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校運會有些項目同時進行, 50米男子賽跑和男子跳高。

寧酒換了身班服,重新回到操場,眼睛往整個操場快速掃了一眼, 立即瞥到了某個矚目的身影。

距離她不遠, 站在男子跳高組旁邊。

她剛要擡腳走過去,旁邊突然冒出個陌生的聲音,吓了她一小跳。

“同學。”一個斯斯文文的男生從後面追趕她,站定後朝她笑了笑,“我是2班的方則川,可以認識一下嗎?”

寧酒擡頭。

這男生大概一米八左右, 态度溫和有禮貌,只是眼睛看着略顯疲憊,像長時間作息不規律造成的。

這種現象, 在重點班挺常見, 有些學霸拼起來不要命, 據簡慧爆料,年級前十幾名, 位置不上不下的學生特別卷,為了保持排名或者更上一層樓,半夜1點還在學習。

寧酒撓了撓頭,準備委婉表達拒絕。

還沒說出一個字,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忽然攥住她的手腕,稍用了些許力道,寧酒看過去。

是顧暮遲。

他眼神漆黑冷淡,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 唇角勾起一個散漫的笑:“不好意思。”

方則川困惑地啊了一聲, 不太明白這人要幹嘛。

他要的是寧酒的聯系方式, 不是他的吧?

顧暮遲語氣格外自負:“她這人要求高,除了全校第一,其他的看不上。”

方則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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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議你不要白費功夫了。”

除了全校第一看不上?

等人走了,寧酒莫名其妙,她哪裏說過這句話,他自己給自己貼金,言外之意好像她喜歡他。

她才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本來他已經夠高高在上了,對她不見得有這方面念頭,知道後那還得了,估計要狂妄到任何人都受不了的地步。

寧酒面無表情:“下次別亂說了。”

見她不高興了,顧暮遲唇角的笑微微滞住,向前的腳步頓住,聲音微沉:“我幫你擺脫他,你還不樂意。”

這不是一回事!

明明有更好更适合的理由——

“哦。難道你願意認識他?”他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加重語氣,“是我阻礙了你的桃花運?”

這陰陽怪氣的論調,讓她沉默了半天。

不知道回什麽好,寧酒最後憋出一句話:“沒有的事,剛才謝謝你。”

表面上在說謝謝,語氣卻極其憋屈,仿佛被他欺負了敢怒不敢言。

兩人繼續沿着跑步往跳高的方向走去,越來越近,到達圍觀群衆的外圍。

所有人為運動員歡呼加油,手機拍照聲咔嚓咔嚓響起。

寧酒心神不在這上邊,壓下去的情緒又冒上來。

總覺得如果不解釋清楚,他的誤會始終存在,不希望在他眼裏,她喜歡別人。

周邊摩肩擦踵,寧酒往他方向靠了點:“暮暮——”

顧暮遲微微側頭,她踮起腳尖,他目光閃了閃,彎腰把耳朵湊過去方便聽她講話。

她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聲音說:“我不是氣你幫忙。”

他嗯了聲。

她搞不懂他的态度,掩飾聲音裏的情緒:“我不認識他,也不喜歡加陌生男生的微信。”

“那你為什麽讓我別亂說了?”

“因為有更好的借口呀,比如專心學習無心戀愛。”她随口亂扯,“學校謠言剛平息呢。”

他可能不清楚,當他講一些無心的,她只喜歡全校第一這種話。

對他來說輕描淡寫。

一個随意的借口,反正不是真的。

可是,只有她清楚,他說的是事實。

只要有他的存在,有他在的地方。她确實除了他以外,其他的男生都看不到了。

被他無心戳中內心隐秘的地方,她內心滋味複雜,又酸又澀。

無法言喻的沖動想要突破一個宣洩的口子,不敢承認的懊惱在胸口回蕩。

每一個暗戀的人,總愛揣測對方的行為與語言,一會兒為他不經意的舉止暗暗甜蜜,一會兒又陷入自作多情的情緒。

與其說對他生氣,更确切的是,她對自己生氣。

真希望能再勇敢些。

跳高組的氣氛熱鬧,兩人間奇怪的沉默,被熟悉的聲音迅速打破。

“兄弟,你來看我比賽了。”

盧飛宇人高馬大,沒心沒肺往兩人前面一站。他穿了身紅色的鮮豔班服,襯得臉更白更嫩,不認識的還以為他從隔壁初中來串門的。顏值在所有參賽選手中挺高,女生們的眼神全往他身上瞟。這會兒随着他的聲影,瞥見顧暮遲,女生們那副追随男神的目光一下子縮了回去,臉紅心跳錯開視線。

盧飛宇笑嘻嘻地說:“寧酒也來啦?”

