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同學們發出陣陣驚嘆,嚴仲東臉色漸漸發青。

他站在講臺上,下不了臺,班長察言觀色了片刻,舉起手說:“老師,剛剛您沒看見,是王闵軒先搞事,他騷擾女同學。”

周圍的同學異口同聲附和。

嚴仲東臉色緩和,順着臺階下來,朝王闵軒的方向扔了個粉筆:“王闵軒,這事你也逃不了關系。”

“我——”王闵軒瞪了班長一眼。

“起來罰站一節課。”

王闵軒極其不爽地站起來,椅子往後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顧暮遲這才低頭。

頂着那人憤恨的眼神,無動于衷地翻開書。

寧酒對着桌子發呆。

身後少年挺身而出的維護聲,一絲不落鑽進耳朵,她的耳膜漸漸發燙。

很難形容此刻的感受,就像有個人擋在前方,遮擋了所有能夠傷害她的利劍。

即使事情已經臨近結尾,大家陸續進入到上課的氛圍裏,她的大腦仍然纏繞着顧暮遲主動起身要求罰站的身影。

嚴仲東在黑板上繼續寫公式,就在這時,寧酒悄悄回頭看。

顧暮遲在看書,眼皮耷拉着,那雙黑峻峻的眼睛,像被冰冷海水拍打的暗礁,透着股薄涼的意味。

明明看着挺冷,卻能讓她的臉頰不由自主地逐漸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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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嘴唇動了動。

顧暮遲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擡了擡下巴,露出線條鋒利的喉結,随即遷就她的身高微微俯身:“有事?”

寧酒:“你還站着,老師剛剛沒讓你罰站。”

他彎着唇:“站起來冷靜一下。”

“……”寧酒停頓了一下,仍堅持說,“剛才謝謝你。”

“謝我幹嘛?”顧暮遲勾起唇角,偏着頭低低笑了一聲,“我喜歡站着上課。”

“……”

他還特地強調了一遍:“早上沒睡醒,有助于集中精神聽課。”

盡管他的嘴巴很硬,不肯承認。

她還是清晰地認識到,剛才他就是在維護她。

心髒劃過異樣的感受,像有一只小麻雀在她的心髒啄了啄。

太奇怪了。

她捂住發燙的耳根,努力平複情緒。

後面有只手戳了戳她的肩膀。

過于突然,她的心跳慌亂地亂了一拍,他的手指勾起,挑了挑她肩膀上的背帶:“書包沒放。”

“嗯。”她吐出一口氣,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小聲回。

取下書包,兩人站在教室的最後兩排,靠近一面最裏側的玻璃窗。

夏日的熱風拂來,掀起一角米色窗簾,輕輕穿過兩人寬大的藍白色校服。

她的袖口鼓起。

翻開的書本一頁一頁地被風吹開,發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她盯了一會,用橡皮壓住書頁,嘴角偷偷地掀起。

罰站沒什麽大不了的。

嚴老師的臉原來也沒那麽可怕。

因為有他陪着。

中午下課,吃飯時間。

按照開學前一晚的約定,和上學期一樣,中午下課與蔣舒喻碰面。

年級一共12個班,蔣舒喻在11班。

和寧酒隔了四層樓。

蔣舒喻站在樓梯口旁邊,等了大概三四分鐘。

她的眉眼清秀,臉上淺淺帶妝,認識同一年級的朋友挺多,等待的過程中,接二連三跟別人打招呼。

寧酒氣喘籲籲跑下樓,蔣舒喻迎上前,自然地挽起她的手。

兩人手挽着手往食堂走,這時候太陽毒辣,不少女學生打了把遮陽傘匆匆而過。

食堂人潮洶湧。

她們等排隊打飯,然後找了兩個空位置坐下來。

寧酒低頭小口吃飯,突然聽到蔣舒喻大聲朝食堂窗口的方向喊:“喂,盧飛宇,顧暮遲,這邊這邊。”

她驀地擡起頭,顧暮遲已經很自然地在她身邊坐下。

一瞬間,她感覺到,周圍女生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聚焦到這裏。

甚至還有人拿出手機拍照。

盧飛宇大口扒飯,完全沒注意到這些情況。

其他三人也習慣了顧暮遲的惹人矚目,就很坦然地拿起筷子吃飯。

等扒完飯,盧飛宇發現自己是吃的最快的一個。

他根本閑不住,人往椅背上靠,嫌棄得不行:“這菜也太難吃了。”

沒人理他,他又繼續叨叨:“都新學期了,味道居然一點變化都沒有。”

“難吃你還吃這麽快。”蔣舒喻無語了,“給你吃貓糧,恐怕你都吃得下。”

以為他會反駁。

結果盧飛宇愣了一下,很離譜的表情:“你說啥呢,貓糧這麽貴,我可不舍得吃。”

寧酒:“……”

蔣舒喻:“……”

顧暮遲一副淡定,見慣大風大浪的模樣,他置若罔聞,專心致志把炒肉裏的蔥花一個個挑出來。

盧飛宇繼續說:“我懷念咱們學校旁邊的燒烤店,就那家小王燒烤,味道真的不錯。”

說罷他砸了咂嘴,目露向往之情。

蔣舒喻奇怪:“你暑假不能來?人家全年開業。”

聽到這番話,盧飛宇不樂意了:“我家太遠,跑這裏專門吃頓燒烤,傻子才做這種事。”

說罷,視線在三人間轉了一圈,他提議說:“咱們放學去撸個串?”

