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
至還有些隐隐期待。
他記得自他動身離開所住的帳篷開始,草原的雨就緩緩漫上了草翠的半腰。
這場雨,仿佛再也沒有停下來過。
緩慢的隊伍駛過泥濘的道路,四處都能聽到抑不住的哭聲。
他忍不住掀開牛皮簾子往外看,迎面對上的是一雙極其哀傷的眼睛。
那是一個中年女子,他對這張臉有些印象。
他和母親還住在涵海湖邊的時候,這個女子曾請他們去帳篷裏喝過馬奶酒。
他記得她有一個兒子,高高大大,總是在埋頭幹活,但說話的時候,又是笑盈盈的,讓人覺得親近。
而此刻,破爛的皮毛裹着蒼老的身軀,往日的輕盈喜悅消失不見,那骨骼裏吟唱出的,是草原上的哀歌,歌詞的內容是希望長生天能把她的靈魂帶回家。
牧仁告訴他,草原輸了仗,死了很多人,草原上有很多母親都在唱這首歌。
他低頭看了眼一直握在手裏的銀蓮花,把頭探了出去,伸手想遞給那個唱着哀歌的母親。
那年邁的母親望着花半晌,神情緩緩盯着他的眼睛,忽而眼神裏的哀傷褪去,變成了冬日裏涵海湖的寒冰。
“草原上英勇的狼應該死在戰場上,被剪去爪子送到籠子裏的狼,就已經不屬于草原了。”
他的手一松,那朵銀蓮沒入淤泥裏,微小的潔白被吞沒,并入這個草原的巨大哀恸中。
站在東戎草原上的邊界上,那雨并未停下。
他記得那日牧仁摸了摸他的頭發,便轉身離去。
Advertisement
盡管年幼的孩童還分辨不明究竟是非,但他卻依稀知道,此刻草原上很多人,都以他的存在為恥辱。
他大抵,被這個生養他的地方抛棄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只是被遺棄的開始。
大梁繁華溫柔,即使是一些邊陲城鎮,都與草原全然不同。
他以前與母親也去過大梁的一些邊陲城鎮,但這次進來,他的身份卻完全不一樣。
才入大梁的第一道邊關。
他的馬車便劇烈抖動了一下。
阿古拉與他掀開簾子往外看。
還未看到日光,便覺得眼前一黑。
阿古拉擋在他身前,卻有血跡從他的額頭滲下。
“狗東戎人。”那是個與他差不多年歲的孩童,他眯了眼,他看他有些眼熟。
沈徵以前随母親常去榷場買煙花,這個孩子是那個賣煙花大伯的孫子。
他記得他還送他過母親做的馬奶糕,對方回贈了他的母親做的棗花糕。
棗花糕好看,他一直不舍得吃,放到後來,糕點便壞了。
他便再也不知道,那盒糕點究竟是什麽味道。
可如今,這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孩童眼裏,燃燒的只剩下刻骨的恨意。
他愣神間,緊接着,鋪天蓋地的東西都朝他扔擲而來。
“畜生,去死吧。”
“狗東戎人,滾出去啊。”
“腌臜東西,滾出大梁。”
“還有臉來,滾啊,滾。”
母親以前常教他大梁話,大梁話聲線溫雅,聲調變幻細膩,他很喜歡聽母親說話。
阿古拉便很不喜歡,常聽着不耐便跑出帳篷去玩耍。
他從不知道,在母親口裏不疾不徐的聲音,到了另一些人嘴裏,便成了最惡毒的詛咒。
甚至很多人,他從未見過他們,但他們卻用惡毒的言語驅趕他。
東戎以他為恥,厭棄嫌惡。
大梁見他深惡痛絕,趨之若鹜。
自那時起,他對人的記憶便只剩這些醜陋厭惡的嘴臉。
