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下午第一節 上課前, 顧暮遲幾乎踏着鈴聲走進教室。

寧酒一直待教室裏,顧暮遲和宋言遙到底說了什麽?能談一整個午休?她內心千萬只螞蟻爬,待身後椅子拉開, 面容卻故作平靜, 回頭看,他依然像以往沒分別,一副閑人勿擾的表情,太過尋常。

所以,大概,跟宋言遙的關系, 沒發生特別的變化?

寧酒暗自猜測。

自修課上課鈴響,周圍的聲音早已平息,衆多同學選擇将之前學到的內容複習了一遍。

寧酒看着看着, 帽子突然被人揪了一下。

她沒回頭, 繼續埋頭看書, 帽子又被揪了一下。

“你幹嘛?”寧酒氣惱。

故意用小動作惹她注意,這種事他一向不屑做, 覺得幼稚。今天不知道哪裏吃錯了藥。

顧暮遲收回手,一聲不吭。

“你怎麽了?”

他搖搖頭,面不改色地說:“剛帽子歪了。”

“是嗎?”寧酒有些懷疑,“歪了要扯兩遍?”

“嗯。”他心不在焉, “沒扯正。”

兩人對視了幾秒鐘,寧酒盯着他的表情,覺得他好像跟平時不一樣。哪裏不一樣,又不清楚。她收回目光, 轉身重新拿起筆, 将那些困惑壓進心底。

自修到一半, 寧酒的在意沒有随着時間消失,反而程度越來越深。從草稿本上扯了一張白紙,小心翼翼用美工刀裁成四四方方的形狀。她在上邊寫了一句話,側頭悄悄遞到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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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暮遲垂眸,紙面娟秀的字跡:【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

【如果有的話,寫下來吧。】

他的指腹劃過光滑的紙面,唇浮出一個淡淡的笑。

寧酒這招從小到大用不膩,每次不開心了,就把所有的負面情緒寫進白紙,折成紙飛機飛進垃圾桶。仿佛所有的情緒,會被當做垃圾收集處理。

他不太相信這種小把戲。當他每次心情不佳,寧酒格外固執讓他嘗試一遍。事情雖然暫時解決不了,顧暮遲的心底卻産生了一種,有人在乎,這些事好像沒什麽大不了的感覺。

寧酒收到紙條,低頭一看,顧暮遲的字體像他本人,筆勁有力,略顯潦草,透出幾分滿不在乎:【這麽多年你都玩不膩?】

【但是很有用啊。】她接着寫,【以前你不是寫完扔進垃圾桶,心情好多了嗎?】

顧暮遲只是笑了一下,他可不是因為寫幾個字才改變的,身邊某個人用那種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堅信這些小紙條比神藥還有用,他便順着她的意表現出她期望的樣子。

寧酒又催了幾回。

眼看寧酒誓不罷休的樣子,他拗不過她,敷衍地寫了幾個不順心的小事:

【喜歡買的黑色工裝褲,店鋪倒閉了。】

【附近常吃的一家飯館,店鋪轉讓了。】

【看到一半的電影突然下架。】

【常玩的一款游戲,游戲公司設計師換人,建模越來越拉……】

她拿到手一看,心裏想,這些日子竟然發生了這麽多倒黴事。顧暮遲是被黴神跟蹤了嗎,去哪買哪倒閉。

當然,這話她不會當面說,不然他的心情可能更糟糕了。

等下完課,她從桌洞拿出紙條,折出個紙飛機。

“你看飛到垃圾桶裏了……”

紙飛機順着她的力道,在空中滑行,擦過顧暮遲的耳側,刮起一道微弱的風流。這陣風穿過他的心髒,少年的目光仍注視她,心跳猝然一動,手指不自覺在桌子底下猛地一緊。像有人在心上跳舞,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不太順暢。

寧酒毫不知情,緊盯着紙飛機的方向。紙飛機大概滑動了三四秒,驟然下降,然後在她失望的視線下,有氣無力墜地。

旁邊的同學頭也沒擡,經過時,腳往下踩,驟然聽到隔壁女聲用清脆的細細嗓音發出一聲大喊:“慢着。”

