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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這個穿的比較樸素的呢?”

“這是扶桑大帝。”

“啊。”崔蓁點頭。

這些神仙衣袖蹁跹,未畫風,卻已見風。

她曾在書頁上見過西方繪畫中的天使,都需用翅膀來展示天使們飛舞的意圖,但中國古典繪畫,只繪漫筆飛舞的衣袖,已然如入煙雲天界。

“□□飛揚,滿壁風動,果真如此啊。”崔蓁喃喃感慨。

指尖不自知靠近粗粝的牆壁,仿佛将要觸及神祗們飄舞的衣衫正破壁而出,但在距離那仙人的衣袖一寸處,她忽而又放下手。

不能碰不能碰,保護文物,從我做起。

暗自搖了搖頭,見沈徵也未作聲,她又問道:“阿徵,你怎麽不講了?”

沈徵的視線還停留在這堵壁面,聽到崔蓁言語,他轉過頭。

少年撚了撚手指,手裏的油燈被風擾了幾下,也如同帶着惴惴不安的情緒。

他低頭問:“你喜歡聽?”

“當然喜歡。”崔蓁有些奇怪沈徵為何會這般問,但回答地依舊坦然。

“阿徵你說話好聽,又不會嫌棄我不懂,這世上誰會不喜歡聽你說話。”少女的聲音朗然清靈,剝落被讒食的黑暗,将空蕩大殿填滿。

寺外木制檐廊邊角生着的青草被風帶過來的雨汽壓彎了腰,蔥郁的顏色對折成兩半,更為蒼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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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前朝時,裴旻将軍請畫聖于東都天宮寺畫神鬼,但畫聖說,想要将軍舞劍助興,将軍欣然應允,将軍脫去蓑服,擲劍十丈,走馬如飛,畫聖也随将軍的劍舞落筆成畫,蔚為壯觀,而後草聖張癫見此景,也奮筆疾書,草書一壁。”

少年緩緩而敘,與這滿壁神佛一同,如隔着歲月時日和漫漫墨色,漸漸落入崔蓁的思緒。

“一日之內,竟成三絕。”崔蓁喃喃吐露出一句話。

她并非不知這典故。

大梁的設定類似宋朝,前一朝代自然便默定為唐。

畫聖吳道子的這一則傳奇,她曾在讀書時就學到過。

只如今真正見到,卻還是不得不感慨這墨筆裏旋生的乾坤世界,果真令人嘆為觀止。

“你知道?”少年側過頭去看少女,她正盯着這滿壁神鬼出神。

殿內昏暗,油燈微洞開一點光亮彌散,移步向前時,使得這些畫作漸漸清晰又緩緩落幕。

但崔蓁此刻臉上的神色是他從未熟悉的,帶着虔誠感慨,又落入贊揚和隔着世事歲月的疏離,輕輕若若,飄飄蕩蕩。

他方才用油燈看壁畫,覺得這燈實在不夠亮。

可此刻那一豆火苗只照亮少女的半張臉,他又覺得,這燈火好像又太亮了些。

“嗯?”崔蓁意識到沈徵的視線,她随之側目過來。

少年黑黢的瞳仁裏,正倒映着躍動的暖光。

崔蓁眨眨眼,笑道:“以前聽父親說起過,便記得了。”

“阿徵,你再講下去。”她拉了拉沈徵的衣袖示意。

殿外雨聲淅瀝減消,殿內雖昏暗,但也因這一豆燈火也顯出不自知的安逸暖色。

少年聲線好聽,講得也通俗易懂。

她仿佛能聽他說許久許久,久到這場雨仿佛再也不會停。

“曾有人言,長安千福寺西塔院的菩薩,畫聖将那菩薩畫成自己的相貌,可惜那寺院後毀于戰火,我雖未曾有幸得見,想來這些神鬼人物,大抵都是有跡可循,并非他憑空想象的。”

沈徵繼續言語,語氣裏不知為何有些落寞。

崔蓁停了下來。

“阿徵,我之前聽子生說,你從未畫過人像,我以為你是不喜歡,可今日聽你這般說,卻想應當不是讨厭,那是為什麽?”