他被拉扯在人性的極端裏,久久不得掙脫。
即使之後他不斷成長,試圖努力尋求事情的本源,可他卻絕望的發現,這些厭惡卻是他無可指摘的,理所當然要承受的痛苦。
只是年歲漸長,他似乎愈發掩飾地好。
唯有手中筆墨要落之于人物,那筆杆便似有千金之墜。
無論是行吟,呼嘯,還是吟誦,撫琴……
這些臆想中的臉最後都會成為猙獰的面容,嘶啞的聲音朝他不停怒吼。
剛開始的時候沈徵還試圖掙紮,但到如今他已經任由這份不可控情緒主宰身體。
少年頹唐地把那毫錐推至一旁,微垂下了頭。
外頭熙攘,畫學生們交談聲不止,但這一牖之內,卻關着另一個寂空的世界。
書案上的絹布上,獨獨只有一點淡墨,順着絹的呼吸肌理,淺淡滲開一點。
無論他如何努力,如何要克服,心裏的那道枷鎖,時時刻刻鎖着他筋脈,将他禁锢在那段記憶裏。
“畫不出?”沈徵擡頭,崔成只是冷然地掃了眼他空白的絹,了然問道。
“回博士,我···”沈徵欲傾訴什麽。
“莫要因為官家的賞識,便忘了自己的短處。”崔成并不等沈徵回話,“時間到了。”
“是,博士。”沈徵默了默,站起身,對着崔成一揖。
他走至門檻出,手才觸到門牖。
“你說過繪者應師于心,你是東戎人,自然心不在大梁,畫不好梁人行吟,不妨試試你們東戎人行吟。”
崔成的聲音不緩不急,他在予他意見。
可崔成的意見,是另一把不斷遞進的尖刀朝血肉裏生長。
沈徵手抵在戶牖間,阖了阖眼。
“學生并不是····”
他話未曾說完。
門被呼啦一聲推開。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阿徵提到過自己畫不好人物,還有人記得咩?
這一章是解釋。
☆、請客
迎面是一張少女明媚的面容,她背着光,還攜着風聲。
少女一把拉過他的衣袖:“阿徵,考試結束了還呆着做啥,咱們趕緊出去吃酒好慶祝慶祝。”
他甚至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作答。
就被扯着朝前狂奔。
他最後只聽見崔成怒氣沖沖的一聲:“崔蓁!”
但這聲怒吼,很快與疾風一起消散于遠處。
“快···快···快跑····”少女在前頭大喘着氣。
“別讓我那便宜····便宜老爹····追···追上了。”
她頭上固發的玉簪子随着身體的奔跑起落,像是冬日裏最難得的一抹綠色,盡興又嚣張。
與這個嚴寒作着不服輸的抗争。
方才的種種,一瞬便煙消雲散。
“子生,劉松遠!”少女在街角處朝着前頭站着的一對少年招手,“人我帶出來了,劉老板你趕緊的的,請客!”
少女松開拉着沈徵的衣袖的手,扶着腰大喘氣,但還不忘指着劉松遠:“快···快···今天礬樓···最好的,都給我···給我上上來。”
劉松遠桃花眼瞥了眼沈徵,眼神意味深長,眼波流轉間像是品出了別的味道。
沈徵此刻正低着頭看着氣喘籲籲的少女。
少年眼睛裏初初有些懵懂,随後微不可查地彎起了弧度,将清澈的眼眸擁出一個好看的月泉形狀,正倒映着身前少女的倩影。
劉松遠彎了彎唇,支起一側發愣的夏椿,一揮衣袖,大踏步朝前行去。
解別人的事,他總是能看得最為分明。
***
“王祁今歲又是畫作第一。”人群裏有人嘆道。
“可不是年年如此,你以為人家右班殿直的官職是白授的嘛?”
