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抱住尤遠的脖頸貼過去……
從衛生間走到小花園,盛夏看一眼笑一次,尤遠被迫穿了件大紅色印着志願者的T恤,配他綠條紋的褲子,堂堂工學院院草硬是一股濃濃鄉土風,紅配綠醜嘟嘟,氣質全靠臉撐着。
“笑夠就過來,有話問你。”尤遠坐在長椅上朝他招手,盛夏抓了把魚食,撒到池子裏,拍拍手挨着尤遠坐下,尤遠靠着椅背一副審人的模樣問:“你去慢慢打工了?”
盛夏一驚,怎麽猜得那麽準,連咖啡店名字都知道?他比劃:哥,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啊?
尤遠胡謅:“我會讀心術。”
盛夏好無語,嫌棄地瞅他:你當我是小瑞呢,說什麽都信,幼稚不幼稚。
“不信?我再讀個給你看看。”手握博客和kk的賬號,尤遠作弊作得理直氣壯,“最近還在搞創作,寫的詩,散文還是故事呢?”
盛夏驚訝地張嘴,他從來沒跟尤遠說過自己是個小作家,偶爾寫稿子賺錢,這又是怎麽算出來的?
說讀心術卻掐指算起來,盛夏看他像個江湖騙子,一言難盡道:哥你行不行啊。
那還必須行,臭弟弟什麽都往博客上寫,尤遠想了想說:“一篇散文,大概跟天氣有關。”
媽呀這人真的會算命嗎,盛夏熱瘋了懷念老家的氣候遂譜寫了一曲故鄉情,簡直準得可怕,他好吃驚,尤遠卻逗上瘾,又道:“還一首小詩,跟人有關。”
說起這首詩,雜志正好辦三行情書的征集活動,盛夏最近激素失調,心亂如麻,果斷寫了一首投稿。
-我聽不見
-我裝的
-明明見到你胸腔吵得那麽嚣張
小酸詩內容比較露骨,明明白白的就是一首情詩,寫完連作者本人都還在懵逼,故而沒好意思在博客裏公開,不過尤遠可說對了,詩寫人,此人正在搖頭晃腦地客串風水先生。
甭管他怎麽猜的,盛夏生怕他猜到自己頭上,匆忙捏住尤遠靈活的手指,然後承認:都是要交的稿子,一首詩一篇散文,你算得好準啊好厲害啊尤大大師。
尤遠彈他個腦瓜崩:“都給我拐去星球大戰了,少拍馬屁,詩呢,我看看。”
盛夏嘟着嘴扭扭捏捏,改口:其實我寫的是小黃文,太內個了,你別看。
明顯是扯淡,尤遠沒拆穿,只是掐着他臉皮切入正題,問道:“寫東西是你的副業?”
盛夏點點頭。
“你很缺錢?”
他生怕尤遠說出“我給你錢”這樣的話,便把在咖啡店打工的事給說了。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随身帶的筆記本拿出來,盛夏認認真真地寫:稿費和咖啡店的工資加起來很可觀,學費我攢夠了,剩下的可以補貼生活費,我爸媽前年換了套電梯房,貸款沒還完,每個月給我八百的生活費,他們日子都得緊巴着過,我吃的多,還要長個兒呢,夥食得跟上的話,八百不夠用,所以我自己賺。
寫稿不累,咖啡店的工作也很有意思,龍哥對我很好,等我學會所有咖啡制作就能獨當一面,工資還能更高,我喜歡打工,自己賺錢花得踏實嘛。
玉城這種一線城市,随便一頓飯都去了三四十了,一個月八百,抛開水電生活費,頓頓食堂也有點不夠,那盛夏還要看書買奶茶,喝個酸奶,和同學交際,錢确實捉襟見肘。
尤遠看完什麽都沒說,摸了摸盛夏的後腦勺,摟着他沉思。
盛夏最會看人臉色,這是豪門闊少偶見落魄戶終于感受到人間疾苦了,他趕緊解釋:哥,我就是單純的想多賺些錢,小金庫充實了,就可以放肆地看演出買奶茶請朋友們吃飯,我很愛花錢的。爸媽也都支持我自己賺,能賺才能花。
小孩兒太懂事了,越懂事越讓人心疼,他怕尤遠可憐他,話裏話外都在強調自己能行,尤遠明白這是什麽心理,盛夏這樣天生有身體缺陷的人,自尊心會比健全人更強烈,有的自尊過甚導致極度自卑,性格陰郁怨天尤人,盛夏是反着來的,他開朗樂觀,自尊心都用在努力上了,努力證明自己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小可憐。
所以才這麽招人稀罕。
尤遠擡眸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那行,打兩份工是極限了,多了耽誤學習,以後課多了顧不上,該辭辭,別舍不得。”
爹味十足,但讓盛夏心裏很舒服,他保證道:都聽哥的。
看了看表,還有些時間,盛夏對尤遠出現在服務中心有一萬個好奇,忍不住連珠炮似地問:哥,你手語是在這裏學會的嗎?我看好多志願者,難道和玉大有合作?小瑞走的時候情緒有沒有好一點?你只負責他一個,還是有很多對象?
