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料峭·九
沙揚刃端坐在瀚海王的王座上,面色陰沉,手裏捏着一封剛收到的急報。赤宮內燈火通明,雲鸾漫不經心地站在王座下方,盯着沙揚刃手裏的急報沉默不語。那封急報前端露出一點白色綢緞,以金色絲線壓邊,與雲鸾身上穿的那件素白短襖制式相同。雲鸾一眼就看出了那封急報內的文書來自世樂,他靜默地看着坐在王座上臉色愈發陰沉的人。
沙揚刃幽藍色的眼眸裏銳利的目光徘徊在雲鸾身上,他忽然擡起手,用手中的急報指着王座下的人,嗤笑道:“世樂人算得可真好,這封奏表上寫得模棱兩可,可你們真當我看不出來麽?”沙揚刃從王座上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緩緩走向雲鸾,他粗重的喘息聲回蕩在靜谧的赤宮內,沙揚刃就像一頭暴躁的猛虎,正對着面前一只狡黠的狐貍揚起利爪。他拆開那封急報,将裏面那白綢為底的奏表抽出來,扔在雲鸾腳邊,如鷹隼般的目光,灼灼徘徊在雲鸾身上。
雲鸾不畏地回視了一眼沙揚刃,彎腰撿起地上的奏表,不急不忙地打開,看了一眼,随後翹起嘴角,淡然一笑:“奏表裏說得都是實情。”
沙揚刃劍眉高揚,滿臉怒氣,他指着雲鸾拿在手中的奏表,冷笑反問:“實情?父王何時許與世樂十年之約?你們不過是觊觎父王退位,我剛繼任,以與父王之約為借口,随意加了十年罷了,如若我兩年前繼任,這十年不就變成了八年?”
“雲鸾身處北漠,自由全憑大王一句話,大王說幾年便是幾年,但老瀚海王親自允諾十年,大王不承認,雲鸾也只得遵從大王之意了。”雲鸾合起手上的奏表,跪在地上,向沙揚刃恭敬地拜了一拜,而後仰起頭,不甘地看向沙揚刃,純黑的眼中有一絲傲然神采。
沙揚刃看着這樣的雲鸾,心裏憋悶得緊。十年而已,縱使這個出塵如谪仙的男人已經屬于了他,但終歸是要回到屬于他的天下。雲鸾不甘心留在北漠蹉跎,沙揚刃何曾甘心讓雲鸾如此輕易地離開北漠,龍歸大海,翻雲覆雨?
“我只問你一句,”沙揚刃俯視着跪在地上,卻毫不畏懼的男人,問道,“老王真的允諾過留你十年?”
雲鸾點頭,眼中劃過狡黠之色:“大王為何不去問老王?”
沙揚刃一愣,随之仰天大笑。他怎麽就忘了呢,是誰一步步在幫他落下每一步的棋子,是誰将自己隐藏在刀光血影的奪位之争外,就算他登上了瀚海王的寶座,雲鸾依舊能把他從寶座上拉下來。
“你想挑撥我們的父子之情麽?”沙揚刃收住笑聲,手按在雲鸾瘦削的肩膀上,似笑非笑地問。
雲鸾感受着沙揚刃手中的力道,沙揚刃不動聲色地威脅他,讓他慎重考慮接下來該說什麽,不要忘記他仍在沙揚刃的掌控中。何等乏味的威脅,北漠的人,總是樸實得讓雲鸾覺得心疼。所以他的母親,出生北漠的那個讓所有人嫉妒的女人,縱然天資卓絕,卻還是死在了周遭的算計之下。雲鸾搖頭:“您與老王的父子之情,何需我再挑撥呢?”
