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Chapter 18

邝憶銘看來有些驚訝,這個孩子搬來這的時候一直文文靜靜的,問一句答一句,不反抗也不順從,這還是第一次,他聽見叢杉如此的沒有顧忌。

恍惚間叢杉似乎看見對面的男子笑了起來,他不像邝憶安那樣對自己有明顯的敵意,也不如邝樓惠那個女人暗地裏對自己極為排斥,男子對自己的态度反常般一直是溫溫和和的,如同第一次見面那樣,城府極深。

叢杉只從那一點就知道,以他的那點小聰明小伎倆,要想逃出男人銳利的眼神,那簡直就是白日做夢,所以通常男子問他話時,他一直都是沒有什麽起伏般的老實回答。

他已經失去了太多,總該留給自己一些自知之明。

「我們邝家,從上一代的祖輩開始,雖說算不上什麽腰纏萬貫,但也畢竟是很有名的大戶人家,這樣流着人家夢寐以求的大戶人家血液的你,卻口口聲聲這樣貶低自己,又将我們家的地位置于何處!」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在理,自有氣度。

「呸!關我屁事!」

叢杉被對方激得亦不顧臉面,他什麽本錢也沒有,就算破罐子破摔,他也沒有任何損失。

「我憑什麽要顧及你們的顏面,我對你們而言本來就是外人,別一天到晚頂着一副假惺惺的臉龐看着我,你自己不嫌惡心我還……」

「憑我父親誠心誠意想補償他年輕時對你母親犯下的錯誤!憑他一個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的長者卑微的向你低頭,換來的卻是你連一聲外公都不肯叫他!憑我父親病重時期還盡心盡力幫你的忙!憑他救了辛然!」

「哈……哈哈……」

叢杉幹笑了起來,「那當然!要不是為了那顆心髒,你以為我甘願屈居在這個地方!你以為大戶人家什麽都好?我只想彈琴,卻要整天學那些該死的課程,我只想去見見朋友,結果連這個價都邁不出一步!

「別給我一副我好像受了什麽恩惠一樣的臉!我母親去世的時候你們在哪裏!我父親失蹤的時候你們在哪裏!我被人逼債不得不去酒吧打工的時候你們在哪裏!現在這麽輕易就能找得到我,那你們有錢人當年一個個都吃屎去了嗎!」

「那又怎樣?當年父親一意孤行,誰也攔不住……」邝憶銘突然止住了嘴,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微微搖了搖頭,站起身來,看着那站在鋼琴旁身形不羁的少年,「算了,你……真的很像你母親。」

不等叢杉再說什麽,他繼續道,「不光是外貌臉龐,就連性格都很像。就算你厭惡這關系,你是邝樓微的親生兒子,是我的侄子,流着這個家裏的血,這樣的事實,你無法舍棄。」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邝憶銘掃了眼來電顯示,然後他頭也不回的關上門,留下叢杉獨自一人面對着那一室無法掩蓋的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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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他邊走邊接起了電話。

「邝總,封口這種事情下次還是少做為妙,畢竟現在死人還是不太好收拾,當然這僅僅是鄙人的建議而已。」黎秦聲在那端不緊不慢的說道,聲音不大,卻有些沙啞,很像那種老舊而腐朽的拉鋸聲音。

「黎老板,您這話可言重了,您可是這行的專家,我不找您,還找誰呢,下午我剛叫小趙送了敬禮過去,看您什麽時候賞光,出來小聚一下,那将是邝某人的無上光榮。」

「客套話就說到這兒吧。」

黎秦聲突然轉了聲調,「邝總,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您那位寶貝侄子曾經在酒吧打工的事情,包括曾經買他的客人,都處理掉了。」

「很好,那既然這樣,有黎老板的保證,我邝某也不是不領情之人,那個姓季的酒吧老板,只要他安心閉上嘴巴,我就放他一條生路。」

「這次就當秦聲特意多謝邝總,禮錢什麽的就不用了,下次還望邝總多照顧黎某人生意才好。」

「哪裏的話……」

兩人客套了一番,随即很快挂了電話。

「嗯……?秦聲……現在幾點了……?」葉荀染頂着一臉歡愛過後的潮紅雙眼,趴在男子的胸口上微微睜開了眼。

「還早,吵到你了?」

葉荀染微微搖了搖頭,「我睡了很久嗎?」

「沒有,荀染,你感冒了……再休息一下吧……」說罷輕輕将男子從懷裏移到松軟的床鋪上,準備起身。

哪知對方突然拽了自己重新躺倒在床上,葉荀染那快要及腰的長發散開在身體周圍,卻掩飾不了下體的勃發。

「聽說感冒的人,直腸溫度會升高,操起來會更加爽,秦聲……你想不想試試?」男子嬉笑着,手指一圈圈在黎秦聲的小腹打着轉,臀部還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擦着對方,很快的感覺到令自己滿意的、仿佛要把自己灼傷的強烈高溫。