她回了個笑容,朝他打了聲招呼。他往四周張望:“蔣舒喻這女魔頭去哪裏了?”

“聽她說要去看班草50米跑步,跟跳高沖突了。”

寧酒解釋完,盧飛宇不爽:“重色輕友的家夥。”

做裁判的老師記錄完上一個人的成績,連聲催促:“盧飛宇,盧飛宇去哪裏了?輪到你了。”

“來了。”盧飛宇中氣十足,聲音洪亮地應了一聲,往前跑了幾步,想起什麽來,回頭朝他倆擠眉弄眼,“你們多拍點照片,看我大顯身後。”

他這樣朝氣蓬勃、充滿陽光的樣子,寧酒見了,雜亂的情緒散去不少。

盧飛宇性格開朗,熱衷于表現自己,對他來說,跳高參加校運會一定是一件特別有意義的事。值得記錄下來,成為以後的美好回憶。

她往口袋裏摸手機,摸了半天沒摸到,略顯尴尬:“我沒帶手機,你能借我嗎?”

“嗯。”

顧暮遲掏出手機。

她伸出手。

準備遞給她的時候,手機在半空停頓了一秒,然後,他不動聲色收了回去。

寧酒詫異地盯着他,他垂眸,面色不改,手指往屏幕點了幾下。她把腦袋湊過去,他便擡高了手臂,她看不清屏幕的畫面。

鎖屏密碼不能看嗎?

又不會偷拿他手機,再偷偷解鎖……

再遞給她時,屏幕已經解鎖成功。

寧酒點開相機,沒把這事放心上,咔嚓咔嚓,密集的喧嚷人聲淹沒了拍照聲。

盧飛宇一躍而起,到完美落地的每一秒,她大概記錄了十幾張,放低手機準備點開相冊看看照片的效果,剛點開一秒鐘,眼前掠過無數照片的影子。

下一瞬,一只手将手機出其不意奪了回去。

“不能看。”

真小氣。

寧酒嘟囔了一句,腦子浮現剛剛轉瞬間瞥見的畫面,挺多女生的背影照。

沒看清是誰。

聽說十七八的男生,都愛漂亮女生的照片。

她心口像被檸檬水浸泡,泛起奇特的酸意,像顧暮遲這樣冷漠的男生,也會有喜歡的人嗎?

是現實認識的女生?還是網絡上的女生?

正心亂如麻猜測,不遠處跳高結束,盧飛宇激動大喊:“我破記錄了,啊啊啊。”

朋友獲得榮譽,她沖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為他高興。

但風迎面吹過來時,眼睛莫名酸脹,她笑了不到幾秒鐘,想起他對她的禮服沒誇一個字,又想到看到的背影照片,又忍不住低下頭。

這次的校運會,她很期待的,為什麽就是高興不起來呢。

如果接下來沒有人打破他的記錄,估計今天的跳高比賽,盧飛宇是第一名。這成績一出,他便明白贏定了,繞着圍觀群衆轉了一圈,停在顧暮遲旁邊,神情仍帶了幾分興奮。

他把手搭他肩膀,得意洋洋:“我牛逼吧。”

顧暮遲漫不經心點點頭。

看出他的敷衍,盧飛宇又轉向寧酒,換了副表情,一副求安慰的樣:“剛跳高看見了嗎,第一次我摔到了外面,膝蓋擦破了真疼嗚嗚。”

寧酒放緩了語氣:“要不要去醫務室擦個藥?”

沒等盧飛宇拒絕,顧暮遲在旁邊笑了聲,兩人朝他望過去,只見他往下瞥了瞥他的膝蓋,語氣略帶嘲諷:“擦破點皮就大呼小叫,又不是骨折了,至于嗎?”

