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兩人當下又嘻嘻哈哈打鬧起來。

官小熊在這時候還從沒意識到流光窺觑人世、偷了星辰移了日月、最易把人抛,而今的無意一語在世事難料中、竟成谶,而她跟尼雅最為親密的一次對話,也成為後來回憶中最深刻的痛。

尼雅洗好了澡,官小熊幫她換了件自己的青綠色長背心裙,尼雅沒穿過這種類型,身子擰來擰去,不斷問着:“官小姐,我穿這個好看不,怪別扭的,好像是身後長了根尾巴被別人瞧見一樣。”

官小熊忍俊不禁,把她推出門口,喚道:“阿七,尼雅好看不?”

阿七從院裏扭過頭來,黝黑年輕的臉上還濺着泥點,乍一看像只髒兮兮的小豹子,他正對着陽光,于是眯了眼才看清門口,猛地愣了一愣,繼而飛快扭回頭去,含糊的嚷着:“啥好看不好看,官小姐你快過來,這兒剛烤好一只,你來嘗嘗嘛。”

尼雅好像并不介意,一下子蹿了出去,大嚷着:“我也來烤,阿七,我烤魚的技術并不比你差!”

官小熊心想,尼雅真是個孩子,真好。

三個人正吃的大快朵頤,許欽珀黑臉沉沉的回來了。

阿七率先看到他從第二道門口走進來,一個激靈抹了嘴巴立馬站起來:“長官。”

許欽珀在尼雅身後站了站,啞聲問道:“家裏來客人了?”

尼雅忍不住大笑,喉嚨眼上猛地卡到魚刺,蹦起來咳咳不停。

“哦,是尼雅。”

許欽珀瞥瞥地下一堆柴火和狼藉的魚骨,擡擡眼皮:“快去喝點醋。”

然後心不在焉的去了辦公房。

阿七跑了,官小熊死勁拍着尼雅後背,不時扭頭看阿七把醋拿過來沒有,結果等半天了,還沒見阿七回來,幸好尼雅機靈,在院子裏上蹿下跳蹦跶了半天,硬是把魚刺吞了下去。

這會兒她眼眶裏滿是淚珠,還忍不住一個勁兒的笑:“許欽珀個笨蛋,把我認錯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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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小熊戳她腦門:“你還笑得出來!”

阿七悶悶不樂的回來,兩手空空,官小熊瞪了他一眼,阿七一頭霧水,以為得罪了她:“我又幹啥啦……”

“我要卡死了,醋醋醋呢!”

尼雅杵在他身前,氣呼呼的喊。

“哦哦哦,我……沒去後廚,我跟着長官去辦公房啦。”

阿七攤攤雙手。

“然後被訓啦?”

尼雅幸災樂禍。

阿七耷拉着眉頭顧左右而言他:“長官不高興,我也不高興。”

他說完就在不理會尼雅,顧自蹲下去拾掇狼藉一片的柴火和魚骨。

官小熊湊過去,突然低聲詢問道:“阿七,那事……辦得不順利?”

“不知道撒。”阿七恹恹的說道。

“……”官小熊皺了眉,也不知道許欽珀會不會被那事牽住手腳,到時候把去仰光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她可要怎麽厚着臉皮提起?

官小熊的這點心思在接下來的幾天裏、與許欽珀每日的情緒變化挂了鈎。

許欽珀次次出門回來後,面上依舊心不在焉、偶爾顯露出明顯的憂心忡忡,官小熊心裏都要緊張的狠揪一把。

許欽珀最近吃住都在辦公房,官小熊更懸了一顆心,她有意無意探問着阿七的話,哪知阿七比她還心急,又是懇求又是哀求又是好話哄着叫官小熊去辦公房看望長官,說長官茶不思飯不想、脾氣也跟吃了火藥似的、叫人近不了身。

官小熊怕惹火上身,支支吾吾的搪塞着,最後幹脆見了阿七就避道而行。

又過了兩日,許欽珀幹脆連門都不出了,每日在辦公房裏連個臉都不露一下,官小熊表面看着跟沒事人似的,心裏着實已經火急火燎,着急上火到連嘴唇上都起了好幾個水泡。

這日後廚剛炖好牛尾湯,阿七往許欽珀那處送,官小熊見尼雅還在門口等他一起出門,當下攔了阿七接過碗,說她送去就好了,阿七又是意外又是驚詫,末了、在她身後樂不開支腆着笑臉作揖,一直目送她進了房門口。

許欽珀背着身坐在椅子裏,桌面空空如也,既沒一紙一筆,更沒勞什子的辦公文件,他動也不動,思維好像陷在某種思慮中。

官小熊靜等了片刻,也不大好意思近身說話,就有點坐如針氈,她厚着面皮清了清嗓音。

“你來了。”

許欽珀回頭看了一眼,又扭回了頭,語氣平淡問了一句。

“阿七和尼雅出門了,沒人往過送飯,我又沒事做,就……”

“不是還有衛兵麽。”

“……”

官小熊面紅耳赤,像是當衆被戳穿謊言。

“愣着幹嘛,拿過來。”

許欽珀敲了敲桌子。

官小熊又覺得她腦缺,自動送上門來讨罪受,可心裏惦記着去仰光,就只好磨磨蹭蹭的端着碗走了過去。

“你吃過了沒?”