「荀染……不要鬧,昨晚你已經很累了,不要……嘶……」

高溫部分在比平日裏更為靈活的口腔內打着轉,舌尖靈活的游走着,讓男子的最後一絲理智崩塌得支離破碎。

黎秦聲粗暴的扯過正坐在自己身上肆無忌憚的人,嘴唇壓過去侵入對方的口腔,呼吸的不順暢引得男子立刻驚喘連連,卻更加激動的将已經快要燒穿的軀體,貼上那緊致的肌膚。

高潮的片刻,葉荀染的神情有些莫名的迷茫,只能遵從本能,摟緊那寬大而布滿傷痕的背脊,卻沒有聽到上方男子緊摟了自己的腰時,在他汗濕的發間有些卑微般的說着:

「荀染,快點愛上我吧,我這輩子,到死也就只喜歡你一個人了。」

這天康淮剛回到家,打開電視,新聞的頭條卻是本市有名的企業家邝豐肅,已于今日淩晨去世的消息。

他看着電視畫面裏來來往往的人,以邝憶銘為首的幾個男子緩緩走過,天空飄着細碎的小雨,行人和記者幾乎阻礙了他們前方的道路。

邝氏畢竟是本城的大企業,領導人的去世,勢必都要舉行得體盛大的喪禮,但聽記者報導,似乎是為了尊重死者的遺願,家裏人并不打算舉行什麽隆重的葬禮,只是想多感謝一下在邝老生前關心過他的人。

康淮無聊的看着新聞,邊等着郁止辰回家,新聞大概是今天早上采訪的。忽地,電視上,一個身影在眼前出現,随即又很快的消失。

他瞪大了眼睛,甚至一時有些不相信,但就算只是一瞥,但跟在邝家身後的那個少年,那曾經是他最好的朋友,曾經……

叢杉……?

他的腦海裏突然像幻燈片一般的放映過某些片段,像是辛然、像是叢杉某些時候的笑顏,很多東西很快地一閃而過。

當新聞轉向了另外一個報導時,前方卻已沒有人觀看。

「您好,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前臺的小姐揚起職業的溫暖笑容,看着氣喘籲籲的,康淮。

「我……我找邝憶銘。」

說罷自己也有些後悔,這麽不計後果的沖過來,他莽撞的性格看來真的有些改不了。

前臺的小姐微微皺了皺眉,看樣子就知道是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直呼自己總裁的名字很不滿,但她還是整了整面部表情,「請問您有預約嗎?」

「……沒有。」

「那就不好意……」

「不是,麻煩您幫我聯絡一下,就說我是叢杉的朋友。」康淮急切的看着對方,「拜托了。」

前臺小姐一臉不滿的看着自己,但最後還是壓着性子撥通了電話。

「總裁要您等一會,他會安排人帶您上去。」

康淮松了口氣,道聲謝,在前臺小姐有些驚愕的視線中,靠在一旁靜靜站着。

大約五分鐘後,有一個自稱是總裁秘書的女子引領着自己上樓,康淮看着電梯裏不斷上升的數字,還有站在旁邊沒有表情的秘書小姐,那擦拭得能看清楚人影的鏡面,映照出自己有些內斂、拽着衣角的身影。

他愈加覺得自己太過冒失了。

電梯到達最高一層,他出了電梯,跟着女子唯唯諾諾的走着,在最裏間的門敲了敲,女子欠欠身,示意他進去,而有那麽一瞬間,康淮有種想和她一起往外走的窒息感。

擡頭看見坐在桌子對面的男子并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般,笑起來似乎還有些柔和,很難看出早上在新聞裏那種凝重感,不等康淮開口,男子卻先說道:

「你是……康淮?」

「您怎麽知道……?」

「叢杉的事情我都很清楚,你今天來……是想要見他嗎?」

康淮皺皺眉,男子的态度依舊溫和,辦公室可能過于寬大了,以至于他隐約感覺還有些輕微的回音在耳畔嗡嗡作響。

他不太喜歡這種先入為主般的至高無上感,同樣設立了公司,同樣是公司的高層,郁錦川卻從未帶給自己這種窒息般的壓迫感,男子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影響着他,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懷疑自己原本如此沖動的原因。

「您……叢杉他這一陣子,我聯系不上他……他真的在您那?他和您……」

「他是我的侄子,親侄子。」邝憶銘毫不避諱的說道,顯然已經了如指掌。

看着少年張大了嘴看向自己,邝憶銘暗忖,原來自己調查過,叢杉的确是有個很要好的朋友,而因為那個朋友的關系,也使得他與郁家更加親密,看來這個孩子便是自己所要找的人。

「那麽,你今天來,是想見他嗎?」

「當然。」

康淮猛然擡高了語氣,雖然還沉浸在驚訝中,卻不卑不亢的說道,「我是他的朋友,看看他有什麽不對?這幾天都聯系不上他,你們沒有權利……」

話未說完,就只見男子掏出了手機,「你都聽見了吧,現在過來。」

康淮皺皺眉,看見男子挂斷手機,依舊波瀾不興的說道,「等會他就過來,你在樓下等吧。」

重新站在電梯裏的時候,康淮看着對面牆上自己的倒影有些發懵,雖然懵懵懂懂的被叫上來告知了某些秘密,又匆匆忙忙的走下去,腦子裏一下子塞了大量的信息,弄得自己有些糊塗,但他唯一肯定的是——

