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狹窄的醫務室, 寧酒收回思緒,顧暮遲突然提起那天晚上,用一種不以為意的語氣。

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了嗎?

還是時時刻刻記在心裏, 才會不經意間, 就從嘴裏脫口而出。

隔着黯淡的燈光,她仔細打量他。

那張略顯鋒芒的臉,跟小時候相比,迥然不同,甚至達到了脫胎換骨的程度。

五官依稀能看出以前的影子,更加利落, 下颌線條淩厲,肩膀寬闊,看上去高大清瘦。稍微看過幾場他打籃球的姿态, 就能了解隐藏在校服底下的肌理明顯, 是一副充滿力量感的少年軀體。

似乎完全沒了脆弱的情緒。

強大到任何人都不足為懼, 不再被任何事情影響心情。

這種改變不是在那一天,那一瞬間變化的。

而是潛移默化, 随時間的推進,随着長大漸漸發生改變。

這個世界,每個人的境遇都不太相同。

有人希望回到小時候,過一種被父母保護無憂無慮的生活, 沒有噩夢沒有煩惱,更沒有學習或者工作的壓力。

但也有一類人,他們更向往長大。

因為意味着可以脫離孱弱的年紀,擺脫過去, 去為夢想奮鬥, 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寧酒是第一類人。

顧暮遲是第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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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段沉默。

顧暮遲說出簡潔的四個字, 回到正題:“你的條件是?”

寧酒笑了笑:“我的條件是——”

“希望世界上的美好都與你相關。希望你能永遠擁有希望和快樂。”

聽到這些與衆不同的要求,他眉眼一動,跟着笑了。

“這算條件?”他不緊不慢地說,語氣裏存在幾分質疑,“太抽象了,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可以。”寧酒擡眼,碰到他的眼神後,神色更加認真,“我要你始終相信這一點。”

相信世界上的美好都與你相關。

相信你可以永遠擁有希望和快樂。

願不願意相信,取決于你自己。

在醫務室呆了大概十幾分鐘,臨走前,寧酒覺得背後女醫師的目光有些詭異,好像誤解了什麽東西。

應該只是錯覺。

她搖搖頭,将這些胡思亂想抽離出大腦。

跑三千米即将開始,做熱身運動時,顧暮遲将水遞給她,暫時讓她保存。

這瓶水從醫務室出來順路去小賣部買回來的,三千米跑步出汗多,需要及時補足水分,顧暮遲買了三瓶。

她兩只手有點困難,就把水抱在懷裏。

“還有外套。”他往她頭上一抛,外套寬大,直接蓋住了她的整個腦袋,他忍不住輕輕地笑了笑。

聽見這笑聲,寧酒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眼前一片漆黑,聽覺變得格外敏感,她眨了眨眼睛,正考慮要不要先把水放地上。突然間光線大亮,外套往下滑落,她看到了他彎起的眼睛,像墜落到面前劃過的流星。

他的手裏拿着外套,微微靠近,距離到半步之餘,停住,手從背後繞到前方,外套随他的動作綁到她的腰間。

他眼睛仍看着她:“安全起見,別丢了。”

寧酒心髒撲通撲通狂跳,有個尖叫小人在心上蹦迪。

被輕輕勒住腹部的衣服,身體的熱氣仍未消散,她無法克制自己的聯想,仿佛他的手正環住自己的腰,慢慢地收緊。

旁邊的女生數量比剛才多了很多,若有若無朝這邊看過來。

不止看顧暮遲,也看寧酒。

各位運動選手各就各位時,盧飛宇與蔣舒喻從自己班的人群中趕了過來。

盧飛宇顯然對自己兄弟非常有信心,但又覺得這人本來就夠自負的了,再鼓勵幾句不得飛上天,就大喊了一聲:“加油,你跑第一,我就當你爸爸。”