“那倒也有道理,總之,咱們東廂的人得了第一,就是件好事情。”
“放心,西廂那裏的,再怎麽畫,也不過是些沒什麽文化的市井人,只會依葫蘆畫瓢,能有什麽出息?”有人嘲諷道。
“話也不能這麽說,最近那東戎蠻子可是頗得官家欣賞,如今樞密院的壁畫都由他負責,怎麽這次考試沒讓他得第一?我看看···哎?才第五名啊。”
“咱們博士最讨厭自以為是之人,他得第五也不奇怪。”說這句話的人是東廂的柳适之,平日裏見西廂的畫學生們,也是最沒好臉色的一個,“他素來畫不好人物,就這成績,已經是不錯了。”
衆人又應和稱是。
崔蓁無所顧忌地站在諸位畫學生身後,她是畫院旁聽生,成績不會出現在公示欄上,自然也不用擔憂什麽排名。
那張記了考試成績的宣紙她只能窺到一角,但那些說着風涼話的人她已經一個個記在心裏。
“柳适之,你得了第幾啊?”崔蓁清了清嗓音,在身後懶洋洋發聲。
“我···”柳适之聽聞,方想轉過身争辯。
見正抱臂斜眼睨着他的崔蓁,他本來還上揚的脾氣稍稍平了些:“我得第幾,為什麽要告訴你?”
“怕是名次不行,不好意思說罷。”崔蓁歪頭笑道,“最好口舌者,實則萬事最為不順,想來這話誠不欺我。”
“誰!誰說的這句話!誰!”柳适之臉一紅,聲音有些結巴,“等等,你說誰好口舌呢!”
“我爹咯。”崔蓁攤開手,坦然道。
柳适之的臉色頓時鐵青,他方想張口反駁。
崔蓁卻把雙手往後一合,她也懶得再理,施施然朝外走去。
“崔蓁,崔蓁,今日開始便不用上課了,我和薛祐義他們幾個準備去礬樓吃酒,你要不要一起去?”身後郭恕追上來,他又思慮片刻補充道,“好像崔苒也會去。”
崔蓁停下腳步,疑惑擡頭:“那王祁他們也會去?”
郭恕一愣,随之點了點頭。
“那我肯定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們處不來。”崔蓁語重心長地拍了拍郭恕的肩,“大概過了年才能再見了,先早早給郭六郎拜個早年了。”
崔蓁對着他抱拳,後又支起手,起步繼續朝着外頭行去。
“崔蓁。”她還未行幾步,又被人喚下。
“怎麽,你又有事?”她微側過身,眉頭皺得愈發嚴重,頗有些不耐看着來人。
“一起去吃酒吧,東廂的同窗們都去。”王祁雪青色圓領邊圍着圈細細的軟毛,襯地面色如玉,看着便是富貴人家出來的鳳儀小郎君。
只是他語氣溫柔真摯,與以前的咄咄逼人姿态全然不同。
崔蓁看着他癟了嘴,視線本能地朝四周發散。
果不其然,不遠處素柱下,崔苒絞着衣角正望眼欲穿地瞧着這廂。
這情景似曾相識。
崔蓁心下暗嘆聲不好,她迅速回道:“王祁,沒看到我那妹妹正眼巴巴望着你呢!你只要放過我,你好,我也好。”
崔蓁不給王祁任何再言語的機會,直接提溜起步子,飛快朝外奔去。
實在是這樣奇奇怪怪的王祁比之前火氣沖沖的他更加奇怪難纏,趕緊溜走才是上計。
今日起,整個臨邑便都要為慶賀新歲做準備,圖畫院也自今日起開始閉院,等過了正月,再重新開院。
崔蓁雖今日圍了一圈毛領,但寒風還在朝裏鑽,她搓了搓手,腳步絲毫不敢放松。
方才着了青夕回崔府報信,她便自己一人朝清風樓而去。
西廂比東廂放課早些,前幾日她便與阿徵他們約好了要去清風樓吃酒,早早讓他們先去占了位置,如今只待着她一個了。
“姐姐,姐姐。”崔蓁聽到身後又有人喚她。
她站定腳回過頭。
見是阿元跑得氣喘籲籲,站至她身前時,小少年鼻尖凍得通紅,但懷裏還揣着一個東西,跟着他一起的,還有一位衣着绾色襖裙的姑娘。
膚色比臨邑城裏的姑娘要深一些,但眉宇生地極好靈秀,有一種山野間的靈動。
臉頰上還有幾個小雀斑,是漫天風雪也掩飾不住的堅韌,愈發顯地生機勃勃。
“姐姐可是要去見劉郎君他們?”阿元對着崔蓁一揖。
崔蓁回禮,對着一側的姑娘也福一禮:“是啊,你們要一起去嗎?”
