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腳步聲漸近,似乎進了前院,官小熊模模糊糊的聽見了尼雅脆生生的聲音,她一個激靈,完全醒了。

尼雅的聲音在朦胧的夜裏像是突然炸開的一道光,稍縱即逝,爾後腳步聲也變得悉悉索索起來。

片刻後,官小熊聽見門吱的一聲輕響,有人輕步走了進來。

腳步聲走近床邊,頓了頓,又折了身移開,浴室裏傳出水流聲,半晌後,官小熊身側一沉,清爽的男性氣息萦繞在周遭、一只有力的胳膊環上了她腰間。

“睡了?”

許欽珀試探的問道。

官小熊沒忍住,就轉過了身子,見他被昏暗光影籠罩着的面孔上都是疲憊,就問道:“刑警官他們沒事吧?”

許欽珀輕笑出了聲,定定的看了她幾秒,才出聲道:“你們倒是同胞情深。我們算起來,祖上也是同根、怎麽沒見你關心我?”

官小熊要扭過身子、不打算再理他,身子被他拉住,他有些急切的湊過來說道:“你看看我後背,我傷着了。”

說着他一面趴下,一面把她腦袋往自己後背上推。

官小熊後腦被他大掌搡着,鼻尖頂在了他溫熱的後背上,許欽珀猛地倒吸氣,她擡眼才見他後背上橫着一尺寬的紅腫焦黑,上面還和着一些幹了的紅白之物,頓時吓了一跳。

她原本害怕,這會兒好奇心吊起,就指着他後背脫口而出:“怎麽弄的?爆炸成那樣了,不是該要了人命嗎?”

許欽珀瞪了她一眼,官小熊在黑暗裏也沒看見,她心裏好奇,就有了刨根問底的念頭:“是你跑的快?那刑警官他們呢,還有那個秦老板是店主吧,他是受傷了還是……這可是大案,指不準是謀殺!”

許欽珀饒有興致的接了話:“謀殺?為什麽這麽想?”

官小熊認真想了想:“刑警官他們是要辦案,一定是找到了什麽蛛絲馬跡,或者追蹤到了源頭,那些對頭勢力肯定要急了,所以要想法子搗亂阻止,在緬北,這樣的事情可不少。”

“可他們偏偏把我也算計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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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欽珀突然道。

“呃……”

官小熊腦子裏驀地浮現出那日在河邊同尼雅洗衣服時候,看見對面山坡上成群緬政府士兵的場景,不知為何,她直覺許欽珀是話裏有話,而且一定是牽扯着不為外人道的內幕,像是突然碰觸到了什麽禁忌,兩人均緘默下來。

“官小熊。”

昏暗裏,許欽珀的黑眸炯炯發亮,他一瞬不瞬盯着她,喚道。

“啊?”

官小熊思緒驀地被扯回,下意識答道,然剛撞到他視線,臉上就莫名的感到發燙,她垂下了眼睫。

“今天……是不是很害怕?”

他湊過來,就着原本的姿勢攬住她肩頭。

官小熊雙臂抱了胸口,有些別扭的擰了擰身子,就聽他又道:“我聽阿七說了,你那會兒在隔壁耍,一定被吓到了,以後……你聽我話好不好,莫要随便出去,今日出意外的若是你,我又不在身邊,我……我是要殺人的。”

莫名的許欽珀的聲音帶了一絲發顫,好像極其害怕一樣,在暗夜裏,裹着一絲不明意味的哀痛,又像是觸及了什麽樣的暗疾一樣,隐忍着強烈的爆發。他松開她肩頭,把手抽了回去,維持趴着的姿勢,腦袋也側到了另一邊。

官小熊心口一恸,她既沒法探知許欽珀的內心,潛意識又不想觸及,卻在這一刻有股沖動逼得她開了口:“許欽珀,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地方,你也不差錢,非要貪圖着虛名和權勢待在這裏?”

許欽珀怔了怔,摸了摸她臉頰:“傻子,我們這樣的人,都是曾經被遺棄了的國人後代,兩三代人為我們打拼出這片土地,雖然窮困紛亂,可我們的根,已經在這裏。”

“你可不是好人!”

官小熊怔忪之下,猛然有些氣急。

許欽珀沉吟片刻,似乎懂了她的說法,他輕輕笑了笑,似嘆似吟般呢喃:“你不會懂……”

官小熊不想懂,她只是經歷白天爆炸後,直到現在,身體裏還蟄伏着後怕。

她不是沒見過下過戰場、退役後在中國做生意的緬北官員,甚至有的人官銜已經很高,到最後也都脫離了部隊,從了商。

而許欽珀這種人,要麽是見慣血腥、看多紛争,血液乃至骨子裏已經镌刻了那樣的生活方式,要麽就是他貪圖這樣的權勢。

可她聽了他那句話,眼角突然跳了跳,心裏莫名的突生出許欽珀或許會死在某場戰亂裏的直覺,而她,她的命運軌跡又會如何,是逃出生天,還是被他拉下萬劫不複的地獄?