沈徵聞聲,指尖微頓,他低下頭,避開了崔蓁迫切追視的視線。

”我··我畫不好人像。”

頹唐的聲線與燈火燃起的煙氣一同,緩緩消失在暗裏。

少年似比方才還要惴惴不安。

他以前從不介意承認自己畫不好人像的事實,可如今不知怎麽的,這句話在今日說來,比往日更難以啓齒于口。

“你既不想說,便不說,是我冒犯了。”崔蓁見沈徵的神色,她踮起腳,擡手拍拍少年的肩膀,已示安慰。

便又側頭看這吳帶當風的畫境,想讓少年少些關注的壓迫感。

“術業有專攻,能精盡一種,已經是很好了。”

“你沒必要聽我那父親天天叨叨的話,你按着你自己的想要的來,畫作畫心,又不是為別人畫,千萬不要為了滿足什麽人的期待丢了自己。”

崔蓁繼續向前走,她雖不是很懂畫作程式,但沈徵與崔成之間因畫起的不同觀念,她還是知曉幾分的。

她聽劉松遠提起,本去宮內為官家畫屏風的應當是沈徵,卻因觀念日漸分歧,崔成便換成了王祁。

對沈徵而言,崔成是恩師。

他如今的想法,無非等于叛師所授。

這其中難以言道的痛苦折磨,思緒纏繞,自不能與常人言道。

但人活一世,總要按着自己心意走,若是總為了某些虛無缥缈的期待而違背本心,便是平白消耗了上天所賜歲月。

她又向前走了幾步,才察覺自己不知覺中退出那一暈燈火,臨近暗色。

她回頭。

見沈徵還站在那處,寬大的青碧道袍攏身,露出一角指節上燃着光暈,正怔怔望着她。

“怎麽了?”崔蓁奇怪。

“沒事。”少年像是飛速察覺到什麽事情,視線錯開,掩蓋了自己的失神。

“阿徵,你繼續與我講,這個頭上戴花的神仙又是哪個?”崔蓁指了指身側那個高出她幾丈的畫壁。

“好。”沈徵疾步走進,那燈火又照亮了一半畫壁。

少年人的聲音一搭一合。

少年說得少了些,少女清靈的聲線便會緩緩接上,少年又接着語句順下,與道觀裏的雨色一同,疏靜不擾。

“天色暗了,該回去了。”崔蓁仰頭從隔着的一個窗棂角觑了眼天際,回頭對沈徵道。

沈徵頓了幾分,點了點頭。

“雨水積路,路可能不好走。”他抿了抿唇。

作者有話要說: 畫聖:指唐代畫家吳道子。(文章中寫的三清觀畫聖真跡是我杜撰滴,但壁畫暗指的是他所畫的《八十七神仙卷》)

吳帶當風:是指唐代畫家吳道子所畫人物衣帶臨風飛揚,飄逸灑脫,自成一脈風格。

□□飛揚,滿壁風動:指的是唐人誇贊敦煌莫高窟的繪畫風格。

對壁畫感興趣的小夥伴可以去看《敦煌》這組紀錄片。

沈徵:下雨了,要不要送她回家?

明天也許休息一天,不更文~

☆、心思

崔蓁肅容點了點頭,今日下課,她沒讓青夕跟着,外頭落了這麽久的雨水,臨邑城必然是泡發在水裏了。

“阿徵你是坐馬車來的嗎?”崔蓁忽而想到什麽,回頭問少年。

沈徵點頭。

“那讓我蹭車回去吧。”

與待圖畫院其餘郎君不同的是,崔蓁與沈徵說話從來直白,也不遮掩自己的意圖,即使有些所謂于禮不合的要求,她都坦然而述。

與夏椿告別,崔蓁與沈徵走直觀口,迎面是一個高大侍從,他腳步停在門檻前,向前一揖。

這是沈徵的随身侍從,阿古拉。

阿古拉身材魁梧,又生了一張草原特征的面容,除了對沈徵,他都是冷着臉看人。

若不是因沈徵在身側,崔蓁每每瞧見阿古拉總要忍不住擔心說錯什麽,怕被他記恨在心。

“郎君。”