顧暮遲不太可能跑第二,所以盧飛宇單方面自作主張選擇當他爸爸。

蔣舒喻評價道:“你可真狗。”

顧暮遲懶得搭理這貨,老師吹哨聲劃破天空,一個箭步像出鞘的劍沖了出去。保持勻速,既遙遙領先,又盡可能計算出用最合适的速度,維持體能。

三千米,七點五圈。

過程中不斷有人靠攏到終點的位置,顧暮遲經過時,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助威吶喊聲。

有些人趁那些洪亮的聲音淹沒一切,小聲地喊了一聲“顧暮遲加油。”

将深藏的心意悄悄露出水面。

中間第五圈,顧暮遲與寧酒擦肩而過。他的衣服打濕了一小半,喘着氣,聲音像在砂礫中滾了一圈,既低又啞:“水。”

寧酒立刻伸出手。

他的手松松握住瓶身,一滴汗水從指尖滴落,滴到她柔軟的食指間,順着食指與中指的縫隙往下滑落。

怔楞間,他已經跨步跑開,整瓶水很快消失在他的發頂。

她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漸漸蜷縮。

最後一圈,顧暮遲加快速度,本來就保持第一,又激發出剩餘的體能,與第二名迅速拉開一大截距離。

第二名看了,暗自咬牙,氣卸了一半。

毫無疑問,顧暮遲獲得了第一。

他渾身濕透,氣喘籲籲,弓着身子,兩手撐在膝蓋上,旁邊的人湊過來遞毛巾,他沒了說話的力氣,擺擺手表示拒絕。

下意識尋找寧酒的身影,而寧酒呢,擠不過別人,只得在外圍把水丢了過去。

顧暮遲用手接住,盯着這瓶水,又看看被擠到外面的寧酒,簡直笑樂了。

盧飛宇和蔣舒喻異口同聲:“算了寧酒,反正咱們不差這幾分鐘。”

寧酒點點頭,退到他們身邊。

一起聽顧暮遲十分費勁地跟人說:“抱歉讓一讓。”看熱鬧的兩個人站在樹蔭下,都笑得前仰後俯。

等顧暮遲脫身出來,盧飛宇打趣說:“瞧咱兄弟多受歡迎,這程度居然還能當寡王,不科學啊。”

顧暮遲對此不置可否。

盧飛宇繼續插科打诨:“你該不會有喜歡的女生,不敢告白吧?”

蔣舒喻接茬:“有喜歡的女生,這不随随便便就脫單了。”

“那我只能懷疑他有喜歡的男生了。”盧飛宇驚悚地抱住自己,“不會是我吧?”

顧暮遲無語地把空水瓶丢過去:“你有病。”

笑鬧了一段。

寧酒沒參與,聽到盧飛宇談喜歡的女生,她耳朵一動,他手機裏的女生照片從眼前一晃而過。

她咬了咬下唇,拂去心中的胡思亂想。

盧飛宇跟蔣舒喻一唱一和,接下來,再沒引起顧暮遲情緒的波動。幾人也習慣了,敞開了話題聊別的,談到了運動會後的打算。

蔣舒喻兩眼冒光:“最後一天我要溜出去。”

“去哪裏玩?”

“不,回家睡覺。”

盧飛宇一臉不争氣:“都溜出校門,不幹點別的,對得起一年一度的運動會嗎?”

“那你說幹啥?”