盧飛宇噎住了,讪讪地摸了半天後腦勺,這人好像情緒不太好,寧酒的臉色也不好。

完全不明白到底怎麽了。

他猜測兩人可能吵架了,結束後,跟在旁邊努力開玩笑,緩和氣氛,笑話不太高明,甚至有點冷。

但在他這麽用心竭力的努力下,寧酒被他逗笑了兩次。

顧暮遲盯着她的側臉,她笑起來露出潔淨的牙齒,他情不自禁的,似乎被感染了情緒,也微微勾起唇角。

三個人像什麽事沒發生,叫上蔣舒喻,一起去食堂吃了頓飯。

下午2點鐘左右,女生八百米第一組開跑。

寧酒第三組,前面兩組的參賽女生,跑完步後氣喘籲籲,臉色通紅,呼吸快炸裂,寧酒看了,心裏不由得發憷。

訓練歸訓練,正式參賽和訓練還是不同。一是比賽更考驗人的心理素質,二是競争對手多,只有身經百戰。信心才能發揮作用,寧酒參賽的經驗還太少。

她稍微提起了心。

班裏來了不少人,都為她加油打氣。蔣舒喻和錢佳杏沖她喊:“久久加油,你是最棒的。”

盧飛宇:“寧酒,給我跑第一,咱們就是雙第一組合了!”

相比較聒噪的盧飛宇,顧暮遲的聲音淹沒在各位同學們狂亂的呼喚聲中,顯得不起眼。

她偏偏捕捉到了,風将他低沉又清冽的話語送到了她的耳邊:“加油。”

簡單的兩個字,激起她渾身上下的動力。

她會加油的。

她會證明給他看,他的訓練有用。

要他答應她一個條件,她一定不會浪費機會。

“八百米跑,各就各位——跑!”

裁判的信號槍一聲令下,所有做好起跑姿勢的女生們像離箭的弦,一瞬間飛射出去。

風激烈地在耳後刮動,寧酒朝眼前飛奔,胸口激烈跳動。

超越一個,兩個,三個……

眼前忽略了任何圍觀的同學,只有一個目标——

跑最前面的女生。

她要超越她!

腿發酸沒關系,呼吸跟不上來沒關系,她在心裏鼓勵自己——

再跑快點。

再跑快點。

前面還剩三個。

旁邊傳來別班的尖叫:“啊啊啊曉芸快一點,有人追上來了。”

寧酒把對手的催促與緊張,當成自己往前進的驅動力,發揮所有的體力與堅韌,朝最前面的目标飛奔。

竭盡全力跨過兩個對手,還剩最後一個。她加速腳步,一切都在遠去,所有的聲音好像都消失了。

血液直沖上頭頂,呼吸滾燙,她不清楚自己的臉有多紅,血管裏的血液到處亂蹿。還沒追上時,另外有人追上來了,跟她搶最接近草坪的賽道。擦身而過,她撞到寧酒的肩膀,寧酒身體不受控制,往塑膠跑道上跌倒。

一切如同慢鏡頭。

驚呼聲從耳膜中鑽進來,她的手腳狠狠撲向地面,疼痛感迅速席卷而來,不到兩秒鐘,一雙堅實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胳膊,迅速扶起她。

他的聲音發緊:“還行嗎?”

聽到了顧暮遲的聲音,寧酒眼神仍緊緊盯住前方。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他出現在離起跑處最遠的地方,但她已經思考不了那麽多。這時候,心神全被一股強力的不甘心席卷,她抽出他緊攥的手心,拔腿往前沖。

跌倒了,還能再爬起來。

名次落後了,還能再沖回去。

當時她只剩下一個想法——

這場跑步比賽,她必須贏!

蔣舒喻跟錢佳杏抱成一團,看到寧酒跌跑又爬起的一幕,眼睛冒出點亮閃閃的淚花。

跌這麽狠,多疼啊。

寧酒好堅強。

班上的同學們整個震驚住了。

“我靠啊,這年頭軟妹也這麽拼的嗎?”

“我錯了真的,我為當時不信任寧酒悔悟。”

“啊啊啊,又變成第二名了!”