“你!”沙揚刃宛若心口被刺了一劍,他擡腳踹倒了跪在地上的男人,俯下身緊緊扣住了雲鸾的喉嚨,他貼在雲鸾耳邊,壓低聲音威脅道,“不要忘了,你還在北漠,還是跪在我腳下的人。我想讓你死,你必須死。”
喉嚨被卡得發疼,雲鸾拼盡力氣張了張口,艱難地回道:“你說過的,不會殺我。”
沙揚刃手中的力氣小了一些,仍舊沒有松手。他看着被自己逼着仰躺在地上的人,想起第一次占有雲鸾動情時候說的那句話,沙揚刃忽然意識到,自己完全成為了雲鸾的棋子。每一步,就連他對雲鸾的感情,雲鸾都算到了。沙揚刃答應過雲鸾不會殺他,那雲鸾答應的是——這一次不會再被他有機可乘。松開的手又一次扣緊了雲鸾的脖子,被壓在地上的人漸漸漲紅了臉,雲鸾沒有掙紮,他閉上了雙眼,似乎對這一切都心甘情願。沙揚刃更加氣悶,他明知道這個人留不得,但他就是下不了手。
放了他,讓他重回世樂,将來必行與他兵戎相見;不放他,讓他一輩子都禁锢北漠,雲鸾會恨一輩子。沙揚刃以為得到瀚海王的寶座就能得到所有,偏偏他最想得到的卻不論怎樣都得不到手中。
沙揚刃最終還是松開了手,他低頭看着躺在地上,蜷縮着身子不停咳嗽的人,長長地吐出一口悶氣,把地上的人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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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無事,陪我出去走走如何?”沙揚刃從雲鸾手中抽出了那封奏表,溫聲說。
雲鸾手輕輕地揉了下脖子,待疼痛感稍退,雲鸾張了張口,發現還是有些疼,最後只能點頭應了。
一紅一白兩匹駿馬揚蹄疾馳在廣袤的草原上,兩匹駿馬的前面有一頭一人長的灰狼,時不時會停下步子,往回頭望一望後面的主人有沒有跟來。
“怎麽把它給帶來了?”騎在栗紅色駿馬上的北漠王者不悅地蹙眉,雖然這頭灰狼是他抱回來的,但灰刃鮮少與他親近,每次見到沙揚刃的時候,灰刃都是背過身用尾巴對着他。
“它也許久沒有出來遛遛,大王邀約,我便帶它來了。”雲鸾伸手撫摸了下馬背,笑着說。
“又不是打獵。”沙揚刃輕踢馬肚,駕馬往前奔了幾步,嘟囔道。
雲鸾跟在沙揚刃身後,望着在草原上左奔右突的灰狼,微微笑了起來。恰在此時,沙揚刃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騎在白色駿馬上的人在陽光照耀下身上如同披了一層淡淡的光芒,純黑的瞳仁裏蘊滿了欣然的笑意,仿若千年前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那位承天襲雲的王者。這位王者在一統祖洲後,率領二十萬天羽軍兵臨北漠,雖然在礫金河畔,天狼王最終擊退了這位王者,可天狼王也身負重傷,不久後就去世了。一股念頭又一次在腦海中浮現,沙揚刃握緊了馬缰,左手悄然貼上了腰間懸着的天狼刃。
雲鸾沒有察覺到沙揚刃的殺意,他打馬朝着沙揚刃走過去,灰刃在草原上玩夠了,已經來到了雲鸾的身邊。雲鸾從馬鞍上懸挂的皮囊裏翻出一塊新鮮的羊肉,丢在灰刃身邊,灰刃聞到肉味,追了過去,低頭啃食地上的饕餮美食。雲鸾嘴角咧得更開,他靜靜地看着灰刃享受美味,随着馬匹慢慢靠近沙揚刃。沙揚刃的目光一直緊緊地盯在雲鸾身上,眼中的戾氣漸漸變淡,他移開了貼在腰間天狼刃的手,向走到面前的人伸出了手。
雲鸾目光還一直停留在灰刃身上,等走到沙揚刃面前,雲鸾才意識到沙揚刃向他伸出了手。
雲鸾一怔,随後燦然笑了笑,伸手握住了沙揚刃的手。沙揚刃的手與雲鸾的手不一樣,他的手遍布厚繭,雲鸾的手,細膩如女子。沙揚刃摩挲着雲鸾修長的手指,忽然手腕用力,将雲鸾拉到了赤旅飛的背上,雙手環住坐在自己前面的人,下巴抵在雲鸾的肩膀上,得意地說:“你終究逃不掉。”
雲鸾穩住心神,輕輕一笑,并不說話。他坐在赤旅飛的背上,任沙揚刃駕馬帶他随意走去何處。跟在雲鸾白馬後的灰刃注意到主人換了匹馬,繞過了馬背上空無一人的白馬,貼在赤旅飛身側,小心翼翼地護衛着自己的主人。赤旅飛脾性暴烈,鮮少有馬匹能靠近其左右,灰刃貼在它的身邊,赤旅飛嫌惡地打了個響鼻。雲鸾伸手在赤旅飛的馬背上輕輕拍了拍,示意赤旅飛稍安勿躁,赤旅飛挪開了瞪着灰刃的目光,繼續馱着背上的兩人往前走。
“說也奇怪,當年我馴養赤旅飛之時,可是花了足足三個月。而你,只不過輕輕拍了拍它的背,它就聽了你的話。”沙揚刃擡起下巴,貼在雲鸾耳邊,說道。
炙熱的鼻息貼在耳邊,雲鸾微微偏頭想要躲過,沙揚刃卻貼着追了過來,雲鸾無奈,只得任沙揚刃輕薄無禮,他仍是那般雲淡風輕地笑着:“我若說,這或許是伏眷之靈亦或是承天襲雲的榮耀,你是不是更不會放我走了?”
話音一落,雲鸾就覺得環住自己腰間的力量倏然收緊,他剛要回頭,就被沙揚刃封住了唇。雲鸾不悅地蹙起眉頭,他想推開摟着自己的人,無奈手卻被沙揚刃緊緊地扣住,不得動彈。然而,沙揚刃霸道地吻落在他的唇上,雲鸾漸漸舒展開了眉頭,回應起這個他也愛着的人。
赤旅飛駕着兩人朝草原深處走去,灰刃一直緊跟在赤旅飛的身側,白馬由于沒了主人,遠遠地落在了後面。夕陽漸落,将雲層鑲了一道金邊。騎在赤旅飛上的兩人臉色泛紅,不知是夕陽的餘晖染得,還是兩人真正動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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