盧飛宇提議:“咱幾個都得了第一,去KTV唱慶祝呗,玩玩游戲什麽的。”

其餘三人思考片刻,都覺得可行,這項活動就這麽愉快地決定好了。

運動會第一天夜晚。

寧酒吃完晚飯洗了個熱水澡,吹頭發時,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充電。

剛吹一分鐘,手機突然亮起,接連發出幾聲震動。她瞥了瞥,屏幕發出亮光,微信沒顯示具體的消息。

繼續全神貫注吹頭發,耳邊電吹風的噪音轟隆隆直響。

她冒出一點點蠢蠢欲動的念頭,想解鎖看看,看看是不是顧暮遲發來的消息。但又憋着一股氣,必須把頭發吹幹了再說,萬一聊上頭,濕着頭發對身體不好。

這麽想着,眼睛往手機瞟了好幾眼。

總而言之,在吹幹的十幾分鐘內,寧酒的心理活動豐富得能寫出一本小說。

頭發吹完蓬蓬地散在肩膀邊,她将電吹風丢到床邊不管,拿起手機立即解鎖。微信一覽無餘,她翻來覆去地看,臉頰的笑容漸漸消失,勾出了個失望的弧度。

不是顧暮遲。

四人群聊間,就這十幾分鐘,聊了一長串內容。

足足99+。

寧酒驚嘆他們的聊天速度,手指逐漸向上滑,滑了半天才到話題開始的地方。中間潦草地瞄了幾眼,大部分是盧飛宇狂轟亂炸的刷屏。

他人真的特別“熱鬧”,她揚起唇角笑。

如果沒有他在四人間的調和,大概率四人只會各自以二人形式互相交流。

盧飛宇第一句話:【兄弟姐妹們,我覺得就咱四人太冷清了,多喊點人怎麽樣?】

蔣舒喻:【叫誰?】

盧飛宇:【我認識的朋友,還有你們認識的朋友推薦幾個。@久久@M】

被艾特了連續三回。

顧暮遲遲遲回道:【随便。】

盧飛宇每個字都看出了他的急性子:【你到底喊誰來?】

三分鐘後,顧暮遲打出一行字:【何冽他們。】

期間盧飛宇已經跟蔣舒喻确定了邀請的同學,收到顧暮遲的回答後,他發出一個翻白眼的表情:【慢不死你。】

慢的人不止顧暮遲,還有寧酒。

她發了個[抱歉]的表情包:【我剛在忙,我喊錢佳杏來。】

盧飛宇:【ok。】

話到這裏,寧酒返回主界面,詢問錢佳杏願不願意參加聚會。

錢佳杏正好在玩手機,馬上回道:【我很想去T T  可是明天有事。老師讓我跟班裏幾個同學,一起把鉛球收回體育器材室。】

寧酒挺希望她也在,折中想了個辦法:【我等你,結束了咱們一起走。】

錢佳杏這次同意了,寧酒回到群聊:【她明天有事,我在學校裏等她,你們先跟其他人去吧。】

兩秒鐘後,顧暮遲:【?】

盧飛宇躺床上用平板玩游戲,手機叮一聲,新消息驀地跳進眼眶,他咬了咬牙,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噼裏啪啦地敲擊屏幕:【原來你也有秒回的時候啊?】

