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兩天之後，顧簡意外接到公司電話，讓她去公司一趟，上面決定給她換一個經紀人。

顧簡剛開始以為這就是周碧冷藏她的方式，沒想過去以後，還真的給她換一個經紀人。

這個新經紀人姓蔣，叫蔣霖，在公司小有名氣，是金牌經紀人華姐一手帶出來的徒弟。顧簡沒想到在她和周碧大吵一架之後，公司竟然還會給她安排這樣靠譜的經紀人。

她坐在桌子另一端，愣愣看着蔣霖和公司李總，半天沒反應過來。

“怎麽，你不滿意蔣霖嗎？”李總問。

“沒有沒有。”顧簡道，“我就是沒想到，您會給我安排這麽好的經紀人……”

“畢竟你也是公司栽培出來的，虧待你就是虧待我們自己嘛。”

顧簡覺得有點不對，嚴格來說，她不算公司栽培的，是她自己作出來的，而且，她名聲太爛，現在栽培也不見得起得來，要想洗白，還不如換幹幹淨淨的新人省事。

但機會難得，顧簡也不甘心錯過。

“謝謝李總。”顧簡答應下來，又朝着蔣霖伸手，“你好，以後麻煩你多多照顧了。”

蔣霖看了看她。

蔣霖年紀不大，和顧簡同齡，膚色蒼白，圓臉，戴一副大框眼鏡，留着不太整齊的齊眉劉海，素顏，寬松的T恤和長褲。乍一眼看挺可愛，但渾身又透着一股過分到老氣的沉穩。

她透過厚厚的眼鏡，打量顧簡。

顧簡從她視線裏感受到了不待見，估計她并不滿意公司的這個安排，但她還是伸出手，只握了顧簡的手指尖。

“我手愛出汗。”她解釋說。

顧簡笑了笑：“沒事。”

認識完以後，三個人一起去吃飯。

飯席上李總說了不少鼓勵顧簡的話，說她既然有心悔改，有意願認真拍戲，努力營業，那公司就不會辜負她，必定會好好捧她，所以顧簡自己也要好好努力，有什麽需要盡管提。

顧簡越聽越覺得不對頭，這态度怎麽比她以前有人撐腰的時候還要客氣？

是李總突然哪裏沒想通嗎？

李總飯吃了前半程，然後接了一個電話走了，留下顧簡和蔣霖。

蔣霖話不多，板着個臉吃自己的飯。

顧簡看了看她，忽然想起同樣吃飯不說話的程故君，她撐着下巴，無意識地看着蔣霖的走了神。

蔣霖皺眉盯了顧簡一眼。

顧簡馬上收回視線，尴尬道：“你有點像我一個……認識的人。”

蔣霖扶了一下眼鏡，問道：“你想拍什麽樣的戲？我去給你找資源。”

顧簡道：“能接到什麽樣的就拍什麽樣的吧，我現在這個黑度，正經劇組哪裏敢要我。”

蔣霖看了顧簡幾秒鐘，說：“那我先給你找一個表演課老師，你先上課，我找到了合适你的劇再聯系你。”

顧簡點頭。

“綜藝你還接嗎？”蔣霖問。

顧簡想起上次那改頭換面的剪輯，搖頭：“不接了，我就老老實實拍戲吧，先把本職工作做好。”

蔣霖又擡了一下眼鏡，看了顧簡幾秒：“好的，那我去給你安排。”

這頓飯吃完的第二天，蔣霖就給顧簡找好了表演老師，是表演學校的退休教授，顧簡每天上午去一趟，從最基本的開始學起。

上完課的第一天，教授就用一張了無希望的表情，很直白告訴顧簡，她天賦一般，唯一幸運的就是長了一張上鏡的臉，好好努力吧。

教授最後那一句“好好努力吧”的嘆息刺激到了顧簡。

她從小就十分良好的自我感覺不允許自己承認“天賦一般”這個現實，回去想了一夜以後，顧簡決定更加努力，向教授證明自己不僅僅是一般。

但決心和現實，往往是兩回事。

天賦這個東西的意思就是，沒有天賦的人，花十倍的努力，也只能得到其十分一的收益。不管顧簡下多大的決心和專注力，那些學不會的，想不透的，領悟不了的東西，始終都是難以企及的東西。

天賦就是天賦，現實就是現實。

她努力了一周以後，開始喪氣。

教授被她前段時間的勤奮感動，安慰顧簡說：“表演這個東西，還有一部分是靠現場發揮的。你在訓練室裏，和在表演現場裏的發揮，可能天差地別。而且，經驗也會起很大的作用，你現在剛開始，學不好是正常的。”

顧簡并沒被安慰到不說，回家後還和顧嬌梅因為外賣吵了一架。

起因是顧嬌梅用顧簡的卡點一份五百多的刺身外送，一邊吃一邊讓顧簡給她買某品牌的一萬九的新耳環。

顧簡本就生活艱難，還頻頻遭受學業打擊，情緒失控，一下子沒控制住脾氣，于是十分尖銳道：“是不是我給你買了耳環，你就會搬出去？我真的一點也不想繼續和你住一塊了。”