他吓了一跳,腳頓在半空。寧酒跑過來蹲在地上,動作飛速從地底撈回一白紙,同學摸不着頭腦,一張紙而已,幹嘛那麽緊張。

與此同時,顧暮遲被她的喊聲給叫清醒了。

他回過神,不動聲色地揉了揉眼睑,沉沉的呼出一口氣,把那些暗潮湧動的心思再一次克制下來。

寧酒試了幾次都不成功。

從她手裏取走紙飛機,顧暮遲換了副一如既往的表情,慢悠悠地評價了句:“等你試成功,高中都畢業了。”

“……”

他往椅背上靠,手裏掂量了一下紙飛機的重量,穩操勝算地朝她笑。在她怔楞的當下,紙飛機已從手中脫離,沿着空中的軌道,精準墜入垃圾桶內。

“怎麽樣?”他身體微傾,眼神閑散,像剛剛做了一件極其簡單的事,語氣卻極其輕狂,“這世界上沒有我投不準的東西。”

他終于恢複正常。

寧酒覺得自己有點毛病,他一天嘴巴不毒,口氣不自負,她就覺得他出問題了。可能不是他出問題,是她自己有毛病了。

事情到這裏,暫時告一段落。

少年與少女,那些隐藏着的暧昧心事,又被藏不到了深不見底的地方。偶爾的對視,透過一絲光照進心底,她感覺到他的不尋常,卻沒再往暧昧的方向思考。因為這一絲不尋常轉瞬即逝,像錯覺般消失在眼前。

大多時候,他表現得毫無異樣。寧酒心底會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別一廂情願了,他真的不喜歡你。

那次聚會,問出一個關于喜不喜歡的問題,得到一個否定的問題,她萬分感到失落,夾雜幾絲不甘心。

當晚在網上某個論壇提問:【青梅竹馬在一起的概率大嗎?】

她細說了顧暮遲的表現,嘴巴毒,平時對她很照顧,誰欺負他,幫她讨回公道,偶爾自然而然做出幾次親密舉止。

底下的回複,讓她的心拔涼拔涼,如同被一盆涼水從頭澆到尾。

【很難确定。個人認為青梅竹馬彼此太熟悉,感情更接近于家人,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大。】

【這種事跟電視劇或者小說不一樣,我身邊聽說過不少例子,青梅竹馬通常到長大,各種原因漸行漸遠……】

她覺得,幸好當時她的心意,沒表現太明顯。用各種借口和理由反複作為前提,才試探出了一個早在心底問了千百倍的問題。

可能顯得她不太直白,但有一個好處,現在确實證明了這個好處——

兩人繼續保持以前的關系,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高二上半學期快結束,離高三越來越近,課業也越來越重。

周末各科老師跟打印不要錢似的,每門課至少發兩張試卷,諄諄善誘教育大家仔細點做,最好寫的時候不看課本,像正常考試那樣争取在一個多小時內完成。

學生們邊聽邊整理試卷,塞進書包,到底是重點班的學生,見過的市面多,這學期寫過的卷子不說成千上百,至少也快接近百張了,所以極其淡定。

寧酒數了數,兩天時間,總共要做11張試卷。看最後幾道題,題型陌生,難度不低。

從周五晚上起,她吃完飯,準備好水和計算器,打開小臺燈,在書桌前埋頭寫到十一點。第二天八點繼續,到中午12點還沒完成。

喬曉霞忙得腳不沾地,一年到頭假期屈指可數,而寧仁永一放假就去她商店逛,或者去附近江邊釣釣魚。

家裏只剩下她一個。

當門鈴響起,她下意識認為是爸爸釣完魚回家了,打開門才發覺,是顧暮遲。

這種情況蠻少見。

因為顧暮遲上門的次數少,有事多半先給她發條消息,喊她出來再談。他好像不大喜歡去別人家,寧酒理解他的感受,她除了顧暮遲家外,也不太愛去別人家待着。

只是偶爾會想,這麽多年了,她喜歡去他家。可顧暮遲仍然對她家保持距離,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今天的顧暮遲跟往常假期穿的差不多,上身白色球衣,下身黑色工裝褲,大概是那家倒閉了的店鋪買的,她往下瞥,莫名其妙聯想起他最近的倒黴事,然後莫名其妙噗嗤笑了聲。

顧暮遲一臉“你笑什麽”的冷淡表情,似乎猜透了她心裏的想法。

寧酒笑完後覺得不大合适,又立馬咳嗽了聲:“你要出去玩?”

“嗯。”他右手托着個籃球,“你去不去?”

寧酒其實想去,作業沒做完,非常遺憾地解釋了理由,顧暮遲不是特別在意,點了點頭,轉身要走。

她喊住他:“你作業不做嗎?”

