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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爾森不需要進食和飲水,只靠身上那些管子直接輸送的東西存活,他血管和心髒裏流淌着的甚至不是血液,而是維持生命的液體代替品。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得定期讓他通過嘴巴攝取一些營養液體,讓他的消化系統稍微動一動。我要負責這件事,也要幫他處理排洩物,以及定期給他按摩身體、清潔皮膚。聽起來很辛苦,其實卻很輕松,因為他攝入的頻率很低,所以他幾乎不會排出什麽東西。照顧他實在是太容易了,他根本不像人,人類産生的污穢其實恰恰是生命運作的證明,而他不然,照顧他的感覺更像在定期清洗機器。

有時候我會想象,2016年左右,二十歲出頭的沃爾森會是什麽樣子?是個害羞腼腆的書呆子?還是年輕氣盛,擅長在院校演說上誇誇其談?在2018年他又遇到了什麽,是他确實瘋了,還是真的遇到了什麽神秘的事物?如果真相是後者,那他是如何面對它們的?是畏懼、哭喊,還是因接觸未知而狂喜?

我看過他三十歲左右的照片。那時的他五官雖還算清秀端正,但目光有些無神,比同齡人顯得憔悴,看起來就是那種作息不規律而且缺乏鍛煉的類型。我不确定是他比較特殊,還是以前的人都沒有現在的人健康。現在病床上的他已經面目全非,如果這幅模樣被幾十年前的人看到,說不定那些人會覺得他是某種怪物。2021年的時候他确實成了怪物。

但我照顧了他幾天後,卻慢慢覺得……也許他并不是個邪惡的人。

他做的事當然很邪惡。只不過,“做了邪惡的行為”和“邪惡的人”在我看來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潘多拉打開盒子的時候,并不願見人間遍布罪惡,弗蘭肯斯坦喚醒所造物時,也并不希望看到那麽多無辜的生命隕落。

有一次,我輕輕舒展開沃爾森的每根手指,用軟濕巾慢慢為他擦拭指縫和掌心,我問他:“您為什麽願意和他們合作?”

他身上傳來一種舒适、安心的情緒,他很享受我的照料和撫摸。他說:“你是不是想問我,既然快死了,又為什麽非常配合他們,認真和他們處理各種問題?”

我想問的就是這個意思。每天和沃爾森“對話”最多的并不是我,而是一群我不記得頭銜的科研人員,他們需要沃爾森的知識,需要他的講解。我想解釋意圖,但又害怕這屋子有監聽設備,所以有點吞吞吐吐。

沃爾森知道自己猜對了,他說:“首先謝謝你的體貼。我先回答你的問題吧……我會死,但我也想在活着的時候幫他們。我就是為了幫他們才在這裏的。”

我幫他清理完雙手、手臂,又細細擦拭插着各種生命維持裝置的軀幹,接着該輪到下半身了。每次我這麽做的時候他都會閉上眼,一開始我以為是因為他過于脆弱,連這點被動的運動量也會讓他疲勞,幾周後我才明白,他是在害羞。

即使已經穿越生命應有的時間極限,成了形銷骨立的怪物,他依然會因為被另一個人擺弄身體而害羞。

他閉着眼,在意識裏繼續和我說話:“還有,你可以盡管放心地和我聊天,沒有人監聽這裏。你知道嗎,越是高度機密的地方,越沒有任何攝錄、監視設備,因為這些都可能帶來後果嚴重的洩密。”

為他清潔完身體後,我幫他蓋上薄被。其實這間屋子是恒溫的,他不會冷,那些醫務人員也總是忘記給他拉上被單,讓他難看的四肢就這麽暴露在空氣裏。我知道他喜歡蓋上被子,不管是人還是惡魔,都是需要尊嚴的。

工作很順利。有一天離開隔離室時,我遇到來查看情況的威爾将軍,他斜睨着我,神态比過去放松,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知道這代表他對我很滿意。

準備去休息之前,他叫住我:“對了,上面批準了一項福利,你會喜歡的。”

“什麽?”

