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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父祭日當日,天氣暗沉,烏雲壓頂,一層一層地累疊,看不到一點太陽。
于唯擡頭看了看路,少有人走的小路被兩旁濃密的野草遮蓋,幾乎看不出這裏還有一條路。于唯走在封雅身後,踩着她的腳步往前走。
這條小路他走了十幾年,該在哪裏轉彎,哪裏有個坑他都知道,但今天這條路給他一種壓抑感,身邊也冷飕飕的,像是跟着鬼。
他狐疑地看看自己身體兩側,又扭頭看向跟在後面的封稚和阿鏡。
封稚在阿鏡後面扶着他,偶爾冒頭看看前面的路,伸長了腳将路上的野草刨開。
“阿鏡慢點哦,摔倒很疼的。”
阿鏡點點頭,略略彎腰揉了一下腿。這兩天也不知道怎麽了,老覺得累,以前他背着柴都能自己爬上山,現在封稚在後面扶着他他都氣喘籲籲。
難道是嫁過來以後過得太好了缺少勞動?
阿鏡悄悄摸摸自己的腰,深深地吸了口氣——嘶,真胖了不少。
于唯恰在此時問道:“稚兒,你看見這一路有什麽東西麽?”
封稚擡起頭,看了眼于唯身邊的水鬼:“什麽東西呀?姐夫掉了什麽麽?”
于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褲腿,上面沾了不少水,有一側已經完全被打濕了。
“這一路水有點多啊……”他擡頭看了看天色,雖然依然是濃雲密布,但應當已經接近午時了才是,怎的露水還這麽多?
封稚眨眼,看向他身側的水鬼,牢牢地閉着嘴巴,沒有回答。
阿鏡知道她是不知道怎麽回答,便微笑着替她答了:“興許是今日露水有些重了吧。”
其實不只是于唯,阿鏡和封稚的褲腿都有些濕,水鬼一路走過去,掉了大片水漬在草葉上,不過這話暫時不能告訴于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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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鏡悄悄在心裏向于唯道了個歉,扭頭看向封稚,小聲道:“妻主不要學我。”
封稚不明所以,學着他的模樣小聲回答:“嗯嗯,稚兒不學。”
阿鏡笑了笑,擡頭看看前面的于唯和封雅,悄悄伸過手拉住封稚的手。
封母看着阿鏡自以為隐秘的動作,笑而不語。
……
于唯有一年沒有回家看過了,家裏的房子早已破敗,風一吹就會倒一樣,不過田邊的墓地倒還幹淨,墓碑旁長了草,爬了些藤蔓,但于唯想象中那種被野草藤蔓掩埋的情況并沒有發生。
封雅率先過去,熟門熟路地将野草和藤蔓撤掉,丢到一旁的荒廢的田裏去。
于唯一怔,愣愣地問:“妻主……你來這裏清理過麽?”
他剛才來的時候就奇怪,封雅就一年前于父祭日之時随他上來過,怎麽還記得路,原來她後來又來過麽?
封雅肯定了他的猜想:“我替爹娘和林伯伯掃墓時,順便到過這邊。”
于唯沉默地愣了一會兒,安安靜靜地從封雅背上來的背簍裏拿出祭品來。
水鬼繞着墳墓轉了一圈,又在附近看看,疑惑地問:【我夫郎呢?】
今日乃是于父的祭日,按理說,他該呆在墓地附近才是,更何況他還想殺于唯,今日于唯來此祭奠他,他如果想動手,此時就應該在這裏等着才對,然而此處鬼氣并不重,顯然許久未曾有鬼魂栖息。
封稚到這裏之後也在找于父,封母到田上面的小坡上地于家找于父,回來也說沒見到。
“姐夫爹爹沒有記憶,除了這兩個地方,他能去哪兒呢?”封稚歪着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稚兒,你試試能不能感覺到發簪在哪裏。】小封在封稚腦海中提醒一聲。
“哦哦!”封稚閉上眼睛,眼皮底下的眼珠轉動了幾下,緩緩擡起手,指着來路,“稚兒覺得……就在這邊。”
衆人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被四人壓倒了些許的野草中顯露出一條西狹窄的通道,封雅、于唯什麽都沒看到,阿鏡隐約能感覺到一絲不屬于在場衆人的氣息越來越近,野草叢中顯露出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煙霧一般虛幻。
水鬼和封母卻見來路上,衣衫飄蕩的鬼魂晃晃悠悠地飄了過來,眼神迷茫,時不時閃過一抹渾濁,身上竟隐約帶上了一絲戾氣。
封母心頭一驚,急忙回護封稚:【稚兒小心,他似乎要變成惡鬼了。】
水鬼定定地看着越來越近的身影,即使是鬼魂狀态,也可見他的清瘦,身上慘白的衣裳并不合身,鼓動之間勾勒出瘦弱的身軀。
看着于父,水鬼肯定地點頭,語氣堅定中帶着激動:【沒錯,這就是我的夫郎!】
封稚伸出手拽住她,阻止了她想要迎上去的身影:“你不要沖動。我娘親說了,他要變成惡鬼了。姐夫爹爹本來就壞,變成惡鬼之後肯定更壞!”她轉頭去将于唯和阿鏡擋在自己身後,順手把封雅也拉過去,“姐夫爹爹不許欺負稚兒的家人!”