蔣舒喻:“我減肥。”

盧飛宇:“那你看着我吃。”

蔣舒喻翻了個白眼,沖他一腳踢了過去。

他動作靈活地躲閃,轉頭,嬉皮笑臉問另外兩人:“你們去不去?”

顧暮遲看向寧酒。

寧酒想了想:“去吧,好久沒跟你們一起出去吃了。”

盧飛宇又問:“兄弟?”

顧暮遲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回了一句:“行,看你這麽誠心誠意的份上。我肯定給你個面子。”

見他又開始嘴欠,盧飛宇忍不住回敬一句。

“滾,愛去不去。”

放學後,四人浩浩蕩蕩來到學校小吃街。

這條街據說歷經二十年的城市建設,從一開始雜亂無序的地攤形式,變成整條街琳琅滿目的店鋪。

空氣飄蕩着濃郁的菜香,引人流連。

剛好是餐點,每家店擠滿了人。

小王燒烤也不例外,門口擺四五張桌椅,仍舊不大夠用。

四人只能在旁邊站着,等有人離開,騰出空餘的桌子。

寧酒打開手機通訊錄,給喬母打了個電話。

接通後,寧酒下意識把電話挪遠了些,那邊傳來響亮的聲音:“久久啊,到家了?”

“媽媽,今天我和同學一起吃飯,晚一點回家。”

“哦……”喬母謹慎問,“男生女生?”

“暮暮,還有以前初中的朋友,你都認識的,蔣舒喻和盧飛宇。”

喬母放心地嗯了聲:“大概幾點回家?”

“八點前。”

“這麽遲?”喬母語氣流露出擔心的意味,“媽媽開車接你?”

“不用啦。”寧酒瞥了一眼顧暮遲,“我和暮暮一起坐夜班車回家。”

顧暮遲這孩子,喬母從小看着長大,對他印象還不錯。

他是家長眼裏的,別人家的孩子,不像外面有些男孩子到青春期越來越混,不安分。

有他陪着,喬曉霞終于點頭同意:“回家時注意安全。”

“好。我知道了。”

寧酒挂斷電話。

天空漸漸暗下來,給世界渡上了一層灰藍的光澤。

遠處車輛緩慢經過,車尾燈形成一條光輝溢目的彩帶,漸漸延伸向看不見的盡頭。

蔣舒喻低頭玩手機,盧飛宇一直跟顧暮遲沒話找話。

顧暮遲兩手揣兜裏,神情懶倦,時不時敷衍地嗯一聲。

寧酒站在臺階上,腳漸漸酸麻,昏昏欲睡,精神不大好。

今天早晨,她的喉嚨就有點不舒服,現在情況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站一會就累了?”顧暮遲瞥她,“你暑假是不是沒運動過?”

寧酒仰起臉,靜靜和他對視了片刻,老老實實點頭,

“……嗯。”

他閑散掀起眼皮,往旁邊一指,“你看看人家七八十的大爺,都比你精神爍爍。”

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小吃街對面有個五層樓高的老舊小區,樓梯臺階建在外面。

一個大爺正在爬樓梯健身,從臺階底跑到臺階頂,又從頂樓跑回底部,臉色紅潤,身材比很多年輕人都壯碩。

寧酒:“……”

顧暮遲慢慢掀起眼皮:“有沒有産生一種自不如人的感覺?”

她啞口無言,半天說不出話,背着的書包又厚又重,她的身材玲珑嬌小,确實比不上大爺。

顧暮遲喊了聲她名字。

寧酒拼命給自己找理由:“大爺退休了,時間比我多。”

理由挺充分,但并非無懈可擊。

為了以身示範,顧暮遲擡起自己胳膊。

寧酒的目光落在上邊,青筋略微突出,肌理每一寸都緊實,稍微用點勁,鼓起的弧度清晰明顯。

“那我咋鍛煉出來的?”他挂着一抹炫耀般的笑容。

眼神仿佛在說,你別給我找借口偷懶了。

“原來你希望我鍛煉成這樣。”寧酒點點頭,擡起眼,用正經的語氣說,“行,過兩天你帶我一起去體育館。”

顧暮遲:“……”

“相信堅持不久,我一定能超越你。”

顧暮遲:“……”

“噗哈哈。”

盧飛宇捂肚子笑個不停,沒想到有一天,顧暮遲也有被噎得無語的時候。

笑着笑着不小心嗆住,他一邊咳嗽,一邊擡手擱到他肩膀,“兄弟你幹嘛呢,管人家姑娘體力好不好,你想幹嘛啊你。“

話語帶了點暧昧。

顧暮遲聽了,斜斜睨他一眼,皺起眉頭:“你閉嘴。”

盧飛宇聲音洪亮,手指幾乎戳到他鼻梁上方,話語充滿了對顧暮遲的指責,“我招你惹你了?”