顧暮遲不是不做作業,他也會做,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老師發什麽別人做什麽,他喜歡挑選自己願意挑戰的高難度題型。

寧酒從門內探出腦袋,他頭也沒回,往樓梯繼續一階一階走,懶洋洋的聲音在樓道裏回蕩:“剛寫完了。”

“啊?”寧酒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昨晚寫了三個小時,早6點起來又寫了五小時。”

他走到三樓和二樓的中間平梯上,從下往上看,明明在低處,硬生生被他看出了居高臨下的意味,“你還沒寫完?”

“……”她閉嘴巴,關門。

顧暮遲來到體育館,盧飛宇和何冽已經做熱身運動了。

籃球場剛刷了新漆,白色的線條界限分明,幾個男生在界限內拉伸的拉伸,閑聊的閑聊,誰也沒發現顧暮遲的到來。

他的手指支起一整個籃球,然後,将球往半空抛,往前一拍。

球體以所向無阻的速度往前方飛去,盧飛宇正岔開腿做弓箭步,大概出于敏銳的直覺,擡起眼,看到顧暮遲正抱着胳膊站前方。

倒是長得人模人樣,就氣氛有點不對勁——

一個籃球正朝他筆直沖過來。

越來越近,盧飛宇瞳孔放大,急忙堪堪接住,身體卻沒穩住,差點劈了個叉。

顧暮遲手抵住唇,笑得不行。

周圍的男生也哈哈大笑起來。

盧飛宇拍拍褲子上的灰塵,惱羞成怒把球砸回去:“我頭長得像籃筐還是咋的,非得往我這拍?”

“你這麽一說,我看着——”顧暮遲輕輕巧巧地接住球。

“……”

他繼續不怕死地回了句,“确實挺像。”

盧飛宇摩拳擦掌,作勢沖了過去,差點跟他大戰十回合。

顧暮遲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慫慫地收回了腳步。

反擊的機會不大,盧飛宇咬咬牙,屈于他挑釁的眼神之下,完了還認為這叫識好歹,威武能屈。

火熱的籃球開戰。

場地上男生們打得熱火朝天,星期六不少上班族在附近逗留,或跑步或散步,看到這些青春洋溢的少年們,不由自主靠過來,觀看他們矯健又充滿鬥志的身姿。

每個人曾經也是十幾歲的少年。那時候,尚未被社會磨平棱角,還沒被忙碌的工作磨滅了熱情與活力,充滿了夢想與希望。時間改變了一切,體重漸漸上漲,細紋慢慢爬上臉頰,人情世故使他們被迫成長,心變得又冷又硬,所有人都說這是成熟。

可看着這些少年們互相比拼的鬥志。

這些人記起以前在學校裏時光,忘卻了不動聲色的成熟,漸漸淡忘的鬥志,在少年們的高聲大喊中,熊熊燃起。

吶喊歡呼的觀衆,與場上的拼搏厮殺組成一副熱鬧的景象。

打了半場,所有人汗流浃背,暫時作中場休息。

顧暮遲往附近圍觀的人環視一圈,沒什麽表情地撈起水杯,喉嚨又重又急地滾動着。

趁顧暮遲灌水,盧飛宇擦完汗,光明正大拍了拍何冽的肩膀:“做他的朋友,平時應該挺難的吧?”

他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何冽不清楚這話是個什麽意思,撓撓頭說:“還行吧。”

做顧暮遲朋友,好像容易被怼成個啞巴,心靈受挫,但至少他做人還挺有分寸感,蠻有原則,不會強迫別人做什麽事。更不會因為自己成績優秀,而看不起比他差的人。

何冽成績處于重點班末尾,曾經在別人那裏受過背刺。

男生間比較成績與家境,背地裏的八卦不比女生少,有一次,他聽到自己當兄弟的人,跟宿舍裏的同學吐槽:“何冽的家境還不錯,這種富二代游手好閑整天打籃球,班級裏吊車尾的成績,也配進重點班?”

“估計跟王闵軒一樣,是找關系塞進來。”

何冽最煩這種表面友好,背地說閑話的人,後來他跟那人徹底斷交,交好友變得更加謹慎。在他看來,顧暮遲做朋友不止這些優點,他遇事比較坦然淡定,能給人一種穩下局面的安定感。別人的各種是非缺點,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并沒二話,邊界感清晰。

當他的朋友,不用戴上虛假的面具。

何冽湧出一堆稱贊他的話,但男生間的友誼,不用說得那麽明白。

沒能從別人身上找到共同感。看着何冽的表情,好像還對顧暮遲挺信任理解。頓時盧飛宇産生一種被抛棄的感覺。

顧暮遲往頭上澆水,餘光看到他摁住手機,噼裏啪啦打字。

他問:“你跟誰聊?”