“阿古拉,你先帶崔姑娘先回去。”沈徵溫聲道。

“是。”阿古拉站在檐廊下,未撐傘,寬闊的脊背微微一躬,像是高原山脊就着漫天雨水動了幾分。

“我···阿徵你可以和我一起,不然來來去去多麻煩。”崔蓁下意識想往沈徵身後靠,心思才起,擡眼見阿古拉額發衣袍已然全濕,但他好像也顧不上擦拭。

她踮起腳把自己的傘舉高遞進,好容易才遮蔽了阿古拉頭頂一角。

少女臉上挂了幾分讨好的笑意:“阿古拉,淋雨的話,會生病的。”

阿古拉身軀一怔,猛而擡頭輕輕頂到了傘面,他又微弓下身,試圖與傘平齊。

“謝崔姑娘。”語氣還是硬邦邦的,但明顯聽出了流露的善意。

“阿徵,我們一起走吧。”崔蓁見此,方才的擔憂防備也全然褪去,她回頭對着正望着她的沈徵催促道。

沈徵的馬車不大,不似臨邑一些官宦人家,喜歡用軟墊,而是鋪着一層如雪的皮草。

手指摸上去的時候,只覺順滑舒适。

車壁上點着一盞油燈,空氣不是臨邑郎君們喜歡的熏香,而帶着一股草原上闊朗的青草氣,這股自然舒适的味道,與這個瓦楞堆積的臨邑格格不入。

油燈只照亮了崔蓁一半的臉,馬車外雨水如今因行進的速度,變得灰蒙蒙,她勾着手指挑開車簾一角,眼神向外探去。

從沈徵這處,恰能看到少女望着這臨邑左右街巷時露出的滿臉好奇神情。

他突而想起方才在純陽殿外,其實自己早早就瞧見了崔蓁立于檐廊下。

按着往日,崔蓁定能早早就瞧見他,然後迫不及待朝他奔來與他說話。

但此刻,卻見她正盯着遙遙一處出神。

視線移動。

那是王祁與崔苒。

王祁背着崔苒,肩頸相貼,正親密地說着話。

他的視線急急一收,去看崔蓁的神色。

他之前并非沒有聽過崔蓁的名聲,傳言是嚣張跋扈,毫無女兒家的柔色,他本就甚少關心這些瑣事,便也沒在意。

如今相處多日下來,卻也知曉傳言并非如真。

但王祁與崔蓁有婚約,他是知曉的。

那王祁對崔苒諸多關懷,他在圖畫院也見過多回,但那時候他都不上心。

唯獨這次,他忽而覺得那裏的兩人極其礙眼。

隔着雨色交雜蜷縮水碧竹枝微晃,斷斷續續間,他看不清崔蓁的神情。

他心裏一時湧出什麽澀澀沉沉的心思。

像是他年幼時曾看到母親把熬好的奶茶遞給阿古拉,阿古拉卻偷偷倒掉。

那種心情與此刻竟有些相通。

直至那廂人走遠了,崔蓁還站在原地久久不動。

他從晃影間,看到少女耷拉的眉眼。

初見時眉宇間的靈動舒朗蕩然無存,像是被什麽推入苦惱漩渦裏。

崔蓁雖往日裏性子直率,與許多女子矜持性格全然不同,但無論如果,看到未婚夫與自己妹妹這般親密,她心裏頂是很難受。

或許……或許他可以做些什麽,讓崔蓁不那麽煩憂。

他忽而又懊惱起來。

此刻若是叔蓬在的話,随意說幾句,崔蓁定然會笑起來。

可崔蓁望向他的時候,他能想到的竟只有問她願不願看壁畫。

實則話才落出口,他便後悔了。

還好崔蓁興致高漲地聽他說了那些常人嗤之以鼻的癡話,毫無嫌棄。

見她情緒好轉,他似也跟着心情好了起來。

臨邑的雨天,墨雲吞噬碧藍蒼穹,卻未曾吞沒如溪流緩緩增生的情緒。

“哎,那不是燕漢臣嗎?”崔蓁忽而側身對沈徵招招手。

沈徵從掀開的車簾一角望去。

看到熟悉的黎色深袍正站在一家腳店門口,正側着頭,與店裏的什麽人說着話。

因店內昏暗,便也看不清對方是誰。

