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阿、阿七……”
官小熊嘴巴糯動着,餘光裏,許欽珀的目光輕飄飄的射過來,卻叫她芒刺在身,擡不起頭來。
阿七扭頭看向許欽珀,見他已經撇過了視線,臉上是個甚表情也看不大清楚,便思忖片刻才道:“官小姐,随我來吧。”
官小熊慢慢站了起來,盡管如此還是牽扯了疼痛的尾椎,她不由僵了一下,才跟上他的腳步。
阿七沒有了從前的活潑勁頭,連走路都是心不在焉的,渾身上下又凝着一股沉痛又壓抑的情緒,并未注意到身後人的反應。
官小熊猜測阿七已經知道了尼雅遭難的事情,她心裏膨脹起一股難言的酸痛,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阿七,更不敢提及尼雅半分,生怕再次勾起他的難過,可這樣裝傻充愣什麽都不說,總是過意不去,她便低低呢喃道:“阿七,節哀吧……”
阿七瘦高的身子晃了一下,繼而他側過半張臉,悶悶道:“這邊忙完了,我就去接她。”
他突然笑了一下,自言自語般呢喃:“即使她沒了,我也是要同她成婚的。”
官小熊心口一恸,便見他快走幾步,停在了許欽珀的汽車前,正俯腰低語着什麽,她便止了腳步,靜靜的垂下了頭。
許欽珀聽完阿七的征詢,許久後才無力道:“叫她坐別的車。”
阿七愣了一下,這處除了長官坐的這輛軍用汽車,別的車就是裝士兵的大卡了。
長官要把官小姐塞進裝滿士兵的大卡、這樣的認知叫阿七懵了一下,他剛要轉開步子,許欽珀又喚了他,輕聲道:“這邊你莫要忙了,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阿七下意識去點頭,可脖子是僵硬的,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并未應承,便恩了一聲才走向官小熊。
克欽聯軍輕易搗毀了毒品秘密加工廠,一部分人便先押解罪犯先行回去,官小熊就被阿七安排在了士兵們坐的大卡上。
一群荷槍實彈的士兵裏,官小熊嬌小的身影特別明顯,她努力蜷縮着身子避開士兵們打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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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欽珀透過車窗玻璃瞧見官小熊被人扶上了軍用大卡,她嬌小的身影好似帶着驚悸後的慌亂無措,她飛快的向他的方向瞧了一眼,又飛快的扭回頭去,隐在了一片黑壓壓的人群裏。
他仰後腦袋,沉沉的吸了一口氣,又輕輕的吐出來。
他以為縱使官小熊是怨恨他的,可兩人在林子裏經了那生死存亡的境地,她對他,多少是存了一絲感情的。
正因為他篤定她對他有感情,才把生存的一念希望寄付于她。
他在跟波郎森等人槍戰,她去搬救兵,直到最後一刻,他還是在等待着她。
救兵是來了,可沒想到人人從未見過她蹤影。
他擔驚受怕,怕她從馬上墜下來,怕她遇到壞人,怕她……
可從未想過,她在那檔口,是去跑路了——若不是看到她在這裏,若不是聽底下人說她是被人從邊境小鎮擄了過來的,他真不願意相信,她真的是去跑路了,在他生命危急時刻。
許欽珀沒有怨念,只是心裏在那一刻突然駐了一座空城,心惶悸動的難以忍受——連面對她,都似乎喘不過了氣。
……
大卡即刻啓動,軍用汽車也随後跟上,一致向林子外開去,很快到了一個鎮子裏。
官小熊随着士兵們下車,爾後又被一士兵接在了軍用汽車上,告知她許長官馬上要在醫院接受治療,暫時把她安排在了賓館裏住幾日。
這麽住了幾日,一輛汽車又把官小熊接到了清水河,可依舊是住在了賓館裏。
官小熊不知許欽珀這是何意思,又不能叫嚷着去見他擾了他療養,她便這麽忍耐了一周。
這日早上,服務員送來早餐,牛奶加雞蛋炒飯,官小熊一聞到油味,眉頭就皺了一下,繼而沖進浴室裏使勁幹嘔了幾聲。
嘔過之後她擡起淚眼蒙蒙的眼睛看向鏡子,鏡面裏她的面孔虛白怔忪,她的手緩緩撫摸到了肚腹間,來回摩挲,思起頭一個尚不成型便流掉的孩子,便再也忍不住的掩面哭泣起來。
官小熊想,這都是孽緣。
她失去了一個孩子,如今又有了一個,卻始終沒法滿懷歡喜的去接受。
她抹了眼淚猛地沖出了房門,守在門口的衛兵立馬轉過身子詢問道:“官小姐有事嗎?”
官小熊頓了頓,只覺自己是被那情緒攪得有些失控了,便慢慢退回了房內,可下一刻她又開了門,也不擡頭,就低低問道:“我、我要見許欽珀。”
那衛兵愣了一下,繼而答道:“官小姐請稍等,我去給那邊通個電話彙報一下。”
官小熊應承了一聲後回到了房裏。
她坐在床沿上,坐如針氈,不知道自己去見許欽珀到底是為了什麽,是質問他把她安排在這裏的意圖,還是單純的突然想見到他。
她心亂如麻,雙手緊緊絞着衣擺,又覺惶惶不安着。
衛兵很快就回來了,帶着官小熊下樓坐車去醫院。
許欽珀的病房在最高一層樓,不短不長的路程,很快就走到了病房門口,衛兵把門推開一條縫子就顧自離開了。
官小熊的手緩緩扶上門把手,雙腿沉甸甸的,如何都邁不進去。
待她走了進去,那門就被門外把守的衛兵順手閉住了,她擡起晦澀的雙眼,就見病房挨着窗口的床上,許欽珀後背枕着幾個枕頭、半坐半躺着在低頭翻看文件,他受傷的臂膀上裹着紗布,許是翻看資料太過認真,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進來的認知。
官小熊篤定他聽見她進來了,他渾然不覺的模樣,大概是不願意看到她。
官小熊心裏晦澀,又低下了頭,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許久後許欽珀貌似無意的擡起了頭,目光怔怔落在了她身上,官小熊察覺他的目光,慌忙擡起了頭看去,不待兩人視線接觸,他就又垂下眼睫看向文件。
官小熊身子晃了晃,嘴巴張了張,就聽他低啞的說道:“等不及了?”