顧嬌梅蹭地站起來：“你什麽意思？你嫌我花了你的錢嗎？那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的錢？顧簡，我養你這麽多年，你就這麽對我嗎？你有沒有心啊，你這個白眼狼！”

顧簡道：“我沒有給你錢嗎，你為什麽不看看我現在什麽情況？我已經沒有收入了，你再這麽花下去，我哪裏養得起？”

“養不起？那你和我一樣，去找個有錢人跟啊，我當初不就這麽養大你的嗎？”

顧簡頓住。

顧嬌梅這些話估計憋了很久了，一起了頭就滔滔不絕：“你去找個有錢人，比你拍戲炒作輕松多了！我也不用跟着你憋在這破屋子裏，還連件衣服都買不起！你要是想有錢，那過幾天我就給你介紹人，你去跟人家吃個飯，錢很快就能來……”

顧簡扭開頭，不願看顧嬌梅那副讓人生厭的嘴臉，她深吸了口氣，用力道：“你別說了，我不可能去做你那種勾當！”

顧嬌梅臉色一變，揮手就給了顧簡一耳光。

“我那是什麽勾當，啊！？我那算什麽勾當，你就這麽看不起我？”顧嬌梅怒道，“顧簡，你有什麽資格看不起我？勾當？我要不去幹那些勾當，你能像個公主一樣活到現在嗎？你能順順利利進娛樂圈嗎？”

顧簡用舌頭頂了一下發疼的口腔，她知道自己那勾當不該說，但她也氣顧嬌梅扇她的那一耳光。

她抓起包，摔門就走。

進了電梯，她才想起自己沒帶墨鏡沒帶帽子，就這麽走出去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人認出來。

臉上火辣辣的疼，顧簡拿出小鏡子，看了看臉。

嬌生慣養的顧嬌梅力氣不大，她臉只是有一點紅腫，一兩天就能消。但現在很明顯。

顧簡沒敢出小區，她找了個偏僻的角落，蹲着無聊地看手機。

時間是下午一點，青天白日，顧簡不可能帶着半臉巴掌印出去，可就這麽熬到晚上也太煎熬了。

顧簡把通訊錄翻了又翻，沒朋友可以幫忙，最後試着聯系小左，但小左說他被周碧派給別的藝人了，現在在劇組，來不了。

顧簡再翻了翻通訊錄，發現沒人可以求助了。

她靠着花壇蹲下，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奇差無比的人緣。

她當初要是謙虛一點，善良一點，交了兩個朋友，上輩子也不至于孤獨的高燒到死。

顧簡最後只能硬熬到了晚上，天色昏暗以後，她出小區，沿着街道走了半天，找到一家偏僻少人的精品店，進去買了頂鴨舌帽和口罩，戴上後又整了整頭發，徹底擋住臉上的巴掌印。

從店裏出來，顧簡無所事事的沿着靠江的公路走。

她不知道去哪裏，也不知道做什麽，腦子裏只有一個讓顧嬌梅趕緊搬出去，她們分開住，好讓自己清淨的惡意念頭。

走到又累又渴，顧簡去便利店買水，看到冰櫃裏的啤酒，想想她又買了三罐啤酒。

然後找到一個被大榕樹遮蓋住燈光的江邊，趴在扶欄上，看着反射着斑斓燈光的江水喝酒。

空腹連着喝了兩罐，酒精慢慢開始上頭，顧簡有些暈，便趴在石頭扶欄上吹風。

背後是車流與城市喧鬧的聲音，但那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隔離一樣的孤獨感一下子湧了出來，顧簡鼻尖發酸，突然很想哭。

也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背後傳來一聲車門關上的輕響，接着是走近的高跟鞋聲。

顧簡神經一繃，連忙吸了吸鼻子回頭看。

那人站在榕樹的陰影之外，燈光之下，昏暗的亮光斜落在她身上，她烏黑的發頂與清瘦的肩上渡滿了光，而大半的面容卻隐匿在暗影裏，只露出了一截光潔的下巴和紅唇。

顧簡心跳不可控制的飛快加速起來，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是程故君。

程故君穿着紅色的襯衣與黑色的西褲，高挑纖細，解開的領口露出精致的鎖骨。她踩着黑色的高跟鞋，從光裏走入陰影裏，再穿過陰影，走到了顧簡面前。

顧簡愣愣看着夜色裏面容朦胧的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程故君隔着半米遠的距離停下，低聲開口：“你在這裏幹什麽？”

顧簡還沒從震驚裏緩過來，愣了幾秒後反問了一句：“你怎麽在這裏？”

程故君錯開顧簡震驚又疑惑的視線，看向江面：“我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