沒人回。

群裏一聲不吭,陷入了微妙的冷場。

寧酒撓撓幹燥的頭發:【他不是經常這樣嗎?】

盧飛宇陰陽怪氣:【哎喲,那我可沒有這待遇。】

【……】

第二天。

由于運動會,校園裏的管控松懈,盧飛宇他們趁保安玩手機不注意,貓腰飛速溜出校門。

地址報給寧酒,遷南街的一家KTV。

寧酒對這次娛樂活動抱着可有可無的心态,據他們在群裏聊,總共有十九人參加。

是個大型的局。

沒察覺的情況,人越來越多了。全部人拉了群,幾人才開始意識到,這麽多人圈子重疊率不高,大部分互相不認識。

盧飛宇和蔣舒喻無所謂,兩人喜歡熱鬧,和陌生人也玩得開。

顧暮遲沒太在意,反正他往沙發上一坐,一副目中無人的姿态,房間裏擠了兩三個人,還是二三十個人,差別不大。

而寧酒更喜歡和認識的朋友一起玩,最好就三四個人。看大家都對這場局挺期待,她沒說什麽。

盧飛宇他們到KTV的時候,鉛球比賽還沒結束。寧酒和錢佳杏等了大概一個小時,坐階梯上繼續觀賞運動會。

午後的陽光溫暖,操場的比賽接近終點,比起前兩日的盛況,如今人少了很多。

這是高中生活的第二次運動會。還剩最後一次,高中就要結束了。

考上大學的話,再也不能跟現在一樣,和大家一起在操場上,為了班級榮譽奔跑,盡情揮灑汗水。

她全神貫注地支起下巴,記住每一幅畫面。

靜止的欄杆,斑駁掉漆的主席臺,來來往往的學生,穿運動服的參賽員……

一切充滿了蓬勃的朝氣。

操場鮮豔的紅色,貫穿她整個學生生涯,屬于她青春的色彩。

她突然有些不舍得。

高一,剛入學感受不深。

因為人最初的時候,對任何事都不會太珍惜。

而當意識到美好的東西,即将消失之際,才慢慢覺得不舍。

她用手機記錄下每一分每一秒的畫面。想到正在外面玩樂的三個人,她将這些視頻通通發到了群裏。以後他們想要回憶,就可以看看保存的視頻。

群裏鴉雀無聲,過了幾秒,顧暮遲的消息跳進眼眶:【來了?】

【比賽還沒結束。】寧酒覺得奇怪,這人怎麽發消息這麽快,按理來說,KTV的背景音樂喧鬧,他不太可能聽見手機提示音。

她問:【你一直看手機啊?】

顧暮遲:【嗯。】

【沒跟他們一起唱歌?】寧酒按發送。

顧暮遲:【沒興致。】

她的手指按在九鍵上遲遲不動,他跟以前一樣,能給個眼神同意聚會就已經算誠心了。

他的消息持續不斷:【到了跟我說一聲,這包間位置繞,我帶你過來。】

【好。】

比賽宣告結束。

錢佳杏跟班級的同學搬運鉛球,雖然老師沒指名讓寧酒搬,但她總不能像個大爺一樣坐那看着,于是就跟他們一起搬。

沒想到還蠻累的,她的手心沾染了灰塵,額頭微出汗,呼出一口氣。洗幹淨手,跟錢佳杏往校門口走,大概坐了半個小時的公交車。

快到時,她提醒顧暮遲:【我快到了,五分鐘左右。】

下了車,來到指定的地點。門口站了個人,一束光照在他的肩膀上,他微垂着眼,一只手插兜,另只手拿手機。

往周圍掃了幾眼,寧酒喊了他的名字,他一側身,她已經跑到跟前。

“進來。”他轉身将手機揣進兜裏。

兩個女生跟着他走了一路,繞了三個彎。轟隆隆的震響過于強烈,透過緊閉的隔音門,依然能傳出模糊的樂聲。

推開包間門的剎那,寧酒差點被巨大音浪給震麻了。

藍紫色的光交織在一起,時明時暗,閃閃爍爍,這時候,不知道誰把大燈開了,光一亮,所有人的面容照得極為清晰。

寧酒也就看到了位沙發中央的女生。

宋言遙。

她身邊圍繞着幾個同班的女生,除此之外,還有兩個男生。一個朝她遞水果,另一個俯下身正在跟她搭話。

宋言遙笑容明豔,披肩的長發微微卷翹,她特意做了一次性的造型。動作間,像個衆星捧月的白天鵝,美麗動人,全程成為衆人的焦點,等門一開,顧暮遲寧酒站在門外,所有人的視線随之轉移。

在場的有些同學們,跟顧暮遲接觸不多,真沒見過這場面,冷白皮的帥哥身邊還拉着一個亮眼的美女,這搭配越看越養眼,幾乎沒人往宋言遙那邊瞄了。

宋言遙說不出心底什麽滋味。

再看顧暮遲,他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邊走邊拽寧酒,好像旁邊的人不能自理找不到路。