“你的無期服務能得到幾小時假期,在每年平安夜的時候。記住,是平安夜裏的幾小時,不是聖誕節那天。到時候我們會送你出去,在規定時間內,你可暫時自由一點。”

我能想象到他們會怎麽送我出去。就像帶我來的時候一樣,要蒙眼,戴上耳塞。我身上有追蹤環,他們可以随時追蹤我的位置,不用擔心我逃走。這項福利确實讓我有點意外,不管怎麽說,普通不可假釋的犯人可遇不到這種好事。

照顧沃爾森的時候,我把這件事告訴他了,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感嘆着:“聖誕節……很久沒聽到這個單詞了。現在是幾月?”

“才五月,還遠得很,”我說,“您以前過聖誕節嗎?”

“我經常忙得沒有時間慶祝,但小時候倒是會過的……”他輕輕合上眼,沉浸在往昔中。與他相處的這幾個月,我已經學會了從細微表情判斷他的情緒。照顧無自理能力病人的護理員們都很擅長這個。

這是他第一次說起自己的事情:“小時候我很喜歡聖誕節,因為聖誕節意味着有禮物。那種氣氛很重要,沉浸在氣氛裏之後你想不開心都難。還有,聖誕假的時候電視會播放《神秘博士》的聖誕特輯,直到十幾歲時我還每年都盼着這個……”

“神秘博士是什麽?”我問。

他的意識沉默了一會兒,情緒立刻變得沮喪多了:“瓊斯先生,是你不看電視也不用網絡,還是……現在已經沒有《神秘博士》了?”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種,反正我确實沒聽說過。他的意識念叨着“還以為将來會有一百五十年特輯和兩百年特輯”以及“到底它是在哪個總監手裏結束的呢”,我感覺,他像是有點懊惱,還有點委屈,就像被告知度假要取消的小孩子。

我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額頭。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他的情緒都會因為我的安撫而緩和。

“不過也好,”他的思維傳過來,“就算我現在仍然是正常的人類,我也永遠不想再看任何科幻故事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親自經歷了一些變故(且不論是發瘋還是真實),目睹了常人不能理解的恐怖,和衆多科幻故事相比,也許他的經歷不算最奇妙,但對他來說那卻是真真切切的痛苦。

“那其他故事你還喜歡嗎?”我問,“比如奇幻史詩……類似劍與魔法那類的,或者愛情故事和偵探小說,”

“都很喜歡。”

“以前您有時間讀這些嗎?”

“沒時間。所以我只是喜歡而已,真正看過的并不多。”

我的手仍然停留在他皮膚上,和人肌膚接觸會給他帶來安全感。“我偶爾給您讀一些,怎麽樣?”我問,“您想要你那個時代的書,還是現在暢銷的?”

“都可以,只要是你覺得精彩的。”

我的随身個人物品裏有一臺電子終端,設備被閹割了網絡和許多功能,內容也經過嚴格審查。設備裏存了很多故事,有純文字的,也有立體投影書,大部分我都沒讀過。

第二天,我找了個純文字的故事念給他,他的視力并不好,看立體投影比較辛苦。念書的時候,我一只手控制設備,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偶爾念到氣氛緊張的情節時,我能感到掌心傳來微小的顫抖,因為他會“握緊”我的手,即使他用上很大力氣,也不過是這樣而已。

選書時我會注意篇幅,并且盡量找不同題材,上一本是推理探案,這一本就是愛情小說。後來有一次,我選的故事可能有些香豔——或者說有些低俗,我的語速不自覺地放慢,邊讀邊看向沃爾森,他閉着眼,幹枯的嘴唇微張着,手指攥得越來越緊。

突然,旁邊的監控儀器開始示警,不出幾秒,一群醫護人員魚貫而入。他們開始在沃爾森身上拔插各種東西,似乎是在……搶救他。

幾個月來沃爾森一直很平靜,沒見他出過什麽急症,即使是現在我也無法從他的臉上觀察出痛苦,他太虛弱,連激烈些的體征都沒法顯露出來。

出乎意料的是,工作人員并沒把我趕出去,反而叫我靠近,用一個像電極一樣的東西對着我。

“過來,幫幫他。”醫生只是這麽說。沒來得及詢問,我的頭部被那東西擊中……或者應該說是被碰觸,只不過那疼痛讓我忍不住想用“擊中”這個詞,真的非常疼,就像頭上挨了一槍。痛苦轉瞬即逝,下一秒就消退無蹤,我摸了摸頭部,沒有任何傷痕。

對沃爾森的搶救還在繼續,我被另一個醫生拉到一邊。後來我知道她是個跟着導師的博士生。她拉着我到休息室坐下,指了指我的頭環:“你現在是開着它的吧?”