“不了姐姐,待會就要落城門了,我們還要回下裏村去過冬至呢。”阿元把懷裏的東西遞過來,“這裏是孟阿爹親手做的一套筆,方才我在圖畫院沒尋到劉郎君,拜托姐姐幫我們送給郎君。”
崔蓁伸手拿過來,那外層的是用不知什麽的皮毛仔仔細細包着,只能摸約察覺到裏面的重量。
崔蓁擡頭:“孟阿爹是?”
“是我的父親。”一旁的姑娘開口,她表情清淡不變,“劉郎君前些日子去下裏村幫了我家忙,阿爹銘記于心,特意親手做了這套毫錐贈給劉郎君。”
“劉松遠?”崔蓁驚訝,劉松遠最近時常看不到身影,要不就是酒喝了一半便突然跑了出去。
她默默思索,視線緩緩移至這孟姑娘身上。
腦海中了然地補充起了劇情,那位的反常舉動,定是與這孟姑娘有關。
她心裏的八卦之魂似乎又開始熊熊燃燒。
“是這樣啊。”崔蓁把那些筆往懷裏一揣,擡頭笑道,“定不辱使命,安全帶到。”
後又擡手摸了摸阿元的頭:“想來咱們是要過了這年才能在見到了,提前給阿元和孟姑娘拜個早年吧。”
那孟姑娘微一額首,倒是阿元莊重地行了個拜年禮:“也給姐姐拜個早年。”
崔蓁唇角一揚,便又一轉身朝着清風樓奔去。
遲了這些時間,怕是阿徵他們要等急了。
直至奔入樓裏,身上早已出了些細汗,她扯開毛領,由着酒樓裏的大伯帶着往閣子處走。
因是冬至,樓裏來往的客人諸多,崔蓁從人縫間穿過也頗勉強。
人多的地方便多雜話。
“聽說之前那些綁架小娘子的匪徒,都被抓了?”
“終于抓到了?那些匪徒鬧得沸沸揚揚,之前我聽說連韓大相公家的三娘子差點都被綁了!這麽一來,如今咱們臨邑的小娘子,可算是安心了。”
“哎?我怎麽聽說這事和官家推律政有關,我看那,咱們官家是鐵了心要推行這新政,如今諸位相公們大力支持,已經是板上定釘了。”
“那不是還有吳相公和陳計相他們不同意麽?我聽說,他兩個常在樞密院吵得不可開交,就算在官家那裏入對,都吵得面紅耳赤。”
“那有什麽用,官家如今都派了圖畫院的小郎君直接到樞密院的畫壁畫,用的,可是那新新的叫什麽來着?”
“卷雲皴!”
“對,就是這個,濃濃淡淡的,看着倒像是個鬼面,不過卻也是新奇。”
“這和推新政有什麽關系?”有人不解。
“這你不知道?樞密院之前的壁畫,是先帝在位時,圖畫院的諸位博士所畫,所承的,是前朝的筆法。先帝最忌自以為是,自作方式,我聽說,有一個待诏因為繪了自己創造的皴法,都被直接挑了筋,趕出了畫院。”回答的人壓低聲。
“這是為何?”諸人好奇。
“如今刷了往日的壁畫,直接用新皴法繪,可不是在打那些諸多持反對意見的相公們的臉麽?”