唯獨能瞧分明的是,那燕漢臣手裏環着筆墨,眉宇溫親,神情柔和,隐隐甚能看到他唇角的笑意。

崔蓁眉宇一蹙。

燕漢臣這小子平日裏對她都是冷言冷語,她還以為他天生生得那樣鼻孔朝天的嫌人臉。

如今這樣溫柔的表情,她卻也是頭一次看到,其中定有古怪。

她試圖再拉開些簾子細看。

“阿徵你不好奇嗎?燕漢臣這表情,肯定是藏了什麽貓膩。”崔蓁餘光見沈徵又恢複了方才神色,他目光不再落到馬車外,卻望着她。

“不好奇。”沈徵語氣頗為坦然。

崔蓁倒是被少年的言語轉過頭來。

見少年眼神清亮,瞳仁漆黑如海子裏的星夜,看不得任何陰霾。

他是真的并不好奇。

崔蓁忽而也有些喪氣,也跟着好奇去了大半。

“也對,又不關我的事,有什麽好好奇的。”少女聳了聳肩,把車簾放下。

倒是沈徵見她如此,反追問:“不看了麽?”

“阿徵你說的對,他人如何,與我們無關。”崔蓁一揚唇角,理了理豆青色的衣袖,扯平了其間的褶皺。

她總能從沈徵身上,學到許多平靜舒緩的活着方式。

焦躁煩慮,瑣事憂心于他,好像從未有過什麽幹系。

車馬繼續前行,有條不紊的車轱辘聲與青石板摩擦,發出濕潤悶氣的響聲。

崔蓁緩緩靜下心,身體後仰靠着車壁。

她聞着青草悠遠與雨聲朦胧,不知不覺裏竟睡了過去。

“再過一條街,就是你家了。”馬車戛然而止,沈徵聲音又落入。

崔蓁打了個激靈,猛得睜開眼睛。

擡眼便見眼前的小郎君距離她極近,近到她能看到他瞳孔裏的她。

她竟不受控地往前探了探,想看地更清楚些。

少年的臉卻是肉眼可見的漸漸紅了,睫毛微閃了一下,瞳仁裏的她便瞧不分明,他把頭微微向後仰,但身體像是被點住了,動彈不得。

倒是崔蓁先退了回去,她揉了揉眼睛,面露不好意思的笑容:“不好意思,睡着了,是到了嗎?”

“前面轉角,就……就到了。”沈徵語氣不變,卻有些磕巴。

崔蓁才稍稍意識過來。

她自知知曉這小郎君的心思。

大梁民風雖開放,但畢竟男女有別,若是被什麽人看到沈徵送她回來,定是會起閑話。

他看着沉默寡言,心思倒是細膩。

崔蓁暗暗肯定,與情緒穩定且心思溫柔的人來往,自身也會受益匪淺,這個朋友交地很值。

崔蓁在臨邑待了的這些時日,每日如常去圖畫院上課。

日子也無多變化,那燕漢臣與高泙依舊對她冷言冷語,王祁見她都面露嫌棄外,她也照例常被學谕趕出來。

系統除偶幾次提醒她任務,後漸漸好像也失了耐心。

實習期一條系統綁定多人,不會時時催促,這樣想來好像又松散許多。

她除了系統問及時搪塞過去,心下暗想這海王撒網着實難了點,特別是自己身上還有這莫名其妙的婚約。

崔蓁咬着筆頭,盯着窗子外淅淅瀝瀝落雨成珠,那些檐廊便從淺灰成了墨色,她開始出神。

她住的松煙軒有一溪澗,那旁邊有一半人高太湖石,被雨水抹得發亮,其間生長出些不知名的藤蔓草木,竟已經纏了大半。

墨水順着筆尖——滴答一聲滴落在紙張上。

“姑娘,方才前院裏說,王學士來了。”青夕在檐廊外合了傘,撣了撣身上雨水。

“咱們院外頭那草越生越高,你走過去的時候小心點,別擦到水了。”崔蓁在屋裏瞧見青夕身影,擡聲提醒道。

青夕掀起簾子,疾步走進屋子對着崔蓁道:“姑娘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那可是王學士啊!”