我點點頭,她告訴我:“現在先保持開着,聽我說完,你再決定開還是關。”

她說,他們确實是在搶救沃爾森。沃爾森的軀體孱弱得超乎任何人想象,即使只是情緒激烈波動,也可能讓他遇到危險。情緒會帶動心跳、體溫等等變化,這些對正常人來說都是小事一樁,但他的身體卻承受不了。

女孩問我之前對沃爾森說了什麽,我把讀豔情小說的事情如實相告。她露出一副“真受不了你”的表情,告訴我以後別再這樣做。沃爾森就算再虛弱也還是個男人,有些反應他難以避免,這可能會害了他。

“剛才你們對我做的是什麽?”我指指腦袋問她。

她說:“我正要說。我們對你做的事,是為了在治療時免除他的痛苦。你知道嗎,疼痛是能要人命的,即使沒有流血過多什麽的,僅僅是極為劇烈的疼痛,就能讓一個人因此而死。”

我确實聽說過這種情況。她繼續說:“對沃爾森來說,我們要搶救他,過程中難免帶給他附加痛苦,而痛苦可能間接害死他。所以我們把他和你做了連接,這樣他就暫時感覺不到那具身體了。”

前半部分我還能聽懂,後面就讓人費解了:“什麽意思?什麽叫連接?”

她指指我的頭環:“你現在關了它,就懂了。”

我依言關閉了頭環。瞬間,熟悉的情緒字句接連不斷地出現在腦海裏:“抱歉,瓊斯先生……”

“你還好嗎,瓊斯先生?我知道那個儀器,那樣很疼的……”

“真抱歉,是我不好……”

“瓊斯先生,你能聽到我嗎?”

“沃爾森?”我試着開口回答。

“你聽到了……對不起,真對不起,我吓到你了?”

“不,沒事,我還好……”

其實我一點也不好。平常,只有開啓頭環時我才能感知到他,現在恰恰相反,開啓時一片寂靜,關閉頭環後我卻感覺到他在我腦子裏說話。

“這就是連接,”對面的博士生說,“技術是沃爾森博士提供的。簡單說就是通過一種儀器,将他,或可以将任何人,和另一個人相連,讓其意識完全被困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裏。這方法的缺點是……它就和坐牢差不多,他只能存在于你的腦子裏,卻不能左右你的身體。而且它的效果并不是永久的,一旦宿主睡着,或者以任何方式失去知覺,入侵者的意識就有被損毀的危險。所以,我們得在今晚之前讓沃爾森的肉`體各項指标恢複平穩,然後再從你這裏把他連接回去。”

“我懂了……”我幹巴巴地說,“這樣做,他就失去對那個身體的感覺了,就會……安全地度過被搶救的時期?”

女孩點點頭,又繼續叮囑我各類注意事項,在她說話的同時,沃爾森也在我腦子裏不停說話,我簡直不知道應該專注于聽哪一個。

過了一會兒,女孩要回隔離室去了,她需要繼續和導師慢慢救治和觀察沃爾森的身體。她叮囑我除了休息區和自己的房間外哪也別去。我回了房間,手裏還拎着閱讀終端,界面停留在念到一半的書上。我問:“您想繼續嗎?”

“繼續?”

“繼續看完這個故事。”

他沒給出具體回答,我能感覺到他有些難為情。這種小說只适合一個人看,和人在一起幹這個确實是有點奇怪。不過他也并不抗拒,還有點隐隐的期待……天知道他都多久沒接觸這些東西了。

“我問個事情,說錯了你別笑,”我問,“您現在是不是……完全在我身體裏?”

“具體指什麽?”

“比如,您能通過我的眼睛看東西嗎?”