寧酒與第一名的距離漸漸拉近。

1班全體學生,在看跑步的,在看跳遠的,還有在看扔鉛球的,都不由自主将目光放到了寧酒身上。

這跟成為舉牌的焦點不同,他們被吸引的更多的是她從不服輸的行為。

顧暮遲跟她跑了一路,盧飛宇追上去勸說:“別浪費力氣了,等會兒你還要跑三千米。”

他朝他搖了搖頭:“她更重要。”

然後,繼續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圍繞操場內圈,陪她從起點跑到了終點。

盡管她完全沒發現。

最後半圈,寧酒與第一名,完全分不出高下之分。

腳掌持續的與地面接觸,膝蓋疼痛,還剩下最後幾秒,她咬緊牙關全力以赴,無視身體發出的抗議,集中精神沖刺。

比起第一圈的意外,第二圈順利了許多。寧酒以微弱的三秒差距,贏得了這位強有力的對手。

全身脫去了力氣。終點處,她撲到了蔣舒喻的懷裏,錢佳杏用紙巾擦去她的汗水。

寧酒費力睜開眼睛,只覺得像夢境,恍恍惚惚還想,她居然有一天跑八百米,還跑成了第一名?

這打破了她對自己的認知。

一直以來,她把自己局限于運動能力差的标簽,從沒嘗試改變甚至突破。

這次,她勝利了,不僅比賽,還有她自己。

她傻傻朝朋友們笑,眼睛裏勝利的自豪與喜悅快溢滿了,就在這時,冰涼涼的毛巾從天而降蓋住了她眼睛。

她把毛巾拿下來,擡起眼一看,顧暮遲站在前面,他微微喘氣,似乎剛運動過。

寧酒不解之餘,又見過他聲音低沉,朝她笑了笑:“你贏了。”

她沖他笑起來,那麽耀眼奪目,全校學生都注意到了她,他藏了很多年的珍寶。

風夾着歡呼聲,波浪般起伏,他的眼神複雜,高興,還有一種看不清的暗湧,寧酒看不懂,她只能看懂最能看懂的畫面,他的發絲被風吹亂了。

原來跟她一起跑了嗎?

顧暮遲垂眸,微微蹲下身,這舉動,意料不及。

她腿部不自覺收緊,害怕被他發現心中的緊張,努力放松身體。

一道專注的目光盯着她膝蓋處,像觀察她的傷口,是很正常的關心人的表現。

但她浮想聯翩,心亂如麻,大腿略微不自在動了動。

耳邊聽到他沙啞的聲音:“摔破皮了,疼嗎?”

寧酒穿着短運動褲,他只看着,那道關切的視線落下來,僅僅是視線而已,她便呼吸緊了緊,像帶了溫度的風拂過赤/裸的肌膚。

所經之處,血管裏的血液又加速竄動起來。

她吞了吞口水:“有一點。”

顧暮遲起身:“去醫務室。”

說完,不容她拒絕,扶起她的手離開賽道。

目送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盧飛宇表情扭曲,從嘴邊蹦出一句:“我靠。”

蔣舒喻嫌棄地瞄了他一眼:“說什麽髒話。”

盧飛宇瞪大眼不敢置信:“上午嘲諷我擦破點皮至于嗎?現在又是另一幅嘴臉。雙标太明顯了吧。”

蔣舒喻左顧右盼:“你受傷了?”

“對啊。”盧飛宇像看不見她的敷衍,滿臉委屈,擡起腿開始找存在感。

蔣舒喻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不太敢确定,略帶疑問:“你有沒有覺得顧暮遲對寧酒的态度很特別?”

“是特別。”盧飛宇将不安分的長腿放下,“青梅竹馬不就這樣嗎?”

“你都說青梅竹馬了。”蔣舒喻彎起唇角,“我猜,顧暮遲是不是喜歡久久啊?”

此話一出,盧飛宇不敢茍同地哈了一聲。

他吐槽說:“你不知道他說話,嘴巴有多毒多氣人。喜歡一個女生,男生應該會變得更溫柔點,你覺得他像嗎?”

說得還挺充分。

腦海裏自動冒出,顧暮遲那張誰都欠他,不可一世的表情。

蔣舒喻張了張嘴巴,頓時想不出反駁的理由了。

作者有話說:

給寧酒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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