坐下來,跟他們打了聲招呼:“你們繼續。”說完,門口有人順着他的話,将大燈關閉。

寧酒被他拽到了沙發邊緣,兩人大腿稍微一動,她穿着短褲,微微感受到他運動褲的涼意。

正在嘶吼的盧飛宇從寧酒那邊收回目光,繼續跟另一個男生唱歌。他一開始本來想跟宋言遙唱首情歌,歌都點好了,宋言遙心高氣傲,不肯配合,他只好換了首搖滾歌,随手往人群裏拉了個男生過來合唱。

一曲完畢,寧酒有種解脫的感覺。

這歌可太刺激了,希望下次別點了。

下首歌前奏響起,坐在宋言遙右邊的女生突然站起身,走到點歌機前面,往屏幕上點了兩下。

激情的電子音瞬間消失,舒緩的音樂緩緩流淌。

那個女生叫秦靈婷,高一起就跟宋言遙玩一起,對她的心思再清楚不過,她言笑晏晏拿起話筒:“我們宋女神要唱首歌,誰來一起男女對唱?”

“哇哦。”

衆人起哄一聲接着一聲,尤其男生們激動舉手,“我我我,給個機會。”

宋言遙誰也沒看,撩了撩額前的散發,眼神直勾勾注視顧暮遲。

他懶懶地窩在沙發邊,像忽視了周圍的存在,霓虹的燈光拉扯成片狀,剛好打在他冷淡的眉眼上。

秦靈婷注意到宋言遙的目光,配合般擡高聲音:“顧暮遲,來一首呗。”

“……”

男生們覺得自己肯定沒希望了,瞬間偃旗息鼓,無精打采地跟着大家起哄,認識宋言遙的女生們也都配合地喊:“來一首,來一首……”

寧酒的視線像牢固的釘子,釘在了電視上,完全不敢看顧暮遲是個什麽反應。

那麽多人你一句我一句,她緊張地拽了拽衣角,喉嚨裏幹澀,想喝點什麽緩解這股奇怪的感覺,看也不看就往桌子拿了罐飲料,往喉嚨裏灌。又辣又清爽的感覺,順着喉嚨往下滑,她低頭發現,喝的是啤酒。

正盯着啤酒罐發呆時,顧暮遲伸手,從她手中拿走啤酒罐,然後,掀起薄薄的眼皮,嗓音格外冷淡,兩個字滾了出來:“不唱。”

包間一下子陷入死寂。

衆人面面相觑。

宋言遙臉青了。

她長這麽沒被男生拒絕過,竟然在顧暮遲身上栽了兩回,她的驕傲不容許自己低頭,撈起桌上另一個話筒,一個字一個字咬牙:“盧飛宇,你來。”

盧飛宇是個調解氣氛的高手,他當然清楚自己是被當成腳踏板了,宋言遙對他根本沒意思。每次找機會靠近他,不過是為了接近顧暮遲罷了。他再喜歡也不打算倒貼。

假如人少,找個理由拒就拒了,但這次組局是他發起的。

他考慮到聚會氛圍,特別心大地笑了兩聲:“來了,讓你們見識一下我唱歌的功力,老子什麽都行。”

盧飛宇重新引燃了僵滞的氣氛,包間瞬間沸騰起來。

寧酒喝了幾口酒,那股清爽的感覺萦繞在舌底,她舔了舔唇,趁顧暮遲低頭玩手機,撈起來又喝了幾口。視線随時注意他,心裏打鼓,莫名有種做出格舉動,被人發現的緊張感。

顧暮遲沒看到,過了一會擡頭,寧酒無辜眨眼,咧開嘴朝他笑,笑容鮮甜如梨,臉頰泛起奇異的紅,他晃了下神。

垃圾桶躺了犯罪證據,她像什麽事沒發生過,去了趟洗手間。

呆在小隔間的時候,外面傳來了兩三個女生的腳步聲,伴随她們熟悉的交談聲。

握住門把的手一停,寧酒聽到她們談顧暮遲。

“顧暮遲跟傳言說的一模一樣,又冷又傲。”