官小熊微怔,有些不明所以,許欽珀又瞟了她一眼,黑眸裏極快的閃過一點難以名狀的情緒,下一秒就又深沉似海。
他輕描淡寫的翻動着文件資料,嘴裏卻是發出一聲冷笑,自嘲般道:“我前段日子剛動了手術,一直沒法去見人,今兒你既然等不得了……把你安排在賓館裏,實屬無奈,你既然要走,再住在宅子裏也不大好。”
他面色雖是淡漠的,可那話音隐約帶着顫意,也有些語不搭調,官小熊這一刻也是懵懵懂懂,後知後覺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口便猛地劇烈跳動了起來,她的目光直杵杵的盯向他。
許欽珀一把甩開那文件,就俯□子伸手去拉那床頭櫃抽屜上的把手,許是他用力過猛,那抽屜一下子被整個兒抽了出來,嘩啦一聲掉到了地上。
這突然的一聲響動叫官小熊猛地吓了一跳,她下意識擡前腳步想要去拾掇,目光猛地又被從抽屜裏甩落出來的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子、攜去了眼神。
仔細看去,那袋子裏裝着一些類似證件的東西。
官小熊喉頭一梗,愣愣的看向了許欽珀,眼神中帶有詢問。
許欽珀原是要俯□子去努力探那地上落下的袋子,可牽動着傷口,他又力不從心,見官小熊大概是明白了過來,他額頭上的青筋乍現,面孔上又凝了一層深刻的冷漠,他指向那袋子,頭也不擡,粗嘎道:“還不撿起來,那是你的東西。”
官小熊僵硬着走前,僵硬着彎下了腰,捏起了那袋子,她重重的閉了閉眼睛,屏着呼吸、斜斜的看向他。
許欽珀的視線落在窗外,梗着脖子不去看她,只呼吸又重又緩。
兩人僵持了片刻,許欽珀扭過腦袋,目光冷冷的刺向她,不屑又狠戾,他粗嘎道:“怎麽,打算謝我?”
官小熊生硬的開了口:“我不會謝你,你還欠應學長一條命。”
這話剛說出來,她腦子裏就又昏又沉,自己也不知為何在這檔口、偏偏說出了故意觸怒他的話。
許欽珀果然被觸怒了,那怒氣像是已經隐忍了許久,終于在此時找到了發洩的借口,他本是蒼白的面孔脹得發紅,額頭、脖頸上的青筋四起,猛地把手裏的文件夾子一摔,一把扯住自己領口往開撕,粗氣喘喘道:“你他娘的,有本事來殺了老子,光耍嘴舌管個屁用——”
官小熊因他這突然而來的粗話燥紅了臉,下意識裏向後退去,一手臂卻猛地被他抓了個緊,他一邊抓着她死緊,一邊大聲咧咧的叫喊着門外衛兵:“來人——給老子拿槍來——”
官小熊眼見他胸口劇烈的起伏着,那紗布裹着的傷口仿佛被崩開了,驀地滲出了血跡,她頭皮一麻,雙腿也發了軟,就想壓下他晃動的身子,可他抓着她的手力道極大,甚至把她身子搖得晃來晃去,她發了急,便搡着他手,邊喊道:“你躺穩了,別扯着我——”
許欽珀的情緒仿佛失控了,他不知痛不知疼的瞪大了眼睛,眼裏都泛起了血絲,末了他狠狠推開了她,急赤白臉的說道:“混賬東西,老子願意殺誰就殺誰,還要叫你來說道——應學長、應學長、你他媽叫的親熱,老子幹你的時候,你叫得唧唧歪歪爽得要死,哪裏提過勞什子應學長,這下好了,你回去,你去找他,找他親熱去——被老子玩膩了的東西,你倒是去倒貼着,諒他稀罕不起來……”
官小熊被他一推,一屁股坐在了地下,再聽他橫眉怒對、口無遮攔的罵着,她渾身冷汗涔涔的,恨不能就此昏死過去。
兩個衛兵聽房間裏又是噼裏啪啦的響動,又是罵聲,先還不敢進來,後來聽鬧得厲害了,一下子都推門而入了,眼見長官臂膀上又滲開一攤血跡,都驚了一跳,慌忙裏又是去喊大夫,又是去想着法子的想壓下他情緒。
不一會兒一衆大夫護士都湧進了門裏,房間裏亂糟糟的,官小熊渾渾噩噩裏被一衛兵拉了起來扯出了門外,而身後許欽珀還在張牙舞爪的叫喊着:“送她走,現在、馬上,老子一刻都不想瞧見她,都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衛兵們看着木讷立在門外的官小熊,都是手足無措。
對于長官怒氣沖沖裏的那番話,都不知到底該不該執行,一人使了個眼色去給阿七打電話,阿七問了緣由,那衛兵便講得細了些,提及了前兩日長官特地叫人回宅子拿的關卡證明、出入境簽證之類的證件、現下已經入了官小姐的手。
阿七沉默了片刻,就吩咐了幾句,那衛兵回來後便道:“官小姐,我送你去檢查站。”
官小熊終于擡起了頭,恍惚般的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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