崔蓁聽得入迷,腳步也跟着停下。
前頭帶路的大伯回頭喚了她一聲,她才反應過來,戀戀不舍地避開這個八卦區,朝着沈徵的酒閣子行去。
門被扯開,崔蓁踏步入,見熟悉的三人皆在,見她進來,也都擡頭看她。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更文時間改成晚上9點啦~
☆、打趣
倒是劉松遠,轉着手中的琉璃酒杯,裏面酒水清透,與燭光顯映,愈發有瑩瑩光色。
只是他好看的桃花眼微揚,斜睨着眼波看着崔蓁笑道:“你們東廂下課未免也太慢了,我這酒都吃許久了。”
崔蓁依着沈徵身側坐下,摸了摸懷裏的東西,語重心長道:“我呢,是為了你,所以才被事情牽住了。”
劉松遠倒是沒聽出崔蓁話裏有話,反順着說道:“我的事情牽絆住了咱們小崔?那也是算是我的榮幸了。”
他話裏沒幾句正經,崔蓁見身前推過來一盞琉璃杯。
見是沈徵早就替她斟了酒,他溫溫道:“只飲一杯驅寒便可,這酒後勁大。”
崔蓁點了點頭:“阿徵,我聽你的。”
這是清風樓出了名的好酒,喚作玉髓,極其醇香,頗受臨邑城人們的喜愛。
她方才從寒風中而過,正是飲熱酒的好時間。
唇角沾了點酒,再擡頭時眉眼裏有了幾分狡黠,這才語氣幽幽道:“我這裏可有孟姑娘交待我的東西。”
随後止了話語。
劉松遠方提酒杯的手一頓,臉色難得急迫起來:“孟姑娘?”
連帶着身側的夏椿都跟着訝異。
能從劉松遠這個總是毫不在意的臉上讀出這樣迫不及待的表情,實屬難得。
“對啊,孟姑娘。”崔蓁用筷子夾了一個籠餅,咬了一口,含糊回道。
“你別說一半啊,孟姑娘交待你什麽了?”劉松遠急急問道。
崔蓁把餅吞咽下去,又準備拿起筷子往別的菜沖鋒,被劉松遠一把端開了那盆歡喜團。
“快說。”他愈發急切。
崔蓁盯着那盤歡喜團懊惱,那盤子現離她這般遠,就算夠過去也還是差點距離。
随後,她眼前有青碧色的道袍微微一動,那盤歡喜團便又端到了她面前。
她面色一喜,看到沈徵正望着她。
少年的眼睛裏清清楚楚倒映着燭火,而燭火裏,能看到她的影子。
“明成,你這····”劉松遠指着沈徵話堵在胸口說不出來,無奈嘆氣道,“你偏心得也太過了吧?”
崔蓁揀了一個仰頭塞進嘴裏,另一只手把揣在懷裏的皮草袋子拿了出來,推給劉松遠。
“方才遇到孟姑娘和阿元,說是你救了她阿爹,特意把這套毫錐贈給你。”崔蓁雖這般說道,但眉毛卻微挑,露出八卦的神色。
“你倒是快說說,你什麽時候救的人家阿爹?”崔蓁好奇地湊近腦袋。
劉松遠卻将那套皮草包着的毫錐攬進懷裏,左右摸了個遍,确認沒有露出一個角。
接着連個眼神也不遞給這廂好奇的幾人,只自顧自地面露滿足又斟了杯酒。
唇角微微一抿,才緩緩擡頭解釋:“之前她阿爹缺一味藥,我替孟姑娘上山去采了。”
他說得簡短,但這廂聽得人卻不這般認為。
“你倒是藏得嚴實,肯定其中還有別的什麽。”崔蓁了然地退回身子,搖了搖頭。
“罷了罷了,不問你了。”她卸了口氣。
“阿徵,你在樞密院畫畫,一切都還順利嗎?”崔蓁心中還記着之前在清風樓游廊裏聽到的談論,她順時也有些擔憂,“那些什麽大小相公,沒有為難你吧?”