崔蓁托着腮,把筆落在紙張上,在那暈開墨點處随性畫了個圈。

聲線有些憊懶地地應了聲“哦”。

“那王郎君也跟着來了。”青夕側目偷偷觀察崔蓁的臉色,又小聲提醒道。

“哪個王郎君?”崔蓁還沒反應過來。

圖畫院休息幾天,布置了半疊高的繪畫作業,她才畫了幾個枝幹,此刻正思緒都無,自顧不上聽什麽王郎君李郎君的。

“姑娘,是王家七郎啊。”青夕低着聲補充。

崔蓁筆墨一擱,這才擡頭露出驚訝又帶嫌棄的語氣:“王祁?”

“他來做什麽?”崔蓁本就想到王祁就思索到那粧什麽扯不清的婚約,不由心中更起煩意。

“方才我聽主君那裏的小厮說,說是來與主君敘舊,順勢好像要商量王七郎與姑娘的婚事。”

作者有話要說: 阿徵扯葉子:她好像不開心了,我該怎麽辦,該說些什麽?該笑還是該安慰?怎麽我心裏也有點難過……

崔蓁:這狗屁婚約怎麽解除?哎,阿徵在那裏!開心!

上一篇追妻其實寫到後來自己也有點痛苦,希望可以寫一次心意相通的愛情,這篇大概率會細水長流,也想試試能不能把配角們的故事寫得完善。

☆、水注

“婚事?”崔蓁徑直站起身,“商量個鬼婚事,我還沒答應呢。”

“姑娘。”青夕見崔蓁忽而語氣加重,她有些被驚到。

姑娘沒落水前,雖性子也是直沖,提及王郎君,也不過微微蹙眉,卻不曾這般厭惡。

她其實也不怎麽喜歡那王七郎,若不是因為他,自家姑娘便不會鬧地離家後大病一場。

“我要去看看。”崔蓁疾步掀開門簾,抄起青夕才落下的油紙傘,急匆匆向前堂去。

青夕一時跟不上崔蓁的步伐,只得四處又尋傘。

繞過侍從們才擦得幹淨的檐廊,幾枝青竹半掩。

梧桐疏雨,青碧細亮。

崔蓁沒這閑心思欣賞景苑落庭。

她想到王祁那張臉,心情便絲毫快樂不起來。

因而腳下步伐更為匆匆。

才轉過一個彎角,見那芭蕉寬葉下,有一身海棠紅的少女坐在回廊邊沿,正低聲啜泣。

聲音不大,可崔府清幽靜舒,因而崔蓁聽得分明。

腳步緩了下來。

那是···崔苒?

那廂注意到崔蓁的視線,崔苒擡頭見到隔着細渠的崔蓁,少女飛速拿帕子拭淚,起身小步走了過來。

崔蓁身子本能往後半傾,暗嘆一聲不好,不知道她現在跑也不知來不來得及。

腳步稍稍後縮一下,崔苒已然走至她面前。

“姐姐。”崔苒聲線裏還帶着哽咽,聲音大抵因哭了許久,雖低啞,卻也還是冒着些軟糯音色。

“嗯。”崔蓁應了一聲。

崔苒比她身量低一些,因而從崔蓁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女眼睛裏還盛着淚水,臉上因哭得久了,雙頰微紅,頗為心憐。

