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熱症

官小熊因為熱症反複,在大病初愈後,依舊渾身虛脫無力。

在床上躺的幾天裏,她每每撐起身子翻了幾頁書,就頭暈腦花的難受,再和衣躺下,不一會兒,渾渾噩噩的睡着,又模模糊糊的醒來,除了吃飯和解手,其他時候思維基本處于或停滞或遲鈍。

這日她起床時已經午時,起床後覺得渾身舒爽了不少,吃過飯,看了一會兒書,天色已經昏暗下來。

她使勁揉了把臉,換了衣,就想趁着許欽珀還沒回來,在走廊溜達一圈,去去悶氣——緬北白日裏熱的很,行人基本是下午四點以後出門。

官小熊在走廊溜達了兩圈,跟尼雅說笑了兩句,尼雅因為要照顧阿七,就提前走了。

這前院裏是許欽珀和幾個近身的人住的地方,平日裏都挺安靜,官小熊四下看看,見僅有幾個偶爾經過的人,便沿着走廊去了阿七的屋。

阿七後背已經結了血痂子,這會兒上身枕在兩個枕頭上,低着頭喝粥。

尼雅剛要把髒衣服送出去,就和官小熊打了照面。

“官小姐,你咋跑這裏啦?”

“嗳……随便走走……串串門……”

官小熊支支吾吾應着,只覺先前擺了阿七一道,不甚地道,因此有點不大好意思進門,就佯裝輕松的樣子,腦袋探進門裏,道:“那個——阿七好點了嗎?”

阿七聽見她來了,着急忙慌的去扯薄毯要往裸背上覆,一時牽動了傷口,直倒吸氣,也不敢嘶出聲來,急促促的應着:“好啦,好啦,官小姐……我皮糙肉厚……”

官小熊走近他床邊,見他要支起身子,忙壓下他肩膀,讪笑着要翻開薄毯看傷口:“我看看……”

阿七驀地扭過頭去,急的抓耳撓腮去扯住薄毯,倒退着:“別、別,官小姐……我真好了……長官就是教訓一下……不會下狠手的……官小姐,你……怎麽樣了嘛?聽尼雅說你病的厲害……”

說着他還有意無意去看她手指方向,官小熊讪笑着背過了手,應承道:“哦,沒事啦……”

阿七垂着頭,有一搭沒一搭的撚着湯勺,官小熊來回走了幾步,察覺氛圍沉悶,也是窘迫的很,一時之間兩人相對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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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許是兩人都覺得尴尬,不約而同都開了口。

——“官小姐,喝口水吧。”

——“阿七,你快吃粥吧。”

剛說完,阿七趕緊往嘴巴裏填了滿勺子的粥,含糊的恩恩。

官小熊擺着手:“不了,不了,呆一會就走……”

官小熊只覺經了那件事,阿七對她恭敬不少,同樣也疏遠不少。

于是站了一會,她就讪讪的退了出來。

官小熊慢吞吞的走在走廊,無意一瞥,就見許欽珀從臺階下大步邁來,她忙扶着廊柱,垂頭做不勝力氣狀。

“這是要去散步?”

許欽珀看見她身影,走近問道。

官小熊摸摸額頭,低低道:“沒有……”

“是不是還不舒服?要是悶了,我明兒在家陪你一天?”

許欽珀一手扶上她胳膊,低低軟軟的問。他手掌溫暖幹燥,貼着她微涼的皮膚,就忍不住親熱的輕捏着。

官小熊扯出一點笑,不着痕跡收回胳膊,繞過他朝門口走,邊道:“算了……再說吧,你忙你的……”

許欽珀跟在她身後,她不大自在,來回扭了好幾次頭,指着自己屋子的方向、胡亂尋着話題:“嗳,我睡着的時候好像聽見我那屋裏有動靜,不會是進來耗子吧……”

說着她就要上前查看,許欽珀拉着她往自個兒屋子裏一帶,嘟囔着:“看什麽看,當真有耗子,小心吓了你,我叫旁人去看吧。”

官小熊恩恩哦哦的應着,坐在床沿上,低着頭不時去翻看那只少了半個指甲的尾指。

許欽珀洗了把臉,湊過去問道:“還疼不疼?要是心裏有氣,就打我幾下?”