沈徵把視線從劉松遠那處移過,停在少女憂慮的面容。
像是寬慰般,少年眉眼稍稍舒展,啓唇答:“順利。”
“那就好,我還怕你受欺負呢。”崔蓁這才回得送快些。
“咱們明成如今可是官家親自下旨去樞密院畫畫的,絕對沒有人敢為難他。”劉松遠接話道,他語氣裏似在嘲笑崔蓁的小題大做。
“你倒是說得輕松,萬一···”崔蓁囫囵話方想脫口而出,思索片刻,最終還是咽了回去,她癟了癟嘴。
“不用擔心。”她聽到身側的少年白玉扣擲聲又起,心下似被撫平了多許憂慮,索性也止住了這個話題。
“對了子生,這也快到除夕了,你今年怎麽過年?”崔蓁見坐在一旁埋頭吃菜的夏椿并未搭讪一句,她便轉伸詢問道。
夏椿停下筷箸,面上仍舊是他原生神情裏的茫然之色,聽到崔蓁提問,他似稍稍反應過來:“三清觀壁畫還未畫完。”
随後他又頓了頓,擡頭道:“今年還回不了家·····”
“子生,今年還是去我家吧,左右你在臨邑也沒什麽別的親戚。”劉松遠一拍夏椿的肩膀,像是給他了一些寬慰。
夏椿從自己的情緒中擡起頭,茫然的面色中露出了熟悉的不好意思:“麻煩···麻煩你了。”
“沒事,我母親很喜歡你,最近也常常念叨你都不怎麽去我們府裏了。”劉松遠笑道,桃花眼一眯,像是一只狡黠的狐貍。
崔蓁見子生過年也有了安排,她目光移到一旁的沈徵身上。
沈徵也是孤身一人在這大梁,他又是怎麽在這臨邑過節?許是在宮裏過節?
但崔蓁還是沒忍住問:“阿徵,你怎麽過年?”
沈徵将自己青碧色的道袍褶微揚,才平和了些,他認真開口:“除夕大抵是在宮裏。”
崔蓁見與自己猜測差不多,便有些掃興地轉過身。
這大梁過年,好像都挺無聊的,她暗自想着。
“在草原上,新歲稱作白月,因草原上的人們信奉白色所以才得以這一稱呼。與臨邑稍有不同的是,在除夕那夜祭祖前,會有一個鍛鐵活動,這與東戎人的一個遠古傳說有關。還會請人來徹夜說唱烏力格爾,青年們便聚在一起徹夜跳舞,歡唱,整個草原上,到處都是不滅的篝火。”
沈徵聲線又起,随着他的話語聲,崔蓁也跟着緩緩轉過身看少年。
少年的唇角似有淡淡笑意,直至他話畢,她才微微張了張口:“聽起來很熱鬧。”
“明成,你以前可沒和我說過你們東戎人過年這麽熱鬧。”劉松遠抱怨道。
“你又沒問。”沈徵看了眼劉松遠,仿佛又收了笑意,只淡淡回。
似被這句話堵住,劉松遠面色痛心地捂住胸口,指着崔蓁與沈徵來回:“你們···你兩如今真是一丘之貉了,以後怕是再也說不過你倆了。”
“還是子生好。”他勾住夏椿的肩,被這一搭,夏椿被剛入喉的酒嗆得猛咳嗽起來。
“子生,等你把你那小媳婦接過來,可不能這樣對我。”劉松遠試圖讓自己看得淚眼婆娑些,委屈巴巴道。
“哎,孟姑娘?”崔蓁向幾人身後望去,突然驚訝冒出一句話。
劉松遠忽而身體一端,連帶着衣袖已經平齊。
怎麽看着,都是儀容風雅的臨邑城小郎君。
待等了半晌,見久未有反應。
劉松遠暗覺不好,這才擡頭去看周圍三人。
崔蓁全身的肩膀跟着一抽一抽,幾乎要彎下身去,身側沈徵與夏椿也都含着笑不語,他才順時反應過來。
“崔蓁,你這就不厚道了啊。”劉松遠站起身,佯裝要來去教訓她。