許欽珀擡了頭,伸手去捏勺子的手在半道上轉了個彎,捏住了她手。

官小熊下意識垂下頭去,就撞上他擡着的眼睛,心裏突的跳了一下,立馬扭轉了頭:“我們心裏又不琢磨啥事,當然早吃過了。”

許欽珀笑了一下,一手捏着她手腕,一手捏過她五個指頭把弄着,饒有興致問道:“今天怎麽主動來我這裏了?是不是有事?”

官小熊沒承想他直截了當的問話,她心裏本來就憋了幾日,百爪撓心得厲害,又裝不下去,就看過去,直接問:“刑警官他們的案子辦得怎樣了,是不是還需要你幫忙?”

許欽珀貌似無狀的瞥了她一眼,突兀的說道:“刑警官?他們早回國了。”

“啊——”

官小熊忍不住驚呼出口,繼而臉色丕變,漲得通紅。

許欽珀像是很詫異的她的情緒變化,身子動了動,繼而松開她手,認認真真的低頭喝湯。

官小熊有種被人當猴耍了般的感覺,可又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她腦子裏發懵,心裏氣血翻滾,直杵杵的站在那裏,都覺得氣得要發抖。

許欽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忙擡起頭,一把攬過她:“我們明兒就去仰光。”

“啊——”

官小熊又驚了一跳,真是絕處逢生般的驚喜,連許欽珀抱緊她腰,她都沒有當下阻撓他。

她搡了他肩膀:“真的?你是說明天?”

“對,明天。”

許欽珀狹長黑眸閃爍着碎光,看她的樣子像是看給了糖果吃的小孩子。

官小熊意識到自己過分欣喜了,尴尬的往後退,眼神閃爍着四下張望:“我,我在這裏悶壞了,雖然有阿七和尼雅,可……仰光很好吧,我想……我想買衣服,漂亮的。”

除了在兩人初始的一段情裏,她這麽跟他說過話,後來就在沒有,現下說出來,她燥的慌,也不知道他究竟信了沒信。

許欽珀松開了她,坐正身子,也不去探究她話的真僞,就啞聲道:“恩,去了帶你好好玩。”

說完後他就不吭聲了,低着頭繼續喝那碗湯,官小熊感覺自己剛剛示了好,現下就急着離開,那用心就太過昭然若揭了,于是就有些進退不得。

半晌後她貌似無意的問道:“那你最近忙什麽呢?也沒見出門……”

“想我了?”

許欽珀擡起頭,低沉的話音不像是挖苦打趣,黑眸沉沉,分外認真。

官小熊幹笑着扭過了頭,好奇般的掃望着他的辦公房,一只手指一直在桌沿上的小坑裏摳來摳去。

許欽珀低了頭,“飽暖思淫欲……”

官小熊倏然吓了一跳,手指從小坑裏猛地摳下來,指尖一陣生疼,指甲都斷了一截。

許欽珀熟若無睹,依舊喃喃自語:“和平安定了十九年,若放松警惕,指不定再出現當年楊xx一類的叛徒,令這裏陷入內交外困的地步……”

官小熊驀地明白他是在說其他,懸着的心才落下,再聽去,又覺得他口氣公示公話,像是對着領導打報告,她心裏莫名沉重下來,心亂如麻,許欽珀寥寥數句,又和她當日在河邊看到對面山坡成群結隊政府兵的情景重合在一起,或許是她太過敏感,對自身未知的處境也惴惴不安起來。

官小熊想許欽珀這幾日一定是察覺了什麽,把自己搞的焦頭爛額,還犯了癔症,就想出口提醒他一下,許欽珀已經住了口,呆呆的盯着桌前,目光迷茫。

官小熊忍不住拍了拍他肩頭,低聲道:“莫想了,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會有法子的。”

許欽珀呆呆的扭過頭,怔怔的看着她。

官小熊想他該不是真憋在房裏操心過度到走火入魔犯了癔症的地步,就退了兩步。

許欽珀猛地站起來,舒了口氣,面色也緩了過來,拉了官小熊就往外走:“走,我們騎馬去。”

猛地他又拍了腦門:“不對,你不能……”

官小熊摸不着頭腦,可她不想跟他出去是真的,當下答話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還要……”

“一起,你在旁邊看着,我騎。”

許欽珀握緊她手,想也不想斷然打斷她話。

“……”官小熊想,她又不會騎,而且照他那話、也不叫她騎,還看的個什麽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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