“……”盧飛宇不回答。

顧暮遲感覺不對勁,趁人低頭繼續打字,瞄了幾眼,邊樂邊看手機:“聊個天還躲躲藏藏?”

待目光最先落到屏幕頂部的名字,他笑容一滞,沒細看文字就開始質問:“你跟寧酒聊什麽?”

“我怎麽就不能跟她聊了?”盧飛宇看他臉色冷下來,覺得松遠六月的天跟他比起來,都沒他陰晴不定。

顧暮遲把他的手機拿了過來,一頁一頁翻面。

盧飛宇:【我們在打球,顧暮遲又欺負我。[怒氣]】

寧酒:【你忍忍。他剛也氣到我了。】

盧飛宇:【辛苦了。】

寧酒:【同是天涯淪落人。】

盧飛宇:【相逢何必曾相識。】

顧暮遲看得無話可說,看他倆配合得還挺默契,不知道為什麽,有點被氣到了。

盧飛宇完全沒有惹到人的自覺性,口氣不容置喙:“還我手機。”

“為什麽不是蔣舒喻?”顧暮遲眼神流露出一絲審視,“偏偏是寧酒。”

“???”盧飛宇仰頭做無語狀,“我靠,我為什麽要跟蔣魔頭聊,她愛欺負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

“你倆都合夥欺負我,除了寧酒誰還願意聽我吐槽。”

顧暮遲聽到解釋,這才意識到自己反應大了,連忙把手機扔回去,一副不關我事的樣:“愛聊不聊。”

“……”

盧飛宇剛要仔細思索,他為什麽在乎這點破事,旁邊的何冽拍了拍他右肩:“休息差不多了,繼續。”

時間到四點,男生們的籃球活動結束。

幾人都一身的汗,互相不嫌棄,勾肩搭背地去公交站坐車回家。盧飛宇不怕髒,找了個座位坐下。

車還沒來,顧暮遲靠在背後的玻璃牆面,修長白皙的手指摁亮屏幕,點進學校論壇。

以前他很少看這些帖子,覺得內容無聊,浪費時間,自從運動會後,他習慣性點開那些讨論寧酒的帖子,延續到現在依然關注着。

盧飛宇這會兒正百無聊賴,踢踢腳伸了個懶腰,顧暮遲神情心無旁骛,他略感好奇,便站起來往他的手機上瞄。

只一眼,就看到——

某個樓層:【哇這女生真好看,有沒有好心人給個微信?】

他心道,喲呵,寧酒蠻受歡迎的嘛。

盧飛宇正打算說要不要幫人一把,講不定能撮合一對,就看到顧暮遲的手指往右下方點了一下,跳出一個方形的選框。

【樓層:55樓。舉報選項:1.人身攻擊。2.色情。3.有害信息。4.網絡暴力。5.違法信息。6.涉及未成年。7.其他】

顧暮遲在色情一欄,反手點了個舉報。

盧飛宇:“???”

點完舉報,顧暮遲像什麽事都沒發生,把手機塞進褲兜。

盧飛宇露出一種震驚全家的表情:“你點舉報幹嘛?不對,你點色情幹嘛?”

他沒什麽表情地哦了聲:“都是男的,用得着說那麽明白?”

“……”

他冷笑一聲:“想也知道,他要幹什麽。”

盧飛宇覺得,哈?好家夥,知道你語文成績好,倒也不必事事做起過度的閱讀理解。

還是說,你腦子裏想過這檔子放浪形骸的事,所以認為別人也在想這些。

當然這話,盧飛宇沒敢說。

寧酒最近發現,宋言遙的身影最近不見了,她跟顧暮遲的謠言逐漸消退。

她似乎有了新的目标,抛棄了啃不下的顧暮遲,跑去追另一個優秀帥氣的男生。

女生的固執與不甘,碰到最堅硬的牆壁,費勁心思和精力無法突破阻礙,所以毫不猶豫甩頭離開。

寧酒松了一口氣。

顧暮遲還沒有喜歡的女生。

這樣最好,她甚至冒出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最好這輩子都沒有喜歡的女生。

她覺得自己的想法真可怕,這不是讓顧暮遲獨身一輩子嗎。

不這麽想的話,另外一個更可怕的想法橫沖直撞地冒出來,某一天,他可能會交一個漂亮女朋友,會與她漸行漸遠。到時候,他摟住自己的女朋友,滿面春風跟她介紹:“我女朋友,以後結婚,咱倆孩子結個娃娃親?”