“阿徵,阿徵,攔住他,攔住他。”崔蓁一股溜躲至沈徵身後,沈徵配合地站起身,直直擋在崔蓁身前。
劉松遠只能越過沈徵的肩頭指着崔蓁:“小崔,你可別讓我下次逮到你。”
“我不就是提了一句孟姑娘,也沒說是哪個孟,你用得着這麽緊張麽?”崔蓁吐了吐舌頭,見劉松遠又要欺身往前。
她便急急喚:“子生,子生,你也幫攔一下,快點,快。”
接着她身形一晃,先行一步奪門而出。
少年人的歡呼聲從清風樓裏繞入冬日的風聲裏,打了個旋又順着朝下奔跑。
着新衣的人好奇地看着這些少年郎們,意氣風發,肆意灑脫。
即使冬日風色緊,卻有郎然色。
***
崔蓁一路快步走回崔府,外衫夾了風雪,稍稍冷了些,但內裏卻又發了細密汗,如若冰火二重世界。
她走至崔府門前,發現停了好幾輛馬車。
馬車四處裝置精細,車前挂着“馮”字的木牌,還有來往的仆衆從馬車裏拿着東西往崔府裏搬。
崔蓁不解,方想找人詢問,見裏頭匆匆跑出青夕。
“姑娘你可回來了。”青夕拉過崔蓁,身子後仰才避開正搬着一筐東西的仆衆。
“二姑娘錢塘家裏來人了。”青夕湊近她耳朵小聲說道。
“錢塘?”崔蓁皺眉,随即又想明白。
崔苒之前是被錢塘一家商戶收養,想必是那家來人看女兒了。
“來看就來看呗。”崔蓁擡腿上了石階。
“方才主君說,今晚都要到正堂去用晚飯,說是要為錢塘來的那位小郎君接風洗塵。”
“我已經在清風樓吃飽了,還要去吃?”崔蓁一邊朝自己的松煙榭走,一邊不耐道。
“是主君特意吩咐的。”青夕讪讪開口。
“行吧,咱也別回自己那了,直接去正堂。”崔蓁撓了撓衣領,轉了方向。
待過游廊,皆是搬着行禮的仆從們。
崔蓁掃了眼,大抵都是些南方特有的東西。
因來往人比往日多了一倍,她走的也比之前要緩慢的多。
待踏入正堂,才看到崔家諸人皆已入席。
唯獨有一張生面孔。
穿着烏金色的團花暗紋圓領錦袍,衣角處露出短短的黑色短毛裹着手腕脖頸。
整個五官都是圓圓潤潤的形狀,因嘴角挂着揚起的笑意,怎麽看都像是崔蓁以前過年時見到過的年畫娃娃。
不知是不是這喜氣過了頭,這張自帶笑容的臉看得時日久了,神色裏不自知地露出些許陰戾氣,但不過是轉瞬即逝。
“姐姐。”崔苒先跑了過來,親昵拉過崔蓁。
作者有話要說: 請假一天哦,最近有點事情,要調整一下心态~
☆、馮丞
崔蓁掃了眼崔苒,今日圖畫院下課的時候,崔苒還是那一身月白男裝,現在早已換上了海棠紅的女裝,越發顯得嬌俏靈韻。
“這位是我錢塘來的小弟,馮丞。”崔苒把崔蓁拉直桌前,指着那少年道。
“父親,大娘子,我來晚了。”崔蓁先對着坐在席上的崔家當家人行禮,随後才把視線轉過來。
那小郎君早已站起身,端正衣冠,謙疏恭敬地對着崔蓁一揖:“崔姐姐好。”
聲音乖巧,那恰到好處的笑容,饒是崔蓁看着也不好有什麽拒絕話出口。
“馮小郎君客氣了。”崔蓁點頭。
待都落了席面,菜肴上了許多。
只是崔蓁在清風樓早已吃得大飽,便也沒什麽胃口,只是呆呆坐着聽這桌上的幾人其樂融融客套。
“既然來了臨邑,便待過了年再回錢塘去,讓苒兒帶你好好玩玩。”秦大娘子對着那馮丞笑道。
“多謝大娘子,那小侄恭敬不如從命了。”馮丞跟着應和。
“你家中父母身體可好?”崔成開口問道,情緒變化倒也不多。