官小熊訝異的瞪大眼看他,他笑着點頭,大有一諾千金之态。

官小熊随意指指桌子上的花瓶,許欽珀目光順着看過去,未解其意,嘴裏還兀自下着保證:“你放心,我說一不二,總不會拿這個來戲弄你……”

官小熊再次指了指花瓶,許欽珀以為她要書桌上的書,就順手撈過一本,遞過去。

“花瓶……”

官小熊嘴唇慢慢的翕動着,葡萄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許欽珀看看手裏的書,又去看了看花瓶,先開始還是大惑不解,繼而面色驀地發黑。

“可以嗎?”

官小熊唇角隐約露出一抹譏諷,打定主意冷眼相看他的暴跳如雷,便垂下眸子,接過了書。

“要拿花瓶砸我?”

許欽珀捏着書的一角,沒有松手,高大的身影傾前,含着忍俊不禁的笑意問道。

官小熊擡眼,見他已經執了花瓶遞過來,抿着唇,黑眸沉沉的望着她。

“我同你不一樣,你有暴力傾向,我沒有。”

官小熊沒接,使勁拽了書,不想把封面扯了個邊,許欽珀才松手。

“哦?那你現在的策略是,表面順服我,心裏蔑視我?”

許欽珀掂着花瓶,接口道。

驀地手裏的花瓶一空,官小熊已經站起身來,随即就把花瓶砸向他腦袋。

砰的兩聲,一聲是花瓶砸中腦袋的悶響,一聲是花瓶落地的破裂聲。

官小熊雙手空空的僵立着,猶自不信砸中了他,見他腦袋上似乎沒出血,只是一直拿手扶着腦袋不說話,她顫聲道:“是你……逼我的……你非要挑釁我……”

猛地許欽珀的身影在昏黃的光影裏晃動幾下,就沉沉的栽倒在官小熊身上。

官小熊吓傻了眼,又手足無措,忙去推他:“許欽珀,許欽珀……你,你快起來——”

許欽珀兀自不動,寬肩窄腰比沉重的水泥袋子還重,像是失去意識般的壓在她身上,直壓得她一陣憋氣。

官小熊心底泛起一股心虛害怕,死命的推他又推不開,又不敢大聲嚷嚷,就怕驚動了衛兵們,萬一許欽珀有個好歹,自己也要丢了性命。

而更兇猛翻湧而來的,是她自己都沒法琢磨透的一種感受……這個人,強大悍然的許欽珀,會以這種方式消失于世?

她驀地打了個寒戰,自己也不懂,為什麽開口的聲音帶了泫然若泣的懇求:“許欽珀——你要死就死別處——可別賴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許欽珀一動不動,官小熊下意識要摸上他後腦的手,在快觸摸到他短發時,猛地彈開——許欽珀哪裏能輕易被她敲壞!

她從他身下得了一空隙,四肢使勁的往出爬,哪知上身剛脫離出來,許欽珀一個挺身又把她壓了回去,雙臂捏着她肩膀,腦袋埋進她脖頸處,笑得直喘悶氣:“傻子,我哪那麽容易死——”

官小熊見他裝了那麽一出,惱羞成怒,掙紮着低吼起來:“你——快起來,壓死我了……”

“你真敢謀殺親夫,我今兒饒不了你……”

許欽珀笑着去扒她衣服,有意無意撓過她胳肢窩,她受了癢,又是氣惱又是憋不住得笑,身子扭來扭去,像只活潑的泥鳅。

許是許欽珀手勁過大,撕拉的裂帛聲突然響起,官小熊和他均是一愣,就見裙子從腋下至腰腹扯開一道口子,布料下的漣漪風光一覽無餘。

許欽珀驀地口舌幹燥,狹長黑眸染了一層濃郁的幽深色彩,貼着她身子的手逐漸色-情般的游移着。

官小熊感受到異樣,趁着他發愣之際,手腳并用從他身下滾了出來,着急忙慌的用薄毯死扯在胸口,又摸摸汗津津的額頭,顧左右而言他:“累死了……現在才體會到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吃飯吧。”

半晌後,許欽珀說。

“恩……”

官小熊低低的應承。

飯後,官小熊半躺在薄毯裏,低着頭看書,長發垂攏在肩頭,在書頁上打下深深淺淺的暗影。

許欽珀湊過去,饒有興致的看了看,說道:“能看清嗎?晚上燈光不好,明兒再看吧。”