“我還有事。”崔蓁咽了口口水,擡手指了指前方,意圖從崔苒身側路過去。

她的衣袖卻被崔苒一把扯住。

“姐姐可是要去前堂看祁哥哥?”少女聲色哀婉,眼裏的淚水竟要成一汪月潭。

崔蓁倒是有些明白這小姑娘在哭什麽了。

想來崔苒是喜歡那王祁的,如今聽聞王祁老爹帶着兒子上門來聊親事,必然是傷感于心。

她思索此,便也索性把身子轉了過來,面對崔苒。

“你喜歡王祁?”崔蓁并不掩飾,直直說出心中所想。

“姐姐,姐姐你怎麽能胡說。”少女面露驚慌,倉皇松開方還扯着衣袖的手指。

身體不自知地後縮幾步。

“既然不喜歡王祁,那你哭什麽?”崔蓁也便順着她話說。

她忽而對崔蓁的心思也起了幾分好奇。

“我只是···”少女聲音低了下去,嬌柔的聲腔裏還帶着哽咽,似用這樣的聲線掩飾了之後的語句。

崔蓁每每見她,都是這般哭哭啼啼的樣子,她倒也懶得再發興致。

轉身就又要走。

衣袖仍舊被牢牢鉗住。

“姐姐我·····”

淅淅瀝瀝雨聲交織少女呢喃哀怨的語氣。

崔苒眉宇一垂,一汪月潭竟再也盛不住,從眼睛裏噗噗蘇蘇往下墜落,絲毫沒有止住的意思。

崔蓁一回頭,忽而有些不好的預感。

按之前的經驗,只要崔苒一哭,她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哎哎,你哭就哭,可別拉着我。”崔蓁忙着甩開崔苒的手。

因她力道用地大了些,手勢一甩,崔苒被她的力氣甩開,她便如柔弱的菟絲,搖搖欲墜間向後退了幾步。

咯噔一聲。

崔蓁心中不祥的預感更甚。

“崔蓁!”

身後傳來她那便宜老父親的斥責。

崔蓁有些懊惱地搖了搖頭。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崔苒一哭,定沒好事。

“父親是又要罰我跪祠堂了吧。”崔蓁認命地轉過身。

見着身後站着的幾許人,她倒稍稍愣了幾分。

除卻崔成,還并行着一位中年男子,身後跟着的是仍舊雪青色寬袍的王祁。

王祁身形微向前,眼神頗心急地在紅着眼睛的崔苒臉上來回掃視。

随後又移動到崔蓁身上。

情緒收轉萬千,大抵又腦補了什麽劇情。

眼神裏的柔意收盡,他憤怒地瞪着崔蓁。

許是顧及到有長輩在,終究未曾靠近前來。

“王兄,是我教女不當,讓你看笑話了。”崔成面露愧色,對着身側中年男子作揖。

那男子看着與崔成年齡相近,但崔成樣貌儒雅,相比之下,他多了幾分不怒自威的神色。

身旁王祁的眉宇與這位如出一轍。

從樣貌上判斷,應當是王祁的父親王晖。

但着大梁秘書少監的官職,據說寫史嚴謹,即使與官家入對,他也寸步不讓。

相比之下,王祁與這父親的性格,全然不同。

“王兄也看到了,我這女兒性子着實跋扈。她母親早逝,都怪我沒有好好教導,怕是成婚這事,還不到正當時候。”

崔成嘆了口氣。

“待再過幾年,她性子收了些,我們再商議罷。”

王晖倒是神情并無多變,反掃了眼這廂的姐妹兩。

“也罷,兩個孩子年紀都還小呢。”

說得是客套話,但聽着已然給了崔成臺面下。

崔成又是慚愧一揖。

轉頭收了情緒,對着崔蓁換上她熟悉的斥責神情。

“圖畫院的先生們最近說你雖天賦不夠,但功課還是認真的,我也當你是收了性子,沒料到,你竟又欺負你妹妹。”

崔蓁心下只想作一個白眼,這話自她穿越過來,沒聽過一千也有聽過幾百了。

“是,不勞父親煩心,女兒這就去跪祠堂。”