“他嗓音又低又幹淨,唱歌肯定好聽,可惜這次沒機會聽了。”

“……”

見宋言遙保持沉默,秦靈婷拍拍她肩膀安慰:“你別擔心,你倆挺登對的,大帥哥嘛,總比普通男生高傲多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宋言遙煩躁地揉太陽穴,自嘲說,“我簡直瘋了,他越不理我,我越想跟他在一起。”

“他會不會是有喜歡的女生了?”另一個女生壓低聲音,“坐他旁邊的女生叫寧酒對吧?上回論壇風波的主角,我還以為有多漂亮呢,現在看也就那樣,還是咱們言遙好看。”

宋言遙唇角稍微松了松。

另一個女生又問:“我偷偷瞟了好幾眼,顧暮遲眼神老追随着她。跟論壇的澄清不同啊,兩人是不是真的談戀愛了……”

被突然點名。

寧酒屏住呼吸,退也不是進也不是,默默對着門板發呆。

她們繼續閑聊,水龍頭嘩啦啦往下淌水。

“應該不是吧。要在一起了,沒必要藏着掖着,又不是明星搞地下情。”

“聽你這麽說,我覺得也對。”

“他們還沒在一起,上回我聽寧酒承認了。”宋言遙突然插了一句,信心滿滿道,“我還有希望。”

水流聲戛然而止,八卦聲漸漸遠去,寧酒心裏亂糟糟的。

其實她并不後悔說出事實,她從來不輕易說謊,顧暮遲确實沒表現出對她的喜歡。

他對別人,都沒有對她這麽好。

她經常産生一種他也喜歡她、将她妥帖藏在心間的感覺,可又在某一刻,覺得一切都是虛妄的錯覺。

她受欺負了,要好的朋友都會挺身而出,他們認識了近十年,像家人般的存在,他的挺身而出合情合理。

連續幾次暧昧的想象,他也都否認了,認為兩人是純潔的友誼。

他的內心像一片迷霧,她看不清。

只要顧暮遲不承認,他就有無數個可能,奔向其他人。

宋言遙态度非常認真。

從小到大很多女生搭讪顧暮遲。

大部分女生害羞,被拒絕了,立馬退到了自己的安全地帶。

宋言遙不太一樣,開朗執着,不輕易打退堂鼓,身邊還有無數個助攻……

如果顧暮遲跟她在一起了怎麽辦。

如果他喜歡別人了怎麽辦?

水流聲嘩啦啦流淌,她反複洗手,不知道多少遍。洗手間的光線明亮,但照不到她內心深處的黯淡。

她覺得自己太無力了。

三分鐘後,去了門外吹了一會風。

外面空氣濕潤且涼爽,街道空曠,傳來車輛聲軋過馬路的聲響,綿延到遠方。

額前碎發吹成兩撥,風順着衣領灌進喉嚨裏,寧酒想了很多,心中的茫然被風吹散不少。

又過了幾分鐘,屏幕跳出一個消息。

顧暮遲:【去哪裏了?】

她盯着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手指緊緊按住鍵盤。

眼前冒出他從小到大的變化。

顧暮遲越來越多的笑容,他從清脆到變得低沉的聲調,個子逐漸拔高的身形,種種畫面如同慢電影一幅又一幅鑽進腦海。

她經歷了他的蛻變,看到了他別人不為人知的模樣。

他就在她眼前,只要她勇敢些,伸手就能夠到……

那些無力感迅速褪去。

突然湧起一股無法壓制的沖動。

想把他的心意問個明白。

想問他到底喜不喜歡自己。

那道聲音越來越清晰,清晰到恨不得馬上從嘴邊吐露。

她站起身,立刻往包間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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