官小熊背過了身,黑暗中她睜着眼睛,已經沒了一點睡意。而此時外間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在悶熱的亞熱帶地區,漫長的雨季雨水分外多又烈,既給幹涸了半年的紅土地帶來了滋潤,也可能給茶園和莊稼帶來滅頂之災。

她後背上輕輕的掃過一撇一捺,許欽珀微涼的手指不知何時劃在了她後背。

官小熊動了動,啞啞道:“癢。”

許欽珀收回手指,突然道:“過段日子我把這邊忙完,帶你去仰光吧。”

官小熊心髒驟然緊縮,屏着呼吸許久,才問道:“真的?”

任她如何掩飾,還是不由透露出一點欣喜,許欽珀察覺出來後笑了笑:“三妹前幾天打來電話,她剛從新加坡回來,很想見見你這位嫂嫂,你們……或許會有很多話說的,她人很好,正好我大嫂也在仰光,你們在一起有的熱鬧了。”

仰光是緬甸聯邦首都,自然比小小的清水河繁華現代許多,尤其是那裏絕對不是許欽珀能管轄之地,官小熊仿佛抓住一絲曙光,驚喜過後就是對許欽珀此種行為的質疑,她遲疑道:“聽說仰光有很多佛塔,而且建築都是英國式的?”

“最著名的是大金塔,你去了那裏,會見到的……”

許欽珀過度疲勞,話說至一半就低了下去,漸漸只餘平穩的呼吸。

而官小熊因為他那個許諾,懸了一顆欣喜又激動的心,竟是整晚都未眠,直到淩晨體力不勝才睡去。

早上許欽珀醒來後在床邊穿衣穿褲,擡眼就見官小熊睡顏上挂着一抹笑容,他忍不住傾前身子、腦袋探在她身前,低喚:“官小熊?”

喚了幾次,官小熊睡顏依舊,眼皮都沒動一下。

許欽珀小心把手探進薄毯裏,覆上她小腹,小腹平坦、沒有一絲一毫孕育生命的跡象,卻在這個清晨,在他掌下,美好的叫人心悸。

片刻後許欽珀收回了手,許是手指掃過她皮膚,搔了她癢,官小熊眼皮動動,嘴巴糯動着咕嘟了兩下。

許欽珀少見她這樣嬌憨又毫不設防的模樣,突然像是心尖上劃過一根羽毛,心癢難耐。

他本來已經抽身而退,在床邊定了定,還是又傾下身子,撩起她一縷發絲,拿發尾輕輕掃弄她鼻尖。

官小熊蹙起眉尖、腦袋動了動。

許欽珀又掃弄了一下,官小熊嬌癡癡的嘟囔:“唔……別嘛……”

許欽珀趴在她耳邊低低道:“快親親我、就能好好睡覺。”

官小熊皺着眉、最後嘟了嘟嘴唇。

許欽珀在她嘟着的嘴唇上碰了碰、輕笑着離開。

官小熊又是晌午才起的床,剛起來就聽見走廊裏熟悉的擦擦聲,她穿了衣開了窗,探頭一看,果然是尼雅在洗衣服。

“尼雅——”

“嗳,官小姐醒啦。”

“昨晚雨真大。”

官小熊邊說着邊趴在窗口看看外間,院子裏的水泥地上好像被激流沖刷過一樣,到處是水坑淤泥,牆上爬着的藤蔓葉子綠油油的,空氣清醒中裹着一股濃重的泥腥味。

“是的呀,許欽珀早上非要去後山挖野菜,結果從山坡上滾了下來,弄成個泥人啦……”

尼雅吃吃的笑,從盆子的皂沫裏拽出一件短襯衣,官小熊才看見被皂沫遮掩下的水裏都是灰黃,還能看見盆底的沙礫。

官小熊瞧瞧許欽珀不在,想着他定是回來換了衣服又出去了,于是也不拘束,就問道:“挖野菜?為啥去啊?”

尼雅吃吃笑着,淺黑尖俏的小臉上眼睛彎彎看着她,阿七從走廊一邊走了過來,接了話:“為啥子啊,長官是給官小姐挖野菜去了撒,這個野菜是雨後才冒出來的!官小姐你嘗嘗。”

官小熊遠遠的就見他端着一只藍底白瓷的碗,許是燙手,阿七兩只手一直換來換去,嘴巴裏不時還嘶着氣。

“快放這裏,快放——”

官小熊忙讓出窗口,待阿七放下碗,她就見碗裏熱騰騰的濃白湯水,和嫩綠色的葉子搭配在一起,好看的緊,而且上空騰着一層水汽,裹着野菜的清香和湯汁的濃郁香味。

“是拿雞炖的?”

官小熊食指大動,聞了聞後問道。

“不是,是馬鹿肉。以前我們去過打洛江,那邊有好多石斑魚,用香草包着在火上烤得黑乎乎的,好吃得很!官小姐——你快趁熱吃撒。我們在打洛江,都是用炸藥炸魚,結果走的時候才發現那一片魚苗都被炸沒啦,哈哈……”

阿七提到高興之處,就忍不住手舞足蹈、脖子上的黝黑腦袋扭來扭去,黑漆漆的眼睛裏跳躍着碎光,阿七就是有那麽一種獨特的魅力,說出的話都好像他的人一樣,帶着音符般活生生的跳來跳去,在官小熊腦海裏組構了一副香噴噴的畫面,她忍不住咽了口水,察覺到失禮之處,有些讪讪的探回腦袋,捧着野菜湯水邊喝着,還是忍不住豎着耳朵仔細聽阿七說話。

官小熊想,她近來不止是奢睡了,還嘴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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