封雅抱住于唯,将她護在自己懷裏。
阿鏡想抓着她的衣裳,又怕阻礙了她的行動,只好小心地将自己藏在她身後,睜大眼睛看着那道模糊的影子。
封母嚴陣以待,有些頭疼地看着于父。若是尋常鬼魂,封稚打就打了,但這是于唯的爹爹,想來她身邊這位水鬼也不會眼看着封稚打他,怎麽處理還真難辦。
于父停在她們不遠處面無表情地擡起頭,頭上別着一根簡陋的木枝作為發簪。
封稚急忙調動自己的力量,引動木枝,那根木枝上藏在于父發中的“稚”字微微發亮,很快将于父籠罩在一片淺色光暈之中,于父迷茫地看了看四周,然後又看向于唯,轉眸再看,便見到了目光火熱地盯着他的水鬼。
于父愣了一會兒,僵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從他的表情上封母和水鬼都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想起生前的事,焦急地等待着,期望他做出什麽反應。
于父在原地僵了好一會兒,眼中緩緩地凝聚起了神采,含着一層淺淺的血色水光。
【妻主……阿唯……】
封母等人總算松了口氣。
水鬼再也克制不住,向于父飛奔而去。
水鬼的祭日是什麽時候連她本人也不知道,封稚沒辦法讓她想起生前的一切,但水鬼找了夫郎和孩子這麽多年,執念深厚,如今雖然想不起曾經,卻還是本能地認出了自己的夫郎,找到了他們的孩子。
這個過程,她花了整整十年啊!
水鬼和于父抱在一起哭得不能自已。
封稚拿出自己早早準備好的一根木枝,遞給于唯。
于唯疑惑地看着她:“稚兒?這是什麽?”
封雅從他手裏接過木枝,一言不發地別在他頭上。
封稚轉眸看了眼封雅,慢慢垂下了眼眸,轉頭又笑嘻嘻地拉住阿鏡的手:“阿鏡阿鏡,稚兒給她找到夫郎了哦!稚兒是不是很厲害!”
“嗯,妻主很厲害。”
“嘿嘿……”
阿鏡看着那模糊的鬼影上血紅的幾行痕跡,握緊了封稚的手。
于父緊緊抱着水鬼,将臉靠在她肩上,血淚止不住地往下落:【妻主……我、一直都在等你回家……一直……一直都在等……】
【嗯嗯,對不起,讓你等太久了……】
【是等了好久……久到我都不記得了……我還生了個孩子……阿唯很孝順,特別懂事……】
他語無倫次地絮絮叨叨許久,擡起眼看向于唯,向他伸出手:【對不起阿唯……爹爹不是有意傷害你……你可以原諒爹爹麽?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我就想保護你,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想岔了……對不起……】
于唯緩緩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冰涼,像握着一塊冰,他看着于父消瘦的面孔,不敢置信似的,僵硬地回頭看看封雅,又看向抱着于父的水鬼。
封雅松開他,對他笑了一下:“和岳父談談吧。”
要不是手心的冰冷那樣真實,于唯幾乎要以為這就是一場夢了,否則他怎麽會見到他死去多年的爹爹,他那向來不信鬼神的妻主竟要他和一只鬼談談。
于父松開于母,過去抱住于唯,輕輕拍着他的背脊:【對不起,阿唯……】
于父魂體輕輕顫抖,止不住地慶幸,還好……還好于唯被他推下懸崖的時候遇上了封稚,否則……
“爹爹你別這樣……”于唯鼻子紅了起來,眼眶也酸澀得厲害,“我一直害怕您不愛我了。現在知道您還愛我,我很高興……我……”
于唯說到一半,用力地抱緊于父,眼淚掉了下去。
父子倆抱着哭了一會兒,于父又向于唯介紹于母,一家三口眼淚糊了一臉,場面混亂。
封母看着那邊,嘆了口氣:【現在水鬼和于父都如願了。于唯多年的心結,想來也能解開了吧……】
于唯對于于父對他下手之事一直無法釋懷,對他娘離家近二十年未歸同樣耿耿于懷,如今于父清醒了,于母也回來了,于唯的心結也該解開了。
只可惜……此後便是永別了……
封母看向自己的兩個孩子,又沉默地搖搖頭。
她移開目光,喃喃自語道:【按照于父所言,他的執念應當是保護于唯以及等待他妻主回來,怎的半途又變成了想要殺害于唯呢?】
封稚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阿鏡安靜片刻,忽然道:“興許是時間太久了,于伯伯本意是想留在人間保護姐夫,但姐夫日漸長大,變得不再需要他的幫助……于伯伯便開始迷茫之後該做什麽,人變得迷糊之後再見到姐夫,守護之意淡了,又執着于姐夫,便以為自己是害怕姐夫一個人活在世上受苦,所以死後也想帶着姐夫一起走……”
封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并未察覺到異樣。
封稚猛地擡起頭,眨着眼睛看他:“阿鏡……你在回答娘親的問題麽?”
封母一愣,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轉頭看向阿鏡,發覺阿鏡也在看她。眼神沒有飄忽,确實是在看她。
阿鏡可以看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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