差不多了,這便給大人送過去。”

謝汝看着藥壺,“嗯。”

平筝将藥盛在碗中,跟在謝汝的身後。

到了沈長寄的房門口,謝汝微擡了下巴。平筝會意,去叫了門。

房門打開,見是平筝,沈長寄淡聲道:“何事。”

平筝側開身子。

沈長寄看清遠處的人,忙收了冷色,走到女子身前。

謝汝還繃着臉,沒想好與他說什麽,眼前一花。哐當——木杖脫手。

她被人打橫抱起。

沈長寄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把人抱進了房中,走到休憩的軟榻前,将人輕輕放下。

“阿汝,我疼……”

謝汝的心弦緊繃了一瞬,又微蹙起眉,“莫與我裝可憐,子時還未到。”

沈長寄:“……”

“去把藥喝了。”

男人忙不疊又折回門口,端起木盤中的湯藥,一飲而盡,然後放下碗,迫不及待便要回去。

平筝小聲叫住他,壓低聲音:“大人,姑娘很擔心你的,方才從膳房走來的路上,走得可快了,生怕這藥涼了。”

男人回頭看了一眼,少女的窈窕倩影映在窗上,叫人心緒不住起伏。

他微勾了唇角,輕聲道:“去把平瑢叫回來,那些事明日再做吧。”

平筝眼睛亮了,“謝大人!奴婢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您好好休息!”

沈長寄從地上撿起木杖回了房,将木杖随手豎在門邊,在謝汝的身側落座。而後便一直瞧着她,看得十分認真。

謝汝被他看得發毛,“你将我抱進來做什麽?我還要回去歇息。”

“你陪陪我。”

“我為何要陪你,沈大人,夜已深,”謝汝扭過頭不看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合适。”

“再過半個時辰便是初七了。”他說。

謝汝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

“你不在,我會很難受的。”

這是苦肉計,可她偏偏吃這一套。即便再生他的氣,也做不到冷眼看着他心疾發作。

可她仍舊嘴硬:“藥已送到,你喝了便是,我留在這有何用?我又不能入藥。”

頓了頓,又道:“問也不問,我叫你喝你便喝了?喝的那麽痛快,也不怕是毒藥。”

沈長寄知道她這是軟化了,抓準機會,挨她近了些,低聲笑着。

那藥可不就是不管用,管用的只怕就是她這個人。

他如實說道:“謝姑娘才是醫沈某的那味藥。”

謝汝卻以為他在說甜言蜜語,霎那間便羞紅了臉。

“你端來的,即便真是毒藥,我也會飲下。”男人眸光略微黯淡,語氣沉了些,“只是将死時,我會把那藥也給你灌下去,同生同死。”

“同生同死……”謝汝恍了神,驀地響起前世。

“不願嗎?”他問。

謝汝搖搖頭,“同生同死,也是可以的。”

沈長寄倏得笑了,“願意便好。”

二人靜靜地依偎,好一會功夫沒人開口說話。

她軟了身子任由他抱着,在他懷裏安分地窩着,手指輕輕戳了戳他心口,小聲抱怨:“往後下棋時,你要讓一讓我,便是讓我贏上一次又怎麽了?你在外面厲害些便罷了,在我這裏就不能收斂一下嗎?”

沈長寄哪裏受的住她這樣撒嬌,捉住她的小手攥在掌心,低聲服軟:“嗯,依你,是我的錯。”

他當真于男女之事上一竅不通,做事全憑自己心意,若非平瑢提點,他只怕到此刻都不知自己哪處做的不對。

“哦對了,你也不用太讓着我,若是被我發現你故意哄着我贏,我也是會不高興的。”

男人唇畔的笑意驀地僵住,“……該如何做?”

謝汝壞笑了一下,故意為難他:“就是……叫我有贏有輸,不可以叫我絲毫體會不到對弈的樂趣,又不可以輸給我太過刻意,我可不是傻子,你不能瞎糊弄我。”

“……”

男人沉默了好久,心裏糾結成一團,腦子裏亂糟糟的,最終無奈地求饒。

“我們往後不下棋了,可好?”

謝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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