崔蓁餘光偏見王祁一語不發,但一直用嫌惡的視線盯着她。

她目光一轉,不再看他。

方才聽那王晖的意思,是婚事還能再拖一拖,這句話已然讓她心情大好,王祁即使再瞪死她,也不會影響她分毫好心情。

不過這廂這麽多人,多數都看她不耐,還是趕緊抽身。

“爹爹,姐姐她····”身後崔苒收了啜泣,細若蚊蟲的聲音傳入進來。

“王學士,爹爹,王··”崔蓁頓了頓,視線對上王祁,“王郎君。”

王祁似并未意料到崔蓁會叫他,他身子後移了些。

“崔蓁先退下了。”崔蓁沒給任何人繼續說話的機會,她徑直插上話,對着衆人行禮。

轉身便朝祠堂走去。

祠堂清淨,也比在這裏聽叨叨逼逼的好。

***

“崔蓁,崔蓁!”

崔蓁方趴着書桌,夢到自己的那間小出租房。

正打着空調吃西瓜,忽而看到那空調從牆壁上動了動,接而耳畔有什麽聲音炸開。

接着轟隆一聲,空調掉在地上,她被驚地順時睜眼跳了起來。

擡眼是夏學谕正拿着那戒尺,整張臉怒氣沖沖,與她只有幾寸距離。

夏學谕臉長,平日裏又不茍言笑,因而有這般大的情緒時,看起來像是臘腸犬憤怒時的神态。

“方才我講了什麽?”夏學谕壓低聲問。

“回····回學谕。”崔蓁低頭翻書頁,餘光四下掃看身旁的同窗神色。

燕漢臣與高泙正事不關己地看着她,像是等着看笑話的意圖。

王祁倒是依舊冷着臉,低頭看書頁。

與崔蓁稍稍有些相熟的,例如郭恕正努力張着嘴型提醒。

但崔蓁實在分辨不出,想湊近前去再聽個分明。

“我問你,方才我說了什麽?”夏學谕又緩緩詢問一遍。

耐心用到了極致。

“學生,學生不知道。”崔蓁放棄掙紮。

“出去。”學谕指了指外頭。

陰着臉,似不願再多說一句話。

“以後我的課,不勞煩你聽了。”夏學谕的語氣冷淡極其,他轉過身,不再看崔蓁。

崔蓁低頭掃了眼那密密麻麻的書頁上的字。

她并非是不願學,她之前上學與這大梁差距甚大。

她的文言文基礎又不好,這些《詩》《禮》她實在聽不懂。

聽着聽着便睡着了。

“是。”崔蓁拎起書冊,對着夏學谕一拱手,小步走出屋舍。

這次不用抄寫,她已經要感謝老天了。

今日春暖,日光澄明。

青灰廊檐屋舍翹起一角,樸重中因接着春日暖光也多了些活潑。

圖畫院種植的草木如今借着時節,或熱烈或平靜地敘述應季的重生。

暖暖騰騰,周身便也有些懶洋洋的。

崔蓁打了個哈欠,一屁股坐在了檐廊旁的圍欄上,眯着眼觑了眼天際。

隐約間聽到那方太湖石後,衣影憧憧,隐隐還有哭聲。

崔蓁歪頭看不分明,起身走進去看。

“你如今敲碎了郎君最喜歡的水注,你知曉這水注有多珍貴麽?攆你出去都輕了,左右這職責我擔不起,你自己去與郎君交待。”說話的是圖畫院的祗應。

祗應是畫院裏的下層工匠,郎君們負責執筆繪畫,他們會根據郎君們的筆墨做相應的幫襯施工。

而正哭得全身一抽一抽的是一位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少年,看起來像是畫院裏采辦的雜役。