“能的……抱歉。”

“有什麽抱歉的?這樣挺好,不如我們一起把書看完,還省得我念出來了。”

我們真的開始繼續看書了。一開始他有點心不在焉,後來漸漸地,他時而沉醉,時而稍微有點激動,不管他有多激動,現在都不會影響到隔離室裏的軀殼。

突然我意識到,這本書還有立體投影版本。我按下了切換鍵,書本裏的一些場景開始和文字一起自動播放。其實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讀這本書有那麽一會兒,我幾乎忘記了腦子裏還有另一個人,我沉浸在那些粘膩的描寫裏,慢慢把手伸向自己的腿間。

直到握住那個器官,我才突然意識都沃爾森也在這裏。他的意識尖銳地抖動了一下,我驚訝地發現,他不僅能夠見我所見,甚至可以感我所感。

這個尴尬的發現并沒有讓我軟下去。我手指上的動作更激烈,比以前任何一次幹這事時都投入。立體投影上的火辣畫面有點模糊,讓我愈發興奮的并不是它,而是腦海裏那斷斷續續的、壓抑的呻吟。開始沃爾森還不斷提醒我停下,後來他什麽也不說了,他什麽也表達不出,只能讓意識随着我對自己做的事而波動。

完事之後,我和他都久久沒說話。沃爾森博士是個聰明人,他顯然知道我是故意的,所以也不必質問我為什麽要做這個。

我站起來去喝水。當我咽下幾口飲料時,沃爾森終于出聲了:“這是什麽味道?”

原來他連我的味覺都能感覺到。“只是廉價的泡騰片,”我說,“葡萄柚口味,這基地走廊裏的販賣機就有賣的。他們沒給您喝過嗎?”

“我大多數時候都不是這樣補充水分的。”他說。我這才想起來,他靠嘴巴吞咽東西的次數确實很有限。

我問:“還有西瓜味、甜橙味、玫瑰味。下次我也這樣讓你嘗嘗,怎麽樣?”

“下次?”

我剛一張嘴,又覺得不對,于是改為拿出觸控筆,在手持終端上寫字。隔離室那邊沒有監聽設備,不代表我的房間也沒有,我簽的協議裏承諾過私人區域不安裝任何攝像設備,但可沒提到監聽設備。

我寫的是:“您知道怎麽啓用這個連接儀器嗎?”

“我知道。這東西原本就是我設計的。”他的意識回答我。

“儀器好像平時就在隔離室內?您教我怎麽使用它,以後我們可以繼續做這種連接。”

沃爾森的意思呆滞了幾秒。如果他是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普通人,大概會是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吧。

“我希望您開心點,而且我不介意和您共享身體。我會小心謹慎,不讓自己失去意識,更不會在您‘搭乘’的時候睡着……”

因為寫得太快,有幾個詞亂七八糟的,但願他看懂了。

“當然,為了安全,每次可以時間短一點。”

沃爾森還是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我似乎察覺到了他的顫抖,他的情緒不像難過,也不像開心,這是一種柔軟的,小心翼翼的感覺,酸澀得令人心痛。

“沃爾森博士,您是不是……在哭?”

他立刻否認了:“沒有。我早就不能哭了。”

“那麽您的回答是?”

他答應了。他肯定會願意,在我的身體裏時,雖然他依舊會受到束縛,但卻比在他自己的身體裏更自由。

“趁現在的機會,教我點東西吧?”這次我沒有寫字,直接開口,不過我仍然害怕有人監聽,于是故意模糊了問題。

沃爾森知道,我指的是教他操作儀器。他說:“給你講解會很慢的。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從我這裏找到操作方式和注意事項,直接輸入你自己的思維裏。如果之後還有不明白的,我再給你講?”

“你……還能……”還能直接這樣傳輸給我?

“其實說‘輸入’不太準确。我沒有主動權,應該說是‘允許你在我的意識裏提取東西’。方法很簡單,我清空自己的想法,放松下來,你則集中精神,尋找想知道的事情,然後你就可以從我的意識裏讀到相關的內容。因為我現在在你腦子裏,我是客體,如果加以練習,其實你可以從我這知道很多事的。”

“他們也是這樣對你的?”我突然想起,據說科研人員會從他的腦子裏直接提取數據,“像現在一樣,把你連接到一個人的腦子裏,然後問你任何事?”