說着就去拉她的書,官小熊捏着另一邊不肯給,擡起的小臉上、眉尖半蹙,隐約掩飾着又羞又惱的情緒:“別……我再看會兒,你先睡吧。”

許欽珀思忖片刻,沒松開手:“那你先去洗個澡,我見你出了不少汗。”

官小熊垂下頭,秀發遮掩了面色,瞧不清楚是個什麽情緒,只是捏着書角的手不肯放開。

她的無聲抗議,看在許欽珀眼裏,倒像是扭扭捏捏使着小性子的小媳婦,他心口一蕩,俯身探在她耳邊,低糯柔和的道:“快去,不然我抱着你去。”

話至此,官小熊飛快的瞪了他一眼,裹着一條薄毯就下了床,直奔浴室。

官小熊濕漉漉的從浴室出來,就見床上躺着的人光膀露背,下身亦是叉着兩條光溜溜的大腿,最顯眼的,是褲裆裏挺起鼓囊囊的一團。

她一陣戰栗,雙腿一軟,差點踉跄跌地。

許欽珀喚道:“過來。”

官小熊頓了一下,緩緩走過去,猛地把身上裹着的薄毯劈頭蓋臉的扔在他褲裆處,葡萄黑的雙眸染着莫名的情緒。

她穿着白色吊帶,米色短褲,裸-露的手臂雙腿還泛着被熱水沖刷過的粉紅,泛着玉質的碎光。

她在床沿處坐下,對上許欽珀染滿欲-望的幽深目光,突然開口道:“我們打個商量。”

許欽珀挑挑眉,鼻子裏哼了一聲。

官小熊撇開頭,道:“我以後不跑了。”

許欽珀看了她一眼,又半阖了眼,忍不住輕笑:“于是?”

“你……往後莫要強迫我,給我點時間……愛上你。”

官小熊或是覺得此話不僅屈辱,還授予他反辱相譏的可能,說出來異常艱難,可到最後還是橫着心說了出來。

“哦?”

許欽珀側過身子,胳膊支在腦後,好整以暇的看她,慢條斯理的道:“那要多久?”

“……你總要對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吧。”

官小熊低下了頭,因為這莫可奈何的‘商量’背後的屈辱,而滿臉通紅。

許欽珀沒有應話,似乎在思忖着。

半晌後,他驀地失笑出聲,蒼白俊臉上再沒了先前的寵溺憐愛,說出的話,字字刺眼譏諷:“你愛不愛我,又有什麽打緊?比起你虛以委蛇的來愛我,我倒是更喜歡坦誠率直的你。”

他這麽說,俨然是認定這商量,是她言不由衷的迂回戰術。

官小熊跳下床來,低吼着:“你為什麽半點道理不講?你把我逼急了,能得了甚好處?別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威脅我?”

他驀地起身,唇角勾起的笑容在此時分外邪佞無禮,高大的身影隐含一觸即發的威懾,沉甸甸的壓在她心頭。

他抓了她兩只胳膊,眼睛看進她的眼睛裏:“官小熊,你有多少個心眼,我清楚得很,別再玩那些幺蛾子。打個商量?你那些商量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想聽!你,要麽乖乖的聽我話,要麽就去死。”

他發出一聲冷笑,語氣愈加透着濃郁戾氣:“我想,你是不大願意去死的,尤其是死在這異鄉,否則你也不會幾次三番的想逃走。當然了,你若是真要去死,千萬要死幹淨,不然一個不小心做了殘缺的人,平白叫人看着生厭!”

這話就像是扣住了官小熊的死脈,讓她全身發冷,心沉海底。

她緊抿了唇,白皙的面孔上泛着被羞辱後,憤怒的紅潮。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就是那麽不講半點道理,喜怒無常,專-制專-橫的可怕!

仿佛她是他手心裏捏着的鳥兒,不僅沒法振翅而飛,更沒法退縮,一切喜笑嗔怒,皆來自他情緒好壞下的施舍。

先前他還為讨她歡喜,不惜叫她砸他來平怨氣,現下立馬能翻臉不認人——她竟然還會心虛,難道還沒切身體會那不過是他閑暇時的一種戲弄手法,不過是叫她看得見希望,再恣意掐滅!

在他眼裏,她呈現的所有面孔,都要經過他狐疑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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