顧暮遲罵了他一句:“別亂開玩笑。”

青春期男女間,一個長時間對視的眼神,就能傳出離譜的謠言。

什麽體力不體力的。

簡直突破少年少女們的想象空間。

意識到這話不合适,盧飛宇立馬承認錯誤:“我嘴賤我先說。”

顧暮遲一臉大度:“你知道就好。”

“不對。”看他這幅不要臉的樣子,盧飛宇不得勁了,“你自己先犯賤,跟寧酒提什麽體能不體能,你不提,話題能被你拐跑?”

寧酒在旁邊聽了半天。

她确實有點疑惑,他的關注點為什麽放在自己的運動體能上,連體育老師都不在意她跑步成績倒數。

高中只要運動方面合格就行,體育成績重要性不大。

有時候各科老師還會搶占體育課。

很快,這點疑惑被打消了。

顧暮遲背靠牆面,視線在她臉上流連,随後不爽地呵了一聲,“八百米測試跑倒數,她從小就把藥當飯吃。”

寧酒怔住,心上劃過汩汩暖流,嘴巴不自覺抿出一抹笑容。

卻聽他嗓音悶了一度,又補充說:“我們坐得近,萬一你傳染給我,這可不行。”

“……”

後面這句話挺多餘,寧酒當做沒聽見。

夜晚的風吹來有些涼,顧暮遲挂着副冰冷無情的臉色,解開圍在腰際的外套。

寧酒頭低下來,外套從天而降蓋住了她腦袋。

“穿上。”他不自在地挪開視線。

又等了大概十分鐘,終于輪到他們點菜了。

小王燒烤這家店,與小吃街的其他燒烤店形式不一樣,別的烤好了再上菜,唯獨這家需要顧客動手為自己烤肉。

食材新鮮,調料味道極佳,受到很多學生們和本地人的喜愛。

收銀臺疊放一層小山般高的菜單。

盧飛宇随手拿了兩份菜單,遞給顧暮遲一份。

顧暮遲将菜單推了推,往中間移向寧酒這邊:“你想吃什麽?”

寧酒手指點了點:“青菜面筋牛肉串金針菇五花肉臭豆腐,各一串。”

“就這麽點?”。

“嗯,差不多了。”寧酒把菜單往回推。

火爐燒熱前,四個人一致低頭玩手機,時不時插科打诨說幾句話。

顧暮遲話不多,抽出幾張紙巾,擦了擦桌子。

完了将廢紙扔進垃圾桶,又新抽了幾張,給寧酒前面的桌子擦幾遍。

看到這一幕,盧飛宇心道,喲呵還挺周到。

他像個大爺一樣坐在那兒,提了個要求:“哥們,給我也擦一擦。”

顧暮遲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滾。”

盧飛宇不滿:“都是朋友,你怎麽能差別對待呢?”

見他好像還跟自己扛上了,顧暮遲不落下風地回了一句:“你一個男的沒手?還要我伺候你?”

盧飛宇心說,原來是因為他男的,這家夥果然重色輕友。

他指了指蔣舒喻:“她是女生。”

意思是,你怎麽不為她做點什麽。

顧暮遲不吭聲了。

被連續點名兩次,蔣舒喻一臉懵逼:“你倆瞎侃別老扯上我。我忙着呢。”

剛說完,又一個微信響起來,她剛才一直打字,手有點疼,靠近手機話筒發了一串語音。

寧酒忍不住彎了彎唇。

燒烤發出濃郁的香氣,周圍吵鬧,給人一種人間煙火的感覺。

她安安靜靜地坐着,顧暮遲的外套披在身上,聽他們聊天,自己卻沒什麽精神說話。

菜烤到一半,還沒熟。旁邊桌子換了人,來了三個挺胸凸肚的彪形大漢。

他們落座不久,四面八方的嬉笑怒罵聲傳來。

寧酒往聲音的方向瞄了一眼,大概四十多歲的男人,互相勾肩搭背,發出誇張油膩的大笑聲。

顧暮遲坐在簡陋的椅子上,略微弓着背玩手機。

似乎很久沒剪發了,額前碎發遮住了他的眉毛,只露出那雙清亮的眼瞳。

高高瘦瘦的身形和疏離幹淨的少年氣質,與充滿煙火氣的燒烤店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就像高山的白雪,無暇而清冷。

她微微抿着唇,目光停留了許久。

在他看過來時,慌忙把頭低下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明晃晃的燈光灑落,落下一道道交疊的影子。

寧酒盯着他影子的線條,莫名出了神。

腦海重現出,白天上課他突然從座位站起身,在衆人面前維護她的身影。

外套淡淡的氣息,絲絲縷縷鑽進鼻腔。

如同雨滴打濕新葉。

這是獨屬于少年的味道。

她摸了摸胸口,悄悄捏了捏發汗的手心,心髒的跳動劇烈。

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和以前不一樣了。

作者有話說:

哦豁,終于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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