“差不多吧,”他說,“其實不用把我和活人連接也可以。他們還有其他儀器可以從我的腦子裏精準提取數據甚至圖表。就和平時你戴的頭環差不多,頭環就是在那儀器的基礎上閹割了幾個功能的簡化版本。”

“你自願這樣做的?”

“是的。其實這些東西正是我設計并參與首批研發的——在我過去還能動的時候。”

“為什麽?”我的意思是……為什麽沃爾森會如此順從?雖然很喜歡他,但我一直沒有忘記他是罪犯。我見過很多罪犯,包括我本人在內,就算有人會真心悔悟,也沒幾個人會真心為執法者和當權者着想,更別提為他們奉獻。

“這是我使命的一部分。”沃爾森這樣回答。

我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可他卻不再談這個話題,而是開始催促我學習操作儀器。我們确實沒有太多時間可浪費了,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有人叫我帶他回隔離室。

按照他說的,我盡可能靜下心,清空腦子裏的想法,專注于想知道的東西……這很難,不過我還是稍微有點眉目的,它有點像瑜伽冥想課,我從前做護理員時參加過這種集體課程。

我究竟是從哪一刻、哪幾分鐘開始走進沃爾森的意識的?我沒法主動感知這個節點,就像人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秒鐘真正睡着。

當我發現時,我在看着他。

我在鏡子裏看到一個黑色短發的年輕人,戴着半框眼鏡,有點敷衍地刮着胡子。他離開盥洗池後,我就看不到他的臉了,只能感覺到他坐在一臺厚厚的便攜電腦前(他們那個年代的便攜電腦好像大多至少有一個手指的厚度)。那時他的背還很直,手腕和手背的皮膚泛着健康的光澤,他修長的手指們交替敲擊着鍵盤,它們動起來時那麽漂亮,簡直像在演奏鋼琴。

這個畫面結束了,我意識到的時候,它就已經結束了。

我漸漸開始看到需要的知識。儀器的結構、基礎原理、操作、各項顯示數據的含義等等……這感覺很奇妙,我并不是在“學習”它們,而是在“回憶”它們……好像它們本來就在我的大腦裏似的。

突然,我看到了一句話:還沒到時候。

還沒來得及思考是什麽意思,大量潮水般的片段、畫面、言語就如如潮水般湧了進來,不需花費太多時間,我就能将它們一一盡覽。

我們并沒有準備好。我錯了,我太過淺薄。

還沒到時候。這個技術……這項恩賜,對現在的人類而言是毀滅,是劇毒,而不是跨過壁障的門扉。

人們曾趟過長河、正趟過長河、将趟過長河。三百萬年以前的我們不等于兩萬年以前的我們,四千年前的我們不等于當今的我們,當今的我們,也尚不能跨出這條河流。

跨出河流的一刻終将發生,但不是現在。是我太急了,當時我提供的不是臺階,而是懸崖。

祂們賜予我知識。但知識并不等于智慧。我會記住這次的教訓。

沃爾森站在那裏,面無表情地看着一塊屏幕。

我聽到有個女人的聲音從屏幕裏傳出來,播報出吓人的數字。數字表示的并不是軍隊人數或城市人口,而是死者數量。

導致他們死亡的……那不能叫做毒物,也不能叫做危險化學品,我聽到有人将它稱為基因武器。它能殺人?遠不止,如果被大範圍投放,它能徹底毀滅“人”這個物種,連屍骨也剩不下。

沃爾森回到計算機前,回到實驗室裏,他愁眉不展地忙碌着,直到有人沖進來用槍指着他的腦袋。

他穿着研究者的白衣,被荷槍實彈的特種部隊士兵扭着手按倒在地。其實他們完全不用這樣,沃爾森已經不是剛才我看到的那個挺拔的年輕人了,他身上有着病态的憔悴,像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殼。

這是我使命的一部分。

面對任何關于動機的提問,沃爾森都這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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