“崔····崔郎君。”見着崔蓁,這兩人都被驚到。

那小少年更是一抹臉,對着崔蓁作揖。

臉上還挂着淚,可禮卻行地極周到。

“怎麽哭了?”崔蓁見那小少年生得一張稚氣的娃娃臉,在她的世界裏,還不過是一個小學生的年歲,如今已然在這圖畫院做起了雜工。

“這····”小少年手心微動,像是要藏些什麽東西,但還是被崔蓁視線抓住。

那是一個古玉卧瓜水注。

水注本是用于注于硯的器物,因士人們雅興,也常将此塑成有趣的形狀,算作附庸風雅之物。

“回郎君,阿元他不小心摔了王郎君的水注,我正斥責他呢。”那祗應倒也實話實話。

“王祁的東西?”崔蓁掃了眼,問道。

“是。”那小少年垂着頭,聲音還帶着哽咽。

她的确見過這水注,是王祁常用之物,想必是很喜歡的。

☆、煎夾子

圖畫院的雜役并不好做,特別是那些士族大家出來的郎君,平日裏便是養尊處優,若是惹了郎君們不快,攆走算作是最平常的事情。

“就說這東西是我好奇拿過來看,然後摔壞了,他要是心裏不爽,盡管來找我。”崔蓁半蹲下身,對着那小少年摸摸頭。

“郎君,這怎麽可以!”他似被崔蓁的語氣驚訝,淚眼婆娑地擡頭看來。

“沒事,別怕,你就這麽說,他不會把我怎麽樣。”崔蓁站起身。

“愣着做什麽,還不謝謝郎君。”那祗應推了推還在愣神的阿元。

那小少年慌着對着崔蓁鞠躬:“多謝郎君。”

他本就年紀不大,身量矮小,臉上更是一團奶氣,行禮時也矮了一大截。

崔蓁反笑道:“大家都不容易,也沒誰比誰高貴的,不要為了這樣的事憂心,小孩子嘛,要多笑笑才可愛。”

她對着那小雜役阿元與祗應招了招手,又慢吞吞地朝着原來方向繞回去。

青白牆上的藤蔓纏繞,攔起起起伏伏的山水形狀。

像是漫無目的的脈絡,所有的未知也許在已知中埋下了細小的支點,正逐而延伸。

崔蓁趿着步子又往前走,圖畫院都在上課,難得四處皆幽靜。

鼻子裏充斥春日花草濃郁,仿佛身體裏的空隙出也被擠着生進生氣,和土壤水腥味一同繁茂生長。

今日連夏椿都未曾出來陪她一起罰站,她實在有些無趣。

兜兜繞繞裏,不知覺便又走到雜流教舍外頭。

西廂院門口只種了幾株矮灌木,還未被修剪都朝着陽處冒頭,從院子裏那堵矮牆處生出梧桐枝葉。

她停了下來。

本四處蟲鳴,但很快能聽到人聲又起。

屋子裏,傳來了自己那便宜老爹壓低情緒的聲音,波動不大,但明顯能聽到語氣裏的隐藏的極其不滿。

“前人之法都未曾精盡,你難道比前人大家還要厲害嗎?”

“回博士,學生以為,前人之法,未嘗不是取于諸物,學生與其向他們學習,不如向他們所繪諸物學習,而既若要向諸物學習,不如從心而繪。”

這是沈徵的聲音,他聲線依舊是崔蓁所熟悉那般清潤如玉,唯獨語氣裏增了她從未聽過的的铿锵堅定。

是崔蓁不熟悉的語氣。

“那我且問你,前人之法,是不是已經取得諸物之式,且由心所繪?”崔成問。

“回博士,是。”

“既有現定的,且是遠超我等見識的法則存在,如何你還要再自尋從物從心?豈不是舍近求遠?多此一舉?”

“我···”少年聲線瑟重落了幾轉,未再繼續。

“是你的人物筆法比畫聖飄逸靈俊?”

“不是。”

“是你的皴法遠超‘荊關’或是‘董巨’?”

“未曾。”

“那還是你的花鳥已勝黃家富貴之氣?”

“并無。”

少年聲線逐漸低糜。

被另一道咄咄逼人的聲線逼退三尺。

“既是如此,你又如何從物,如何從心?難道不是空中閣樓,妄自遐想?”男子冷厲。

少年聲久未再起。

“好好思索掂量自己,方想明白了再與我說。”崔成最後一句話,一語錘音,不容置喙。

裏面沉默良久,崔蓁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随後聽到桌椅移動的聲響,接而有腳步緩緩移動。

“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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