問題好多啊,尤遠挑了個回答:“我沒有對象。”
啊呀!盛夏拍拍自己的筆記本,催他回答。
“小瑞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每次都會發作,哄是沒用的。”尤遠說,“帶了他兩年了,也許明年他就不會再來了,我再帶新的小朋友。”
盛夏:來這兒的孩子都這樣嗎?
“嗯,幾乎都是。”尤遠說,“正常學校不收,特教學校也讀不下去的,就來這。”
優佳提供的特教和康複訓練都是免費的,定期為孩子配助聽器,符合條件的家庭和小孩兒還可以申請安裝人工耳蝸,服務中心配備了最專業的心理醫生和康複訓練師,還面向社會免費開手語課程,來這裏做志願者也有嚴格要求,會手語只是最基礎的,還得有足夠的耐心和殘障人群心理學知識。
要支撐起這樣一個關愛中心,投入的錢可不是筆小數目,而所有的資金出處都來自背後的慈善基金,只是尤遠沒跟盛夏說,這個基金的發起人是尤軍,以後會交給他來管。
尤遠還說:“慢慢咖啡館和優佳也是老朋友了,有适齡的聾啞人需要找工作,優佳也會負責推薦,每次就你們老板最積極。”
盛夏戳戳尤遠的手臂:哥,你們良心真好。我也想做志願者,跟你申請管用嗎?
“你?”尤遠想都沒想,“不行。”
盛夏撇嘴:我本來就是聾啞人,按理說他們更容易接受我呀,我把學到的生活小經驗都分享給他們,實用的,絕對适配我們這種人群!
“上學打工寫黃文,你哪那麽多時間當志願者。”尤遠不同意,“乖乖賺你的錢。”
盛夏不依不饒:大不了我少打幾天工,這件事跟賺錢比起來有意義多了,我本來就和他們一樣,也想為他們出份力,也是為我自己。
“你和他們不一樣。”尤遠盯着盛夏認真說的,長睫毛打下一片扇形陰影,顯得那麽鄭重其事,“就是太不一樣了,所以不能讓你去。”
盛夏不明白:哪不一樣了!
“小瑞是接受心理治療後表現達标的孩子,即便如此,他依舊會突然摔東西,用刀劃自己。”尤遠眼神暗了暗,“來這尋求幫助的人情況都不樂觀,比他嚴重的人很多,極端易怒,行為失控,我不希望你接觸這樣的環境。”
盛夏:他們很可憐。
“老天不可能對每一個人都公平,可你是幸運的。”尤遠掰着盛夏的下巴命令,“笑一個給哥看看。”
盛夏笑不露齒,眼睛彎彎。
“我認識很多聾啞孩子,沒有人笑得有你開心。”尤遠撸狗似的摩挲盛夏的下巴,松開他,“與其冒着情緒感染的風險讓你獻愛心,我寧願把你隔絕開,保留住沒心沒肺的天真和快樂。”
“他們會吓到你,雖然不是故意的,但負面情緒會拽着你掉進去。”尤遠說,“你和他們感同身受,也就更容易被影響,我擔心這個。”
盛夏的眼睛又圓又亮,上眼睑窄窄的眼皮滑到眼尾才撐開一小點弧度,笑起來彎彎的,透着那點粉藏了無限春意,這麽一雙眼,這麽個小可愛,就算拿玻璃罩子保護起來也不為過。
尤遠見了太多可憐人,傷心人,逼成瘋子傻子,也只有無可奈何。他拯救不了誰,但是現在,可以選擇要保護好誰。
他注視着盛夏的眼睛,說得真誠而鄭重,話裏的小心翼翼也不知有沒有被發現。
“不是不準你幫別人,換種方式。”尤遠湊近他,語速很慢,洗腦功力卻很強,“好好過日子,讀書工作養活自己,證明給大家看,你總是被允許有別的可能。”
話說到這個份上,盛夏哪還敢犟,不去就不去吧,尤遠幾句話暖得他心都要化了,一個沒忍住,他抱住尤遠的脖頸貼過去。
暴露在外的皮膚有點燙,練過的胸肌和肩膀很結實,深吸一口氣,是意料之中的香味,盛夏卻在想,健全人的耳力到底能不能聽見心動過速的聲音?
毛茸茸的腦袋搔得尤遠耳根子癢,小家夥突然抱上來,連個預告都沒有,尤遠僵了片刻,輕輕扶着單薄的脊背,拍了拍。
在背過氣去前盛夏松開尤遠,回避着目光寫字:看到他們那樣,你難過嗎?
尤遠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聳聳肩,肯定難過,但是無奈更多一點。
盛夏:以後難過告訴我。
尤遠逗他:“幹嘛?又要默寫冷笑話?”
這麽明晃晃的嫌棄,盛夏聽得懂,誰還不是個作家了怎麽的,他屈尊降貴道:下回搞原創,原創小黃文,你就說你看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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