那個叫邝憶銘的家夥,絕對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這是和康淮認識三年以來,第一次兩人有一個月快沒有說話了。

他奔過來的時候也是有些恍惚的,昨晚突然被叫到邝豐肅的病床前,老者似乎也知道自己已經回天乏術,一生好強的他,直到逝世以前都堅持不插管,硬生生撐着最後一口氣,渾濁的目光卻不肯放開自己。

叢杉那個時候就有種感覺,似乎這真的是最後一次對話了。

「你……咳咳……真的很像樓微。」

「這話我已經聽你的兒子說過了。」

叢杉看着躺在那已經虛弱到連話語也說不清的老者,心裏多了些恻隐之心,還是走近了病床。

雖然他對邝豐肅并沒有什麽感情,無所謂親情,也無所謂恨意,但他畢竟還是對他費盡心力救活了辛然而心存感激。

老者只是想讓自己回家住而已,父母那些過去的往事,他不想再提,也不願再提,既然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他也不想讓自己再為曾經傷痛。

邝豐肅的臉似乎抽動了一下,雖然可以感覺到老人笑了笑,但換來的卻是更加強烈的咳嗽。

過了好一會,等他氣息終于平穩下來的時候,他道:「看來,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生老病死,春去秋來,這都是人間的定數;茫茫年代,鬥轉星移,不過最後化為一抔黃土;陽春白雪,年華消逝,所謂和光同塵,不過庸庸碌碌。」邝豐肅眼裏有些潮濕,「只可惜,我竟然是快到了彌留之際,才懂得這個道理。」

「怎麽會?你夠成功的了。」

叢杉坐在一旁,幽幽的答道,「我也知道所謂的金錢與名利的重要,因為人在窮困潦倒的時候,心會一直冷到谷底去。

「我那個時候總會在想,為什麽爸爸媽媽要狠心獨自留下我一個人,為什麽他們都離我而去?為什麽只有我一定要遭受這樣的磨難?直到我遇見了康淮,然後遇見了辛然。

「他們都是好人,他們徹徹底底的救了我,沒有任何理由,沒有金錢關系,沒有所謂的利益好壞,自從母親去世以來,我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的呵護着,我很珍惜自己能擁有這份寶貴的東西,那比你給我的任何一張冰冷的支票都要來得溫暖。

「辛然他總是對我很好,我當初接近他的動機是那麽不單純,但是他依然誠懇的待我,給我作為人能擁有的快樂,給我家庭的溫暖。

「遇見他之前,我一直以為人就只能茍延殘喘般的生存下去,是辛然告訴我人不光是生存,還能有美好的生活。

「所以,就算在他人眼中,他可能是因為工作的關系導致有人要射殺他,但即便他真的做錯了什麽,即便辛然是殺人犯,在我的心裏,他仍舊是正義的化身。比任何東西、任何人,都要來得重要……」

「所以你……甘願為了他到這裏來?」良久,老人終于出了聲。

「是的。」

「……當我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找到你。你知道嗎?樓微走之前對我說,我以為錢能買到的東西,其實都不值錢,咳咳……咳咳……但是……不管怎麽樣,我用錢救了辛然,然後換回了你……咳咳……我到頭來還是精打細算的商人。

「但我最初的想法,是真誠的想多少能給予你一點點補償,連同已經死去的樓微那一份,在我生命即将燃盡的時候,在我馬上就能夠去看你母親的時候,我想竭盡我的所能,為你做些什麽……看來……咳咳……這一切都是多餘的……咳咳……」

「不……怎麽會……」叢杉突然擡起頭來。「您救了辛然,也就等同于是救了我,我很感激您。」

「對不起……小杉……我……當初想給你的補償,并不是想要奪取你僅存的快樂,我這個樣子,除了錢和地位也沒有什麽能給你的了,我亦不想讓你卷入家裏那些遺産的紛争,你……咳咳……失去的太多,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彌補了……咳咳……咳咳咳……咳咳……」

然後老人再也說不下去,只是那還微微擡起的手似乎在指引着叢杉。

「小……杉……咳咳咳……咳咳咳……原……咳咳……原諒……咳咳……咳咳咳……」

叢杉抓着那已經蒼老而幹枯的手,最終緩緩說道:

「我原諒你,外公。」

說着最後一個詞的時候,老人的眼睛突然綻放了許久不見的光芒色彩,他戀戀不舍的望了真叢杉最後一眼,随之緩緩的黯淡下去。

午夜的時候,被醫生宣布呼吸衰竭,叢杉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邝憶銘簽下了病危通知單。

淩晨的兩點四十一分整,那個呼風喚雨了本市商界近半個世紀的人,終于承受不住的,停止了他那已經不堪負荷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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