“安好,就是時常挂念姐姐。”馮丞側目看了眼崔苒,又乖巧道,“若是姐姐得空,定要多回去看看父母親。“
“苒兒,馮家對你也有養育之恩,待明年也回錢塘看看二老吧。”崔成定音。
“好。”崔苒眉眼一彎,少女側過頭對着馮丞也一笑,“那我到時候和小弟一起回去。”
“姐姐,此話當真?”馮丞眼神一亮。
“當然。”崔苒親昵地刮了下馮丞的鼻子。
年畫一樣的少年皺了皺眉,随即又展顏,臉上恰到好處的笑容卻是淡了些,看着是喜不自禁的神情。
眼神便又滿滿真摯的神色,足見是個十分喜愛長姐的小弟。
崔蓁瞧着這景,偷偷低垂下頭,不受控地打了個哈欠。
這廂的家宴歡聚,與她好像并不相通。
不過她也沒什麽在意,反之倒希望早結束了這場宴席好快快回去躺着。
“崔蓁。”她第二個哈欠才起了一半,便被上頭崔成的斥責聲打斷。
“啊,父親。”崔蓁因未再繼續下去,眼睛裏冒起了水汽,視線婆娑着擡頭應道。
“你平日裏有空,就帶你妹妹和這馮家小弟去臨邑城裏多逛逛。”崔成冷眼瞥了眼不在狀态的崔蓁,聲線都嚴厲了許多。
“啊?”崔蓁還在神游太虛,沒明白崔成又是什麽意思。
“平日裏畫畫不行,我看你四處玩鬧倒是誰也比不過,帶着他們到處看看,沒有為難你吧?”崔成語氣責怪裏又夾了幾分恨鐵不成鋼。
“啊···我···”崔蓁正想反駁。
那馮丞站起身,對着崔蓁一揖:“那便勞煩崔姐姐了。”
他眼睛呈圓形,從下往上看人,天然帶着親近人的神色,饒人看着,愈發是讨人喜歡。
“啊···哦,不麻煩。”崔蓁點了點頭。
左右先應着,要不要做那是另一回事。
散了宴,崔蓁對着崔家二老一揖,便先急忙忙朝自己小院走去。
青夕提了盞防風燈,在前頭給她開路。
“崔姐姐,崔姐姐。”身後有人喚。
崔蓁這才停下腳步,轉身看去。
見是馮丞氣喘籲籲地朝她跑來,雙手遞上一個雕花檀木長匣。
“這是我們錢塘最有名的王記扇子,特意帶給崔姐姐的,崔姐姐千萬不要嫌棄。”馮丞說話的時候,圓圓的眼睛會睜大,露出眼睛裏的大半黑瞳。
讓人覺得是讨巧的信服感。
大抵是商戶們常用的生意時神态,因而兒孫們也會耳濡目染。
崔蓁本意拒絕。
那馮丞直接把扇子往身側青夕懷裏一塞:“崔姐姐若是拒絕了,那便是厭惡馮丞了。”
“還有,我還要多謝崔姐姐,我姐姐自幼體弱,且性子柔弱,最容易受人欺負,謝謝崔姐姐這些年的照拂。”馮丞又是一揖,唇角的笑容弧度都不曾有變。
随後他又仰頭朝遠處看了一眼:“天色黑了,崔姐姐的院落遠麽?我送崔姐姐回院吧。”
崔蓁瞬時搖頭:“沒事,繞過前頭的矮渠,再走幾步路就到了。”
她實在是搭讪累了,便也懶得再做多應和。
馮丞把視線收回:“那我告辭了。”
崔蓁見馮丞也并無多作留戀徑直轉了身,她雖心下覺得這馮丞忽如其來的湊近有些不适,但都在她的界限內,便也不再作多思量。
青夕一手提着燈盞,一手懷着長匣。
待臨近松煙榭,二人停了下來。
本臨近松煙榭的這條道是窄道,春夏裏草木半高,崔蓁時常要艱難地川行而過,特別是盛夏裏,經過的總被咬了幾個蚊子包。
誰知今日她忽然覺得這條小道從未有過的寬敞。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