光想想,寧酒就覺得快窒息了。

那她寧願顧暮遲單身一輩子。

寧酒晚上睡覺的時候,腦子裏總胡亂地跳出一堆奇奇怪怪的思緒。關于過去,關于未來,提前分析了顧暮遲願意和她一起保持單身的概率,分析完畢,順便譴責自己為所欲為的念頭。

想過這種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卻連他倆可能在一起的畫面,都不太敢幻想。

因為一想,就會臉紅心跳導致失眠,腳在被窩裏蹬出殘影。甜滋滋的幻想在空氣裏緩緩蒸騰,緊接着,出現無數個聲音否定自己。

他不可能喜歡你。

都快十年了,要喜歡早喜歡了。

這輩子都喜歡不了你。

起初兩天,不管往哪個方向思考,都讓人睡不着覺。寧酒用盡各種辦法,盡量讓自己處于一種無欲無求的狀态,這才順順利利進入夢鄉。

兩夜的失眠,她眼睛底的黑眼圈明顯。

這天午休,顧暮遲趴桌前睡了一覺,等清醒了,手按住後脖頸揉了揉。學校入冬,規定可以穿戴自己的冬衣外套,顧暮遲穿了件連帽的黑色羽絨服,腦袋套進毛絨絨的帽子裏,看着少了幾分鋒芒。他沒立刻起身,左臉還枕着手臂,露出一只右眼,眼睛盯着前面的人影。

寧酒靠在椅背上,正埋頭寫作業。他剛睡醒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寧酒。”

她下意識轉過頭,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快,硬生生在轉到一半時停下,放慢了速度,冷靜鎮定地嗯了聲。

他冷不丁說:“拿鏡子照照。”

寧酒不解:“?”

他似笑非笑擡起眼:“你這煙熏妝畫得不錯。”

“……”

寧酒為這黑眼圈着實煩惱了幾天。

她的膚色太白,臉頰稍微出現點其他顏色,譬如痘痘,或者黑眼圈,看着挺明顯,不美觀。以前,她安之若素,等它自然而然褪去,現在抱着不願讓顧暮遲再次察覺的想法,這幾天敷面膜,用毛巾熱敷,争取盡快消除瑕疵。還沒消除之前,暫時用粉底塗抹遮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從早上開始,顧暮遲的目光一直流連在她臉上,尤其是眼底的位置。她被他看得別扭極了,越想掩飾什麽,他非要關注什麽。

公交車搖搖晃晃,顧暮遲支着下颏,斜靠雙人座位的內側,盯着她不放。她無聲吐槽他的眼神銳利,他忽然出聲:“你昨晚又熬夜了?”

她莫名被冤枉:“我沒有啊。”

“你平時不化妝。”他換了個姿勢,換成了仰靠座位,頭往左偏,“今天怎麽了?”

寧酒心想,有黑眼圈了你要笑我,遮個黑眼圈你又有意見。

你家管太平洋的嘛。

可能心情過于跌宕起伏,後半句話在自己沒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從嘴巴裏蹦了出來。

空氣僵持半晌。

他氣笑了:“問一句都不讓問了?”

她用手捂嘴,氣勢一下子軟了下來:“我不是,我沒有。我的嘴巴,它有自己的看法。”

顧暮遲看她說句埋汰話的氣勢,都維持不了半分鐘。

他說:“你以後被人欺負了,哭着跑回家?”

對于他這種沒有根據的假設,寧酒有理有據進行反駁:“不,按照我曾經的表現。我會一邊罵,一邊哭。”

看她完全不以為然的模樣,顧暮遲想象出她這幅眼睛紅通通,卻做出兇狠氣勢的表情。

寧酒繼續說:“而且,欺負過我的人我都記着。”

關于欺負過她的人,寧酒報了幾個印象深刻的名字。她脾氣雖好,記仇的本領倒不小。

他笑了,沒等他調侃出聲,寧酒最後用譴責的眼神看着他,補充了句:“